素衣低眼，那双眸子泉水一般清明，只是，却有暗色在其间渐渐聚集，直到失去了原本的灵动。天界若发现，便不会坐视不管，因为它的身份和威严不允许它对于这些邪恶势力有任何一点点的忽视。
而若是这样，那傅风华又会怎么样？
天界能人并不算少，即便缺了他也未必就会出太大疵漏。但是，既然有一个看上去完全的人选，又为何还要再费心挑选指派别人？不管怎么说，最适合的那个人还是他。
更何况，他本就只是下凡历劫，他在人间的种种天界未必不知，若是现在召他回去，便是立刻指派这任务那也是天界仁慈，免他此生劫难颠沛，允他将功补过。漂亮话实在太多，不管怎么说都是应该的，更何况作为一个仙君，这本就是他应做之事。
可是……他又会愿意吗？
看着女子目光灼灼望向自己，傅风华只是轻轻摸摸她的头，似是安抚。他不知道她是为什么不安着，因为他并不知道对于他的事情她知道的有多少，所以，傅风华只以为她是在担心着七月的寻仇，给她的也不过淡淡的抚慰。
可是，便是那抚慰浅淡，素衣也还是在他的笑容里觅到几分安心温暖。
“咳咳……”何欢握拳放在唇边轻咳几声，打断了眼前相对浅笑温馨的一幕，“如今虽然她是跑出来了，可毕竟冥界的封印也不是好受的。现在她的魔性虽强，能力却是大为折损，再加上被镇魂索所伤，恐怕一时也无法再回来寻你们的仇，所以这几日倒是不必太过担心。”
傅风华微微颔首，看似轻松的笑笑，“这样吗？真好……原本看着七月过来以为又要出什么风波祸事，没想到你一来就把她打跑了，如今我们竟也还能过几天不操心的安生日子……说起来，真是谢啦~！”
素衣从那个温暖的怀抱里边轻轻抬了眼，望向这个少年，只见他一脸的云淡风轻，似是真的什么都不在意。这般模样，或许只是做出来让她安心的，可是效果确是好，他这样的微笑，是真的足够安定人心。
她不知道傅风华对于那些天界冥君轮回反复的事情知是不知，也不清楚未来会是如何，更不明白天界会怎么选择，怎么处理……但是，这一刻，在他的怀里，她是安心的。
于是回给何欢一个浅笑，素衣轻声道，“所以，以后还要多多麻烦冥君了。”
“不必，七月又不单单只是你们的敌人，它既是北天魔主的重生，曾试图扰乱六界安定，那这便是天界冥界之事。如今我们出力，也不过为了维持一个世事安稳，反倒你们，说起来真是无辜受牵的。”说着，似是不经意的轻扫一眼前边二人身上穿着的红衣，何欢低叹，“今日本该是你们开心的日子，却出了这等事……”
何欢似是有些不快，却不防不远处的两人相视一笑，似是丝毫不在意。
素衣轻笑，“其实不过一个仪式，只是可惜了……这仪式没能举行完整。”
傅风华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既是如此，总归现在也算是暂时风平浪静了，那我们把这仪式办完如何？”
素衣微愣，半晌，还是轻应了一声，“好。”
傅风华微微勾唇，转向何欢，“虽然说着是天地为证，但总归也有些遗憾，这般重要的日子，竟是没有一个人在旁边做个见证……但现在却巧了，冥君既是出现在此那也是缘，不知可愿当个见证人？”
何欢顿了片刻，唇瓣微微张合，似是有些意外。
但看了两人平静的模样，最终却还是笑着答应。
两个人的幸福或许是不需要别人来证明，但是，这样的场面，若只有两个人，却未免显得太过冷清。虽然多了一个人也不算什么，但总比这暗夜里的满山红色之中只余两人相对来得好些。
“那么，两位可需要主持？”何欢的语气淡淡。
而素衣听了，只是一笑，然后望向傅风华那双同样含笑的眼，“荣幸之至。”
何欢微微挑眉，戏谑道，“那话既是回我的，又怎么对着他说？这样明晃晃的温情还真是闪得叫人张不开眼。”
而素衣听了，也只对着傅风华粲然一笑，歪歪头，并不言语。
倒是傅风华，一手揽着素衣笑望向何欢，“本打算在那漫天烟火下边完成这仪式，可现在却是不行了。虽然烟花已经散尽了挺可惜的，但还好红烛还未灭，还是有几分感觉的，而接下来就麻烦冥君了。”
何欢摆摆手，似是无奈，却藏不住面上的笑意，“罢罢罢……你们这浓情蜜意的，我说话也显得酸，那便不说了……”
语毕，何欢忽然大袖一挥，眼前立马便出现一张红案，上边摆了龙凤祥纹的红烛一对，瓜果什锦的玉盘三个，还有一对金玉杯盏，一个镶金翠玉酒壶，而案旁还有一把椅子。何欢动作完毕，直接便坐在了椅子上，微微笑着。
这些东西虽然说不上丰盛，但在与不在的区别却是很大。先前没有的时候不觉得，如今一摆出来，倒是一下子就出来了那感觉。
看着相对不动的两人，何欢佯装不耐的挥挥手，“怎的还愣在那里？开始吧。”
素衣微微颔首，眸底带了几分感动。
这个人是风华仙君的知己，曾经为了他的前途那样深刻的劝着自己离开，可是如今却又对他们这般支持。真心和假意往往只需一个细节便可以分辨，就像他不会因为那所谓的是非，值与不值便偏执的想要达成自己最开始的目的，迫她离开。
“你们说是成婚，可这到底准备了些什么？合卺酒也没有，喜帕红盖也没有，连那一同握着拜堂的红绸也未曾准备……”
念着，何欢随后一幻，将那系了红花绸缎喜球的红绸抛出，稳稳落在了傅风华的手上。而傅风华一愣，随即笑笑，握住一端，将另一端递给素衣。
素衣接过，却是微微有些怔忪。
其实说来，何欢作为冥界之主，本领自然是有的，可那时他想让她离去却没有对她用那些方法。便是最开始，亦不过来劝说而已，从未想过对付她，也没有以自己是好意的名义来耍强做些什么事情。虽然，真要那样用强，于他而言无疑是轻而易举的。
眼前这个男子待他们无疑是真心的，是真心的希望自己的知己能够好过，却也尊重如今作为傅风华而不是风华仙君的少年的选择。还有，连带着，也尊重他心上之人的想法。
风华仙君能有这样一位知己，真是他的幸运啊……
烛光摇曳了满地疏影，照在面上也显得颜色不明，可那份喜悦的心情是真的，即便是先前出现了一点小插曲，但如今的平静轻松却并不是假装。
“一拜天地。”
何欢的声音平静，没有那些喜堂上的主持特意作出的喜悦激动，相反还带了几分庄严肃穆，却是让人听了心底一阵感动发热。至少素衣知道，他对他们是真正的祝福。
两人各握着红绸两端，向天地一拜，面上的笑意浅淡，心底的愿却虔诚。
“二拜……冥君。”
傅风华眼角一抽，径直便对上男子不动声色如常的眉眼，一下不觉好笑，这人怎的这般厚脸皮？占他们便宜站到这儿来了！
不过，他们既无高堂，确也是不好按照那寻常念词……
直到红绸那边被扯了一下，傅风华这才回过神，撇撇嘴角，随着素衣略微有些不情愿的对着何欢鞠身一拜。
何欢的眼底飞快的闪过一丝玩味，那唇边的笑意也渐渐深了起来，似乎很是得意。风华啊风华，让你拜我一次，还真是不容易……不过，也还真爽啊。
“夫妻对拜。”
不似寻常人家有红绸的阻隔，他们相视一笑，慢慢向着对方拜下。
这时候，有风吹过，那红色的枫叶忽然便下来。而他们直起身子相对浅笑，傅风华伸手至她的发间，为她摘去那片细碎的落叶，举手微笑之间，含着的满是温柔缱绻。
第102章
第二日起来，傅风华眼睛还没睁开便先是使劲地按了下太阳穴，只觉得脑袋里边有些钝钝的疼。再一想，便隐约记得了那是昨夜酒喝多了的缘故，而三人月下对饮，亦是兴之所至。虽然在开始的时候傅风华还很是不满的可以忽略了那个并不想说话的第三人，可是聊开了以后，却发现，那人倒也幽默风趣，说的很多东西都让人听得有味。
“你醒了。”
傅风华回眼便看到素衣浅笑微微，端了一碗粥向自己走来。那清粥散发出淡淡的糯香，竟引得傅风华肚子一下子咕咕的叫了起来。
将那碗粥端至傅风华眼前，素衣眨眨眼，“夫君。”
傅风华去接碗的手一下子顿住，皱着的眉一下子舒展开来，眼睛也忽然张大，变得圆圆的，像是惊讶。坐在榻上，傅风华抬脸望向素衣，似乎想说些什么，嘴唇张张合合了半天，却始终是一个字也没说便放声大笑开来，样子傻兮兮的。
而等到笑够了以后，傅风华弯了眉眼看着素衣，喉头微动，嘴唇张张合合，支吾了半天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于是比手画脚，却还是表达不出来自己的心情，于是一个激动之下接过粥不怕烫似的一饮而尽……
却终于还是一口喷了出来。
素衣用衣袖帮他擦去嘴角的粥，看着他苦着脸吐舌头像是烫急了的模样，又是一阵好笑。这个人怎么总像是小孩子似的？一点儿也不让人省心。
“这么不怕烫？”素衣笑笑。
而傅风华手上顾着给吐着被烫出小泡来的舌头扇风，一双眼睛却可怜巴巴的看向素衣。
素衣无奈，拿过一旁的冷水，“喝一口这个含着，等它含热了就吐掉再换。”
傅风华乖乖的接过凉水，猛地喝了一口，然后咽了下去。少年微愣，嘴角一抽又喝了一口水，这一次很是小心，含在了嘴里。
这一下，果然觉得好受了很多。
而素衣就这样站在一旁看着他，眸色温柔，暖进了人心里。
半晌，傅风华吐掉那水，还没等素衣说些什么，他却是傻傻的笑开，然后言语轻轻，唤出来两个字。
“夫人。”
素衣闻言一滞，呆愣片刻，随即笑开……
她忽然明白他方才的感觉了，也难怪他会傻乎乎的被粥烫了舌头。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组合着，由那人唤来，却竟是这般感觉。尤其是想到是他在唤自己，这份心情，更是难以言喻，直叫人觉得说不出的温暖开心。像是一泉温水烫进了心里，缓缓流动，熏得人融融的，整颗心都胀得厉害，叫人一下子不知该说什么。
其实，本来也只是得趣逗他玩玩，却不想被他一唤竟丢了自己的神思。
感情这种东西说来很玄，感觉亦是，但它们却又这样真实。
而此时不同于山洞里边的温暖和煦，山洞外的矮树丛里，蹲着一个气息淡若身着黑红衣裙的女子。她冷眼看着这洞内的景象，只在唇边勾起一抹极淡的笑。
如今的她魔力虽是衰弱，但隐蔽自己的气息还是办得到的。
那时候，她将魔性注入素衣体内，一部分的原因就是为了掩藏自己的气息，一部分是为了利用她体内存着她的魔性来吸收她的灵气，当然，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她只是想知道，当年对自己下手毫不留情的那个仙君，在素衣体内的魔性长成之后，会如何对她。
若他手下留情，那么便是辜负世人，愧对天界。
而若他将她斩除，那么便是背叛自己，恐怕以后也不会好受。
不过，那样的好戏或许也还早着吧？毕竟她埋于素衣体内的魔性十分隐蔽，若非长成，与她融合化为再除不去的成魔之后魔性外露，轻易定是发现不了的。
“傅风华，素衣……待本尊伤好修成，这些年的仇，本尊定会一并向你们讨回来。”
她的声音低冷，带了恨，和着这秋风萧瑟，更是叫人不禁一阵寒颤，只觉得凉到了心底。这世间没有无故的恨，却有无故的爱，或许那爱只需一眼便可成型，就像当年的北天魔主对风华仙君。只是，当那份爱浸染在那仇恨之心中变了质，和着那恨成了最强烈的感情，那便是比恨更加浓烈可怕，尤其是当那人心底只剩这份单一的感情以后。
她想除去他，又不想除去他，不然昨夜她也不会在看到他们行成亲之礼时忍不住现身而出，不然她也不会在出招以后又说那些话磨磨蹭蹭，不然她也不会在冥君走后又偷跑回来。这实在不是一个魔主该有的感情，可她偏生无法控制自己。
再次望向洞内，七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迷惘，但那也只是一瞬，随即又是坚定。
若得不到，那便毁掉，这才是她不是吗？她不能允许有任何一个人影响到自己，尤其是那个人……傅风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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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秋雨一场寒，自这阵子连着下了几天雨以后，天气是越发的冷了。只是，虽然秋日里天气未必好，但好的时候，傅风华仍是喜欢到处乱跑。这山上虽大，但其实跑久了就是会腻会累的，可傅风华却好像怎么也看不够这景，于是素衣也每每伴于他的身侧，同他一起看着那些花草树木，偶尔接过他一朵花的惊喜，日子过得波澜不惊，却是滋味十足。
站在小山坡上惬意十足的伸了个懒腰，傅风华舒服的眯了眯眼，看向远方。
“哇~！在雨后的小山披上看对岸真是好看，尤其是那座远山，藏在云雾后边……你看你看，就是那边，你看到了吗？”傅风华指着远处因云雾缭绕而若隐若现的山，对着素衣笑得欢快。
素衣配合的看了一眼他所指的地方，“是那一座吗？可是……你前几日还和我说，觉得它看起来阴森森的啊。”
“……”
终究是受不过这样纯良无辜又委屈的眼神，素衣轻笑，踮了脚想要揉揉他的头，却不防他一躲，然后恶作剧般的站远了身子伸手过来轻敲她的额头。素衣捂着并不痛的额头瞪他，而他讪笑一声，随即低了身子任她重重的敲了他的额间也不喊疼，只傻傻的笑，像个呆子。
这样的平淡祥和，几乎都让他们忘记了那些隐患和不安。
生好了火，傅风华走回来坐在青石板上，望着不远处正在准备煮粥的素衣，怔怔愣愣的便扬了唇角。落日的余晖洒了她满身满脸，就连发间睫上都像是染了金色，她看着那火，火光也映在了她的眼里，闪闪亮亮的，和那夕阳一般颜色。
而她犹自不觉，只专心的煮着粥。又或者说，那份不自觉是因为没有在意，因为此时素衣的心思完全放在另一件事情上边——
佯装无意却快速的回了头，素衣看向远处的小树林，却看到那边只是两片枯叶落下，再无任何动静。收回了心思，素衣微微皱眉，明明感觉有人在暗处，却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这种感觉真是不好。
傅风华勾出一个安静的笑，眼底落了小小的太阳，连带着整个人都暖暖的。
半晌，他玩笑似地轻轻开口，“都快饿死了……”
而素衣只是不动声色的收了心思疑虑，一挑眉尾，微微侧身，掩住了那抹若有若无的笑，声音带了些玩味。
“饿死了的话我就重找一个。”
傅风华一怔，表情有些错愕，虽然知道她这话不是真心的，也还是孩子气的皱了眉，“那你就重找一个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