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是苦肉计吗?
卢辰钊怀着疑惑踏出玉堂殿大门,迎面看到一行人往斜对面的鹅卵石道走去,他一眼认出李幼白来,遂疾步跟上,快到并行时唤她。
李幼白吓了一跳,闻声扭头,见他冲自己一笑,那眼睛犹如满天星辰,她又想起那天夜里,被他摁在树上亲吻的场景,当即脸上一热,忙转过头去。
“叫你呢,要去哪?”
他心情甚好,尤其看着她腮颊和耳根因自己而泛红,便觉得自己在她心里地位不一样。
“去勤政殿,你怎么在这儿?”李幼白注意到后头的玉堂殿,忽然明白过来,问:“你来查姜皇后的事?”
这种事稍有不慎,两方得罪,却是吃力不讨好的。
而且就算最终查出结果,不管是什么,都将引人对立,何况圣上的意图不明,怎么查,偏向谁去查,未尝可知。
卢辰钊嗯了声,跟着她往前走,两人落在队伍后头,卢辰钊忽然伸手悄悄捏她小手,李幼白吓了一跳,忙缩回去攥成一团,瞪他,他却笑嘻嘻的回望过来。
“你若是下值,我送你回去。”
“不用。”
“那我还在宫门口?”
“不要。”李幼白脸上一热,看都不敢看他。
“那我去勤政殿外等你?”
“卢开霁,你别缠着我了,好不好?”李幼白既生气,又不敢大声,压低嗓音半是警告半是央求。
卢辰钊的脸一下沉寂下来,好看的眉眼星辰全散,像是被人丢掉的小狗,他低着头,不说话。
李幼白觉得自己有罪,但她决定快刀斩乱麻,横竖都是要说清楚的,他不能总这么不明不白跟着自己,说是朋友,可那种事,岂是朋友能做的?长此以往,对两人都不好,拉拉尝尝,含含糊糊,没意思。
她抻着他,他忽然抬头,低声道:“你这是嫌弃我了。”
李幼白:....
他又自顾自说:“是我亲的不好?叫你烦了?”
李幼白的脸红成樱桃,说话险些咬到舌尖:“不是,你知道我不是说这个。”
“那便是亲的极好?”
李幼白:....
“李幼白,我是第一次,你总得谅解,是不是?”他振振有词,打定主意浑水摸鱼,“我聪明,学东西快,下回肯定会更好,你信我。”
“卢开霁,我们只能做朋友,你不要再说这些乱糟糟的话了。”李幼白转身就走。
卢辰钊提步跟上去,不以为意,“我知道是朋友,我没逼你要名分,不是?”
李幼白越走越快,卢辰钊三两步便越过她,闷声闷气道:“没名没分我都不介意,你生什么气?李幼白,你对我不公平,知道吗?
明儿我歇着,我查过,你也是,咱们去护城河逛逛吧。”
李幼白不想搭理他,提着裙子想跟上其他人,被他握住手腕,她惊道:“这是在宫里,快些放开。”
“那你点头,我放开。”
“我不去。”
“以朋友的身份,不行吗?”
“不行。”
“为什么?”卢辰钊上来倔劲儿,“我哪里做的不好,你说,我改。”
李幼白能怎么说。
“既你说不出来,那明日我去你住处接你,你早些用早饭,省的晌午日头毒,咱们逛逛早市。”
“卢开霁,你到底要做什么?”
“做你朋友啊。”
李幼白彻底没了脾气,她有点奇怪,卢辰钊这张姣好的面皮下,是不是藏了个无赖,她伸手,捏他的脸,想扯开他脸皮确认一番。卢辰钊看到她怒气冲冲的小脸,也不躲,弯下腰任由她到处揉捏,她是真的用了狠劲,捏的他骨头脸皮生疼。
“好捏吗?”他嘶了声,热气喷在李幼白耳朵上。
李幼白松手,问:“你不是卢开霁。”
“那我是谁?”卢辰钊愣了瞬,反问。
“你应当是卢开霁的双生兄弟,不对,真的不大对劲儿。”
她自言自语,看着那张俊朗的脸慢慢启唇,轻笑,继而笑的越发放肆,卢辰钊咬了咬舌尖才忍住笑声。
“原来你喜欢这样儿,我都依你,随你怎么想,都成。”
李幼白觉得卢辰钊疯了,动情的男人太可怕,既黏人又不讲理。
勤政殿内,吏部官员正在与陛下呈禀官员考核一事,眼见着到了半年小考,京中名录业已整理完毕,只地方上的还有些因驿站缘故,耽搁下来的,但统共也没几个没到的了。
李幼白和翰林院其他官员站在旁侧等候,待听到济州时,便竖起耳朵,没多时就听到父亲“李沛”的名字,又听见吏部潦草几句省略,说的无功无过,陛下连眼皮都没抬。但凡朝中没有官员帮腔,地方上做的再好京里也不知道,因为功劳都会被上峰占去,父亲在济州多年,为百姓做了不好实事,但他上峰换了好几个,个个都升迁了,只他还在济州不上不下。
或许父亲便是这样的性子,他明知道缘由,却又不争不抢,兄长也随了他的脾气,两人如今都被调到济州临县,活多辛苦,不讨好。
陛下朱笔一提,勾出几个今年升迁的官员,吏部得了旨意,很快躬身退下。
翰林院是来为陛下讲书和起笔草拟的,李幼白是新人,故而跟在两位侍讲身后,令起了一条小案备用记录。
陛下勤勉,不过半个时辰便理清了吏部几件棘手的大事,侍讲飞快记录,李幼白也跟着草拟。接下来便又轮到兵部,北边和西边屡有匪患,镇守的将军回报,要粮草和军饷,但数目与往年比翻了一番。陛下将那名录往旁边一掷,顾乐成忙捡起来递给执笔的侍讲。
“替朕看一下数额,还有吃空饷问题。“
侍讲扫了眼,对有些数目不大确定,便扭头与李幼白说了几句,知她脑筋反应快,便交给她去快速浏览。
李幼白不敢耽搁,将那名录与去年和前年的分别对比过,找出缺漏用笔小心勾出,又快速在纸上计算出三年来的差值,统共一看,果然不少名堂。
吃空饷是必然的,只是吃的有点太狠。
陛下看到账簿上的数额,面色倒是如常,只静默了少顷,叫人去东宫找来太子。
这是李幼白第二次见到储君,上一次是殿试之时。他与陛下很像,浓眉大眼,但身形瘦削,有些威严不足,显得很是文弱,或许是因为年纪不到,历练不足,总之站在陛下身边,却是少了些许储君的霸气。
陛下与太子说起西北两地军情,言语间提到姜家这个外戚,说来也巧,西边将军是太子刘怀的舅舅,北边是刘怀的叔叔,两个将军一起发力,共同寄回索要军饷和物资的奏疏,若说没有猫腻,任谁都不肯信。
这奏疏是在将作大监崔泰复任前到的京城,也就是说,当他们往回寄信时,姜家因为姜
皇后的事正站在上峰,那一群老臣也都偏帮姜家,出于对自身盲目的自信,他们才敢趁机提要求,觉得陛下会因崔家伤害姜皇后而偏袒姜家,给与补偿。
但他们猜错了。
刘长湛能牢牢握住兵权毫不松懈,是因为他有底气,有底气的前提是早有布防。故而姜家那两位的动向早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奏疏抵达京城时,还有一封密报也跟着到来。
李幼白听出圣意,又见太子刘怀跪下,便知陛下此番势必要惩处姜家了。
刘怀咳了几声,背影略显佝偻,刘厂长不忍心,叫顾乐成给他披了件薄斗篷,刘怀回头,拱手行君臣礼。
刘长湛看过刘怀的长子,襁褓里的婴孩白白嫩嫩,眉眼间依稀有自己的影子。他赏了长命锁,又令宣徽院打了一套纯金首饰,搁在那孩子的小床下。
刘怀和刘颉都是姜皇后的儿子,也是他刘长湛的儿子,在刘识出生时,他便立了刘怀为太子,这么多年,这位太子当得着实勤勉谨慎,也着实庸庸碌碌。
刘长湛叹了声,摆手:“都退下吧。”
几人便要走,刘长湛忽然抬头,冲着李幼白道:“李卿,你留一下。”
待人都走后,李幼白躬身站在殿中,顾乐成示意众人,都退到门外,而后他走向屏风,守在那儿候着。
“方才可听到你父亲的名字?”刘长湛的声音显得很是疲惫。
李幼白道:“是,微臣听到了。”
刘长湛抬起眼皮,看着她恭敬站着,便又道:“你把头抬起来。”
李幼白便往上略微抬了点,刘长湛皱眉:“抬起来,看着朕。”
第52章
勤政殿明光如昼, 早在傍晚落日时,顾乐成便吩咐宫人陆续点灯。此处为陛下与众官员议事处理朝政的地方,不管何时, 陛下都喜欢殿内亮堂。
顾乐成听到陛下那声命令,跟着抬眼朝殿中望去。
那位翰林编纂身形纤细,穿着得体的官袍站在那儿,在陛下发话后,将头抬了起来。顾乐成是陛下身边的老人, 从他尚且是皇子时便侍奉左右,如今虽位居内监之首, 但还是如履薄冰, 生怕哪日做错事触怒圣颜。高处不胜寒,身在其中才知危险。
比如现在,他自是知道陛下看着这位翰林编纂,心里在想什么。
陛下和长公主的那段日子, 他不是不知道, 但又只能装着不知道。宫闱秘事, 不是能拿到明面上讲的, 退一万步,现下仙居殿受宠的贵妃娘娘, 不也是按着长公主的模样找来的吗?但难得的是, 崔贵妃是个极有个性的女郎, 她明媚端丽, 像是枝头最美的花苞, 便连陛下都忍不住想要采撷。
若说起初是为着那张脸, 后来陛下便是深陷于她的才情,哪怕之后又有好些个顶着相似脸的美人进宫, 也再没有人能像贵妃一样,牢牢笼住陛下的心。
贵妃那位外甥女便是例子,年岁不大,仗着跟贵妃三分像的样貌,进宫几日,眼下拾翠殿都要变成冷宫了。
顾乐成瞄了眼殿中,没注意身边站着个人,一扭头,冷不丁打了个哆嗦。
那人朝他使了眼色,示意他噤声。
顾乐成后脊全是汗,心里骂着外头那些小黄门不长眼不张嘴,长公主来了也不知通禀,可面上只能堆笑。
刘瑞君便站在屏风外与他一起往殿中看去。
李幼白屏住呼吸,虽抬起头,却不敢如刘长湛所言看着他,便垂着眼睫,躬身站在原地。
刘长湛起身,走下圈椅,来到殿中。
帝王的气息扑面而来,李幼白捏紧了拳头,几乎让自己绷成一条线。
她能感受到刘长湛的逡巡打量,从她的发丝到眼睛,再到鼻子嘴巴,他与自己的距离太近,以至于那龙涎香的气味悉数涌入李幼白鼻间,她被那气息冲的无法呼吸。
刘长湛抬眸,凛声道:“你跟你爹并不像。”
李幼白拱手,趁机往后退了步,道:“微臣长相偏似母亲。”
“哦?”刘长湛笑,“朕是没见过,不过,应当有机会的。”他话锋一转,负手走了几步说道,“李沛做了不少为民请命的事,朕非昏庸,只是很多时候迫不得已,只能装作看不见。今年他带人修筑的堤坝很是牢靠,朕决定提拔他,到工部任侍郎一职。”
李幼白心中甚是紧张,为着他方才那句“应当有机会的”,果然,刘长湛坐回圈椅时再度开口,“等你爹娘都入了京,宫宴上,朕便能见见他们,也看一下你与你母亲究竟有多像。”
李幼白:....
刘瑞君掩唇进来,顾乐成跟在后头,余光瞥见刘长湛朝他一记冷眼,当即头低的更厉害,知道陛下责怪他办事不理。
“陛下,这位李大人可是女中豪杰,当初在国子监读书,便总在各种考试中拔得头筹,出尽风头。我有幸领教过她的才学,深感敬佩,此等人才能为陛下效力,着实幸运。”
她明褒暗讽,李幼白却是听得明白。
刘长湛抿唇,淡声道:“阿姊有事?”
刘瑞君:“有事才能来找陛下?”
李幼白听出一丝不对劲儿,这语气,还有反问的姿态,像是指责,更像是娇嗔的怪罪。
少顷,刘瑞君给自己解围,“李大人在这儿,却是正好不过的了。起居郎告了病假,要休沐一月,此间缺人来侍奉,我想着不若就由李大人暂且过来顶替,补补起居郎的职缺,横竖李大人是翰林院新人,手头也没甚重要事情,权当为陛下分忧了。”
原是如此,李幼白抬了抬眼睫,看到她笃定傲慢的眼睛。
今日即便她不在勤政殿,刘瑞君还是会向陛下请旨,令她做起居郎。因她上回使刘瑞君计划落空,没能如愿与陛下在一块儿,便叫刘瑞君记了仇,处心积虑地报复。
通过近期发生的一些事,李幼白对这位长公主有了更深的忌惮。
她像个偏执到极端的人,手段狠辣,思维怪异,往往能用常人意想不到的方法去处置事情,比如现下,她想到让自己做起居郎。
何谓陛下的起居郎?
是要记录陛下一言一行,从他起床后,到入睡前,事无巨细。不仅仅是朝廷大事,还有陛下与后宫妃嫔的举止,皆要一五一十记录下来,最终编纂成册子交由顾乐成封装,成笼。
刘瑞君是要她留在陛下身边,通过不断地接触,继而创造各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