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母和她生母曾是闺中好友。
或者说,姑母和姨母才曾是闺中好友,也因此,在娘亲嫁入顾府后,姑母和娘亲才会相交甚好,直到姑母进宫参加选秀。
她因姨母得了太多便利。
太后堪堪回神,她握住佛珠,当年卫氏犯错,她恰是因独子被送走而和先帝冷战中,等她从褚桉宫出来,卫氏早成定局,她的好友也下落不明,而后二十年中,她埋怨兄长绝情,她的身份早不需要顾忌人言。
蓉儿是她兄长的嫡女,也是她好友家中仅剩的血脉,两相之下,她对蓉儿自是多了一分特殊的怜惜之情。
于是便有了静妃入宫。
太后早知道熙修容这个人,却是不曾真正见过她,直到如今――
太后深呼吸一口气,她向云姒招手:
“熙修容是么?你过来,来哀家这里。”
云姒有点错愕,谈垣初也看了母后一眼,须臾,谈垣初道:“给熙修容添个位置。”
本来云姒的位置是安排在谈垣初左侧,但太后要和云姒说话,只能在太后身边再添个位置,云姒有点紧张不安地坐下来。
怪不得她会紧张不安。
太后向来不管后宫事宜,最常见的妃嫔也只有静妃娘娘,从不见她对其余妃嫔另眼相待,云姒是头一个。
想到静妃,云姒陡然意识到什么,她隐晦地朝静妃看去。
静妃正在看向她,情绪似乎有点复杂,冲她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云姒咽声,她忽然有点茫然。
当初的娘亲在京城到底是如何的风云人物,才会让这么多人在将近二十年后还不曾忘记她?
案桌都搬到云姒跟前,一盘盘的菜色都格外精致。
太后握紧了佛珠,许久,她问:
“你进宫几年了?”
她是知道熙修容曾只是个奴才的,太后忽然觉得有点难言,如果是好友在,她的孩子怎么会进宫为奴为婢?
那一贯是个有成算的人,在什么地方都该是能够让自己过得如鱼得水。
云姒坐如毛毡,她如实回答:“臣妾是皇上登基后第二年入宫的,至今已整整四年了。”
太后下意识地想问:
“你母亲――”
话说到一半,她意识到什么,想要收回,但没想到女子似乎猜到她要问什么,沉默了片刻,便轻声道:
“臣妾年少时,娘亲就病逝了。”
病逝。
太后也说不出这个结果是好是坏。
太后察觉到皇儿时不时看过来的视线,乍见好友血脉的动容终于褪去,理智一点点恢复,她看向女子,却又仿佛是在看向另外一个人。
倒真是她的孩子,和她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般。
脾性却是不像,眼前女子要比记性中的好友内敛许多,太后不觉得意外,和好友自幼的养尊处优相比,眼前女子要苦楚得多,容不得她不内敛。
但有一点,她和好友也格外相像――同样地招人喜欢。
云姒有点坐立不安,她对娘亲自是喜爱的,但她不得不承认,她对娘亲的记忆褪去了许多。
或许是觉得过于遥远,娘亲从未和她说过往事,娘亲对她唯一的期盼就是希望她万事顺遂。
云姒轻抿唇。
她其实不想和人过多谈论她娘亲的事宜,父母向来都是她的净土。
而且,她们向她展露的那个人,和她记忆中娘亲似乎相去甚远,她却从未见过娘亲那般耀眼的一面,让她不由自主地会生出遗憾。
有人好像看出了她的不适应,声音不紧不慢地传来:
“母后,儿臣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许久了,您身边笑语晏晏,儿臣却是孤家寡人一个,您也心疼一下儿臣。”
他偏头朝这边看来,眉眼透着些许漫不经心,但谁都听得出他话中意思。
看似不着调,却是一点不掩饰地在找太后娘娘要人。
云姒蓦然涨红了脸。
第119章 安心【评论加更】
云姒还是坐回了谈垣初身边。
殿内歌舞环绕, 云姒忽视四周若有似无觑过来的视线,她轻咬着唇,脸颊似有点飘红, 也是这时, 众人才发现她额间的花钿, 灼灼其华, 和她今日这一身的衣裳格外配衬。
这般亮眼的颜色让众人莫名觉得刺眼,但本应该在意这件事的皇后却是仿佛什么都看不见一样。
众人被噎住,但又觉得一点都不意外。
谁还不了解她们这位皇后娘娘的作风?
安才人看得久了,隐隐琢磨出什么, 她这人不聪明, 但有时总会冒出一些莫名的直觉,她看向熙修容的位置,陡然意识到熙修容在宫中的分量,她试探性地出声:
“娘娘额间的花钿真好看, 不知是谁这么手巧,嫔妾也想让宫中奴才跟着学一学。”
云姒抬手轻抚额间, 眉眼透了点笑意,她偏头看向谈垣初:“皇上,安才人夸您手巧呢。”
话音落下, 四周人愕然, 转头看向皇上。
祁贵嫔握住杯盏的手不着痕迹地一抖, 视线落在云姒的额间, 她有点怔然, 居然是皇上亲自替她点的花钿?
安才人倏然噤声, 她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平日就管不住嘴, 今日想拍个马匹却是险些拍在了马蹄上。
懊悔过后,安才人心底也不由得有点酸。
谈垣初掀起眼,觑向安才人,漫不经心地挑眉:“这是天赋。”
学不来。
他什么都没说,却是直接拒绝了安才人话中的提议,让人莫名听出一点隐晦的得意来。
安才人脸上讪讪,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云姒是知道谈垣初有多不着调的,忍不住摇头:“皇上别逗安才人了。”
说实话,安才人有时说话的确让人气得够呛,她却是不讨厌安才人,宫中少有这般乐子了。
宫殿内歌舞升平,云姒也隐约能察觉时不时有人朝她看来,她早预料到这一幕,尚能当作不知,她和秋媛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面上不显,却是一直都在暗暗关注祁贵嫔和苏婕妤。
可直到宫宴结束,苏婕妤和祁贵嫔也没有任何的动作。
云姒不由得意外挑眉,这么好的时机,她们居然什么都没做?
头顶忽然传来谈垣初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走吧,烟花送到了。”
礼部和皇宫有一段距离,哪怕卢冬勋带着禁军和宫人一起去礼部,来回也耗费了将近两个时辰。
直到这时,众人才知道皇上要在宫宴后替熙修容放烟花一事,太后没凑这个热闹,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云姒,才转身离开。
这时,皇后才看向云姒:
“熙修容得皇上恩典,让本宫等人也有眼福了。”
云姒只作羞赧地笑,她心底其实隐隐有些后悔了,这般引人瞩目,她担心会有人借机做手脚。
她被谈垣初牵着去了殿外,满心顾虑,让人一眼就看得出她的心不在焉。
谈垣初握了握她的手,让她不得不回神,他声音平静传来:
“专心一点。”
云姒蓦然回神。
烟花在打更声响起的一刹准时绽放。
即使远远站在殿前,也能听见四面八方传来的惊呼和喧闹,这一刻,不约而同地,众人仰首,每一个宫殿前都拥挤满了人,宫门前人头攒动,立即准备离宫回府的官员也不由得回头。
烟花在夜空中转瞬即逝,但谁都忘不掉那一刹间的璀璨,也不由得烙入了云姒的杏眸中。
她只站在原处仰头看着天空,她其实见过几次烟花的,但从未有一刻,让她这么目不转睛,等烟花将要结束,她察觉到有人靠近她,一只手轻轻揽在她腰肢上,在四周喧闹声中问她:
“喜欢么?”
云姒点头,她回眸看他,杏眸仿佛还残余着璀璨,却是一点点清晰地映出他的身影,她毫不掩饰情绪的欢喜:“喜欢。”
声音在喧闹中很轻,却是一点没有障碍地飘入他耳中。
她杏眸灼亮,攥着他的衣袖,她又说了一遍她很喜欢。
谈垣初在她的重复声中渐渐放下心,他拥有的东西很多,能给女子的也不少,但送礼物一事却是不同。
她喜欢位份,他才可以给她位份。
她喜欢烟花,他才能在今日给她放烟花。
谈垣初垂着视线望她,他好像勾了下唇,应她:“喜欢就好。”
和两人隔得不远,皇后视线落在二人身上,在烟花绽放的一瞬间,所有人都在惊呼烟花璀璨时,只有她看向男人。
女子也仰起头,所以她看不见,身后人看向她的眼神专注。
他不曾留意烟花是否好看,他只在意这场烟花能不能讨佳人欢心。
皇后忽然觉得嗓子又有些痒,她压抑住呛咳声,身子却是有些轻微的颤抖,百枝惊恐地扶住她,皇后隐晦地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惊呼。
她不想做一个破坏气氛的人。
热闹终有散时。
今日是除夕,按规矩,谈垣初应该是要去坤宁宫的,往年,谈垣初也从不会破例。
皇后一直都知道皇上和她只有相敬如宾,她从未得过他喜欢,自然也不会觉得落差,往日他不破坏规矩,一是敬重她,二是想要个嫡子。
但……
皇后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云姒小腹,如今,他对嫡子的期待应该不再如从前一般强烈了吧。
在众人离开前,皇后终于不压抑着喉间的呛咳,她脸色有点白,在一众人担忧的注视下,她冲谈垣初服了服身子:
“皇上,臣妾身子不适,今日应是无法服侍皇上了。”
谈垣初皱眉,没有一点犹豫:
“你身子要紧,朕让许顺福给你请太医。”
皇后欠身谢恩后,带着百枝转身离开。
四周妃嫔不由得心思活跃起来,大胆者,眼神甚至直勾勾地朝皇上看去,隐有暗送秋波的含义。
云姒不能侍寝,她也懒得在这种场合和其余人争,正准备告退,就被谈垣初牵住了手,对其余人视若罔闻,轻描淡写道:
“朕陪你回去。”
云姒上了一次当,不会上第二次。
她迟疑地看向谈垣初,她有孕还在这种时候占着侍寝的机会,是不是有点不好?
谈垣初在这一刻其实没想那么多,人是他接来的,他总得将人安安全全地送回去。
皇后也就罢了,毕竟规矩摆在那,现在没了皇后,他见不得他领着别人离去,让她孤零零一人回宫的场景。
四周妃嫔倏然哑声。
銮驾都抬了过来,谈垣初没给女子纠结的时间,直接拉着人离开。
太和殿前一片寂静,诸位妃嫔恭敬地服身送离銮驾,等銮驾离得远了,安静的人群中忽然有人怔然地问了句:
“熙修容有孕后,这是皇上第几次夜宿褚桉宫了?”
没人能回答她。
饶是熙修容自请闭宫休养时,皇上都会一而再地去褚桉宫看熙修容,谁数得清呢。
众人无言渐散,与此同时,皇后的仪仗已经回到了坤宁宫。
百枝立即让人去煎药,她闷头忙了许久,头都不抬。
她这么安静,让皇后有点不适应,她叹了口气,抬起头:
“你怎么了?”
百枝抹了一把脸,声音中有哭腔:“奴婢不懂……”
不懂娘娘才是中宫,为什么要一让再让?
不懂娘娘这么好的人,为什么皇上就是看不见娘娘?
明明娘娘才是皇上明媒正娶的嫡妻。
皇后听她孩子气的话,忍不住低笑,一边笑一边咳,她低声:“怎么这么傻。”
她和皇上是先帝赐婚。
在赐婚前,她和皇上只见过两面,哪里来得彼此情谊?
在她和皇上成亲前,皇上已经有侧妃,能在让她入府前,没在府中诞下长子,已经是皇上格外敬重她了。
成亲后,皇上将后院事宜全数交付她手,不曾对她有过一丝猜疑,皇上待她已经是仁至义尽。
他只是不喜欢她而已。
算得上什么错呢?
她又何曾一颗心全部欢喜过皇上?
他给她敬重和权势,给她高位和富贵,她替他管理后宫后院,人人求而不得的位置,她一坐就是数年,纵使她多年不曾诞下嫡子,皇上也不曾有过让别人动摇她位置的念头。
皇后摇头:
“本宫这一生,父母疼爱,夫君敬重,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大仇也终得报,和别人比,本宫一生都称得上顺遂。”
这后宫,甚至高门后宅,苦楚的人还少么?
皇后温和轻声:“百枝,人不能贪心,不是么?”
百枝鼻尖发酸,眼泪止不住地掉,娘娘说人不能贪心,但这世间人大多都是贪心的。
她哭着摇头,却是说不出反驳娘娘的话。
许久,她说:“那您也没必要将侍寝的机会都让出去。”
皇后在听见她的时却是有些怔然,她转头看向楹窗,外间一片吞人的暗色,她声音有点飘远:
“百枝,你知道么,今日看见皇上和熙修容站在一起时,本宫居然觉得有点安心。”
百枝抬头,眼底都是茫然。
皇后轻咳了一声,她闭上眼,轻扯唇:
“百枝,本宫对皇上心底有愧。”
她当年小产坏了身子,一直未给皇室诞下嫡子,明知皇上想要嫡子,却不愿让德妃得势,而一直隐瞒情况,让皇上始终存着期待。
她身子不好,未免耗费心神,对后宫妃嫔只顺着皇上心意赏罚,何尝不是另一种不上心?
愧疚如影随形,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如今皇上对嫡子执念渐消,她才能从中窥得一丝喘息。
许久,皇后深呼吸了一口气,她不再提起刚才的话题,抬眼问百枝:
“药好了么?本宫有点难受。”
她声音平淡,百枝却是忍不住泪如雨下。
第120章 昏迷
年宴的安然无事让云姒一度怀疑她是不是有点疑神疑鬼了。
祁贵嫔和苏婕妤虽说见面, 但祁贵嫔又不傻,怎么会挑上苏婕妤这个盟友?
总归小心无大错,云姒到底不敢掉以轻心。
但云姒也没有太过纠结这件事, 年后, 她腹部就日渐一日地鼓了起来, 不似往日, 她只穿些宽松的衣裳就能遮挡住,肉眼可见她有孕姿态。
她低头看去时,已经有点看不见脚尖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 惹得后宫诸位妃嫔都心不在焉, 没人能觉得事不关己。
年后刚恢复早朝,催促皇上选秀的声音就如潮水般涌来,哪怕云姒身处后宫,都听闻了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