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遇加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刚刚暗流涌动，但这事在他们家太普遍了，程遇加就安慰她说：“我外公他们就是这个性格，你不用想太多。至于我家那群亲戚，隔得都远，他们也不重要。”
“哦。”
她仰头看着雪落下来，慢镜头一般，落到她眼前，这个偌大的别墅里，外边是寂静的沙沙响声。在商岐的家里，他不在身边，即使是十分钟，她也觉得很孤独。
程遇想到这里面的万重千山，叹了口气。
其实要不是小舅态度拿得严肃，他们更要这样。
小年夜之前，商岐通知家里要带盛意回去见面，还特意强调盛意不吃葱不喝酒，最后靠近她边上的菜品没有一道有小葱，手边也是鲜榨橙汁。
他的做法已经表明态度，即是他是认真对待这个女友。
很快，商岐从书房出来，他下楼走过来的时候，外边的雪势更大。
“车钥匙呢？”
“要开车？”盛意有点疑惑，“不在这里住吗？雪下的这么大，开车会很危险。”
他一愣，“也行。”
还好这别墅修缮的尽善尽美，回廊宽阔，避着风雪就能走到商岐的那栋楼。
他们一路都没说话，快到了商岐才问她，“冷吗？”
盛意摇摇头，然后想到什么，抬起手臂，给他看手上的镯子，“刚刚阿姨给我的。”
除了送她手镯，她还提到沈禾绿了，她说她也听到网上那些无稽之谈，但都是假的，她的儿子是一个绅士，风度极好，绝不会对女士做出什么替身的事，太不尊重人了，这话没问题，但她仍有几分别扭。
果然，她又说：“禾绿是很棒很棒的女孩子，跟我关系也很好，知书达理，她是哥伦比亚大学毕业，最近在做策展，也是搞艺术的，有机会你们可以认识，交个朋友。”
她维护儿子的人格，却也隐晦提醒她对自己的不喜。
水色十分好的玉镯，盛意看不出好坏，她又没学过这个，商岐看着柔白纤细的手腕子，却说：“你带这个不好看。”
盛意有几分诧异，他若有所思地说：“到时候我们去买一个银镯吧。”
上部剧她演的角色，穿民族服饰，一身银饰，漂亮诡谲，不说话时阴森森的。
商岐看剧时，却觉得银饰很适合她，盛意私底下性格又温顺又古怪，和女主角虽然不全像，但带银的东西确实好看，就跟银这种金属本身一样，神秘又柔和。
晚上商岐还想和她聊聊，等他洗漱好，她已经窝在被子里沉沉睡着。
第二天，盛意要和陆弯弯一起回家过年了。
商岐把她送到他们小区楼下，又接上陆弯弯去机场。
到了机场，连陆弯弯都看出来不对劲，下车立刻跑了，让他们在值机之前还有一点相处时间。
商岐当然知道她为什么不开心，是不开心吗？他皱眉。
盛意摇摇头，“我就是有点迷茫。”
盛意很难一时半会把自己高中时那个同学的故事讲给他听，她该怎么说，自己恋爱其实很注重对方的家庭，她希望伴侣的家庭是喜欢自己的，她想要一个新的家庭。
但这都不是最主要的，其实昨天半夜醒来，她又上了会网，把那些评判他们俩的恋情的八卦又找出来，以很客观的态度看了一遍。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说的是对的。
除了说她是捞女这一点盛意不承认，其他人说他们迟早会分，这个其他甚至包括彼此的朋友。
而商岐的家人看上去，也没有很喜欢她，她可以不在乎网友，但不能不在乎他的朋友，家人，难道她非要谈一场全世界都反对的恋爱吗？
她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神色变幻，商岐就懂了，“没什么好迷茫的。”
他皱了下眉，把盛意脸挪过来，跟她强调，“外界的问题是客观存在的，一时半会改变不了，你要是迷茫，回去这段时间就好好想想。”
他对她那么好，他们对彼此都很重要，以后还会变成“更重要”以及“最重要”，商岐把她证件又检查一遍，塞到她小包里，见她还蔫头耷脑，定定看着她，果断地说：“随便你怎么想，我们俩终究是要在一起到老的，这中间曲折一点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盛意为他的强硬感到隐秘的快乐，却也有迟疑，“可现在我们感情好，什么也不怕，但以后呢，有一天或许我们都被外界影响，失去信心，我不希望我们最后分道扬镳，留给对方是一地鸡毛。”
她是去一趟家里就被吓到了。
商岐冷笑的意味刚起来，又收敛住了，平复语气和她说：“一个人做一个决定只要几秒钟，但非常多的事，后悔了可能要用几年几十年去释怀。遗憾这个词只是看起来美而已，宁愿没结果，也不要有遗憾。”
盛意说不过他，可心里还为那些看低她的人感到不愤和郁郁，可能是迁怒他，可能是深觉无力，她不看他，扭头朝着窗外看，顾左而而言其他，“要登机了。”
“嗯，”他说：“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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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意自然是在陆家住的，两人一到家，躺沙发躺床上连追了两天电视剧，盛意空出时间把这段时间想看却没看的电影都看了，到了第三天，距离除夕还有三四天，就开始准备过年了。
盛意和陆弯弯第一天的任务是出去买年货，说是买年货，其实就是买过年她们要吃的零食。
第二天是买衣服，这边还有传统，过年要换身新衣服。
第三天是给家里贴对子。期间盛意被拍到好几次，特别是有不知道哪来的邻居，连她在阳台上贴春联的图都偷拍了，或许是新浪缺KPI，每次都上了热搜。
季姐还给她私信，叫她出门注意安全。
第四天是除夕当天，这会儿陆弯弯也瞧出不对劲，她们俩坐在小板凳上，在阳光房择菜时，陆弯弯问她和商岐是不是闹矛盾了。
闹矛盾了？
盛意把京州的事讲了，有些怅然地说：“可能是我把他得罪了吧。”
陆弯弯思考了半晌，也觉得这件事怎么说都不对，说盛意错那也没有，在男朋友家受了冷遇，肯定要生气，可商岐也没错，按照盛意说的，他也为此不高兴，并且态度坚决。
但分开时，他们闹得不愉快，明明要一个月不见面，她最后连看他一眼都不肯。
“说不定默认分手了，”盛意揪着辣椒梗在手指间转动，“我看好多人都说，不联系就是默认分手。”
“但他看起来不像这种人啊。”饶是陆弯弯向来是劝分派，也对商岐人品挺信任的。
盛意长长的叹了口气。
她觉得这种事真的很烦，恋爱就很好，很快乐，但牵扯到更多，就千头万绪的麻烦，即使她知道商岐的态度，也会为他父母的不喜耿耿于怀。
“谁下楼去拿个快递？”厨房有喊声。
“什么？”陆弯弯放下菜。
陆妈道：“快递员说有我们家快递，你们俩下去拿一下。”
“哦！”陆弯弯看盛意独自忧郁，擦了擦手自己下去拿了，收件人只有一个盛字。
“我的？”接过快递，盛意满脸疑惑地拆开，里面是个文件袋，装了厚厚一沓A4纸。
是剧本吗？
但看到第一眼她就愣住了，又往后翻，这一张张都是截图彩印，内容大差不差，全都是对商岐的负面评论，不难看出，都是盛意的粉丝，有的是她和叶川或者陆均的cpf，有的大概是她唯粉。
前者毋庸置疑，在他们眼里，他们的cp才是最配的，其余的人管你条件再好也是不配，特别是有了沈禾绿那件事，由此讨厌商岐的更多了。后者是她的事业粉，认为商岐这样的富家公子给不了多少未来，还要耽误盛意搞事业，毕竟明面单身的女演员更容易和搭档擦出火花（观众眼里），而有固定男友的女演员，就好像缺乏一点魅力。
这样的评论至少打印了将近五十多页，她真不知道他哪里搜集来的，可是捏着页码的手愣住，盛意突然觉得，这些评论就跟商夫人态度里的微妙一样，后者只有她察觉的出，前者只有他看得到。
盛意窝在沙发看完了这厚厚一沓A4纸，体会到一种心情，那次不愉快的聚会后，他的负面情绪一点也不比她少，他们都会为不被祝福感到难过。
拿起手机想要联系他，打出字又放下，那天她的迁怒还历历在目，她绞尽脑汁回忆，又觉得机场他最后说的“去吧”充满了失望，一时有点胆怯。
事情就这样被搁在心里，一直到了春晚都开始的时间，盛意心不在焉地看完一个不好笑的小品，拿出手机又看了眼，没有他的信息。
陆弯弯看她这样，就给她使眼色，盛意拿出手机，走到自己自己房间，一边打字，快到门口，深呼吸一口气发送出去。
“新年快乐。”
或许是这祝福语太平庸，被淹没在无数的信息里，但她是他的置顶，所以半小时不回复就让盛意如坐针毡起来，她甚至怀疑是不是这次真的完蛋了，毕竟是她开启了冷战，与此同时，又想，还只是第一次回去，只是恋爱，远远够不到结婚，就已经有这样的矛盾，以后怎么会长久呢？
在这种惊虑之中，她慢慢睡着了。
直到第二天醒来，那句新年快乐如约躺在未读里，只可惜除了回复的四个字，再没有其他。
上午，盛意留在家里，陆弯弯和陆爸陆妈出去拜年，中午她懒得吃饭，等到了下午他们回来，又来一波陆家来拜年的亲戚。
盛意也出来打招呼。
盛意和陆弯弯一家关系亲近，不代表和其他人很熟悉，于是关系也有些尴尬，再加上她有一点名气，在这宁城出了名，盛意不自在的签了十几张照片。陆家有个表哥走过来和她搭讪。
这位表哥长得也算有点小帅，只是人太自信，等陆弯弯泡好茶出来一看，盛意都快被这表哥挤到沙发最里边去了。她姨妈还看着笑，当面调侃盛意当明星嗑可不好找对象，一天到晚演戏和旁人搂搂抱抱，对象肯定不乐意。
陆弯弯顿时就不爽了，用本地方言回了几句，“这年头没见过美女不好找对象的，更何况盛意一年赚木姥姥钞票。还愁找不到帅气小伙子，你们瞎讲什么。”
姨妈咦哟了下，就要开始说什么，“盛意漂亮是漂亮，当明星名声也不好听啊，抛头露面。”
陆弯弯脸色难看。
她还在继续说，不过这次是对着盛意，“不过赚这么多哦，弯弯爸妈也算养你半个女儿，你也要孝顺他们哦！”
陆弯弯气的发抖，把茶盘重重往高几上一摔，走过去把关着的厨房门拍的砰砰响。
“爸！妈！”
在烧饭的陆爸陆妈吓了一跳，“怎么了？”
陆爸还拿着锅铲，忙探出头。
陆弯弯就要开始发疯，盛意快走几步把她抱住了，抢在前面答：“弯弯心情有点不好，我带她下去走走。”
她气的要挣脱，这会儿盛意一手捂住她嘴巴，一手拽她，直到把人带到楼下，陆弯弯才恨恨的瞪她一眼，跺脚道：“你拉我干嘛？！这种人给她脸了。”
盛意拉住她的手，“好了，找个地方坐坐，冷。”
南方冬天的温度不是开玩笑的，她们俩下来的太匆忙就穿了一件毛衣，这会儿也不想上去，便走进小区底下商铺的奶茶店。
奶茶店老板见到两人，极为开心的打了个招呼，“回来了啊？！”
“前几天就回了，”她们俩一起时，陆弯弯就是她的对外发言人，陆弯弯转了笑脸，“怎么今天还开店啊？”
“可不是，小榄翻过年就要高考了，寒假就不回去了，我把他爷爷奶奶都接过来了，一起在这边过年。反正闲着也是没事，开店能多赚点就多赚点。”
“那挺好，那来一杯奥利奥抹茶奶盖，再来一杯茉莉奶绿，都三分糖。”
“过年，我请你们喝，别给我付钱了啊。”老板阔气道，正好帘子被掀开，有个穿着卫衣的高个男生走出来。
“别啊，我妈知道我们白喝白吃可要说我了，小榄，”陆弯弯一边扫二维码笑眯眯道：“好久不见啊。”
老板家的儿子，也就是小榄，他是个长相帅气的小伙子，学习成绩特别好，是奶茶店老板的骄傲。
“弯弯姐好，”男生又看到坐在墙边撑着脑袋垂眸沉思的人，语气不自觉紧绷起来，“小意姐好。”
盛意还发呆呢，被陆弯弯拍了下背，回过神来，看到面前的男生，惊讶了下，“小榄，你怎么长这么高了？”
“他打球呗，”老板接话，“一上高中天天下午都要打球，摸高可不就长高了。”
盛意来回打量黎榄，若有所思，“不知道我现在打球还来不来得及。”
陆弯弯：“你也想长高？”
盛意：“再高一点当然好。”
黎榄耳根有点红，“我去打球了。”
老板把奶茶端过来，托盘里放着几盘小食，“奶茶你们付了，这吃的算我送的啊，你们千万别给扫码了，念书那会儿多少学生冲着你们俩来的，都让我家店赚走了。”
陆弯弯就说：“那我沾盛意光了。”
这家店从她们俩初中就在这儿了，有时候陆爸陆妈上班还没回来，她们就呆在这里写作业，盛意的漂亮盛名在外，这家店旁边的中学不少学生暗戳戳来这边瞧她。
小榄又抱着篮球出去了，盛意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到那天看见商岐的照片，那也是他的少年时代。
盛意一下子愁眉不展，心情低落起来，陆弯弯还以为是刚刚的事，便又气的骂了一通，安慰说：“你别放心上，下次再来我都不理了。”
盛意其实没有多生气，陆弯弯家亲戚有对她充满善意的，也有指手画脚的，虽然她不喜欢后者，但她知道陆弯弯和陆爸陆妈对她的好，就不会生气。
她不愿意把和陆家特别好的感情掺进什么别的东西，也情愿受这几分委屈，因为她知道他们不会因此就改变对她的看法，反而会更心疼她。
盛意想了想，问她，“这种想法你会不会觉得很有心机？”
陆弯弯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看她，“宫斗剧里活不过三集的心机？”
盛意：“……”
陆弯弯想了想，“商岐怎么样了，你们俩和好了没？”
盛意摇摇头。
“那就僵在这里了？”陆弯弯皱眉，“今天这事也是一样，为什么你对我家那群亲戚不生气，对他家的就忍不了呢？”
盛意被问住，她也不知道。
或许是，她潜意识觉得陆弯弯不会被她的亲戚看法影响，但不确定商岐会不会这么想。他的家人觉得当演员不体面，身世太平庸，她很害怕有一天商岐和他们有了一致的看法，虽然他们感情一直顺利，但才认识一年多，哪里比得上和陆弯弯的牵绊深厚。
但这些话说出口，又太过诛心。
人怎样才能确定一份情意能维持几年，几十年？大概只有站在时间的终点往回看，才知道是否如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