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真和她猜想的一样,主子今日恐怕会有意外之喜。
只不过喜是主子的喜,云姒心情却是有点复杂,她想过卢美人会有孕,但万万没想过会来得这么快。
卢美人进宫时间太短,在宫中半点根基都没有,皇上对她的宠爱在宫中也不算拔尖,甚至还得罪了杨婕妤,这个时候有孕,云姒也说不清是好是坏。
太医很快到了,等诊脉后,太医一脸笑意,云姒轻抿唇,垂下了眼睑。
“恭喜卢美人,卢美人这是喜脉,已有半月的身孕。”
卢美人怔住,人都有点傻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不敢置信地惊喜道:
“真的?!”
太医:“有关皇嗣,微臣不敢妄言。”
许顺福得了准信,先是恭喜了卢美人,立即转身出去准备向皇上禀告这件事,但离开前,许顺福下意识地看了眼卢美人身边的人。
她低垂着头,安静得有点不像话。
第22章 陆淞
卢美人有孕的消息很快传遍太和殿,卢美人喜不自胜,她握住云姒的手,不断说话:
“云姒,你听见了嘛,我怀了皇嗣!”
谁都知道皇嗣的重要性,只看宫中德妃和容昭仪的地位,卢美人也能想到等她安稳诞下皇嗣,她在这后宫才算真正地站稳脚跟。
卢美人眼中神色微闪。
如今她只是位五品美人,距离能够抚养皇嗣的三品位份还差得远,但她的家世摆在那里,卢美人想不到皇上不让她亲自抚养皇嗣的理由,所以,只要她怀着这个皇嗣到平安落下,三品的位份她未必不可想。
卢美人进宫才三个月,意识到有孕也不过一刻,还没有对腹中孩子生出什么真切感。
她只是想到如果她能亲自抚养皇嗣,她的位份必然不会再是现在这般,等那时,杨婕妤也不敢在她面前张扬,只要想到杨婕妤忍气吞声的模样,她心情就一阵畅快。
云姒扶住她,她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再抬头,美人面上都是笑意,让人看不出一点她心底的想法:
“主子小心点,您现在身子重,万不可和从前一样。”
卢美人一听,立即稳重下来,须臾,她抬起下颌:“你说得对,我现在可得小心一点。”
云姒见她眉眼兴奋,心底有点隐晦的担忧。
卢美人进宫时间太短,又刚被杨婕妤欺压过,如今查出身怀皇嗣,这么点时间发生这么事情,云姒有点担心她心态失衡。
心底再多想法,云姒也没有在这个时候扫兴。
等卢美人回到太和殿,她面前桌上的菜色全部换了新菜,云姒注意到那份导致卢美人干呕的太湖银鱼已经被撤了下去,贡品再珍贵,也比不得皇嗣来得重要。
这一次万寿节,最高兴的莫过于卢美人,也许还要加上皇上和太后娘娘。
毕竟后宫已经很久没有喜讯了,在万寿节爆出卢美人有孕,这算是送给皇上最好的生辰礼物。
接下来的宴会机会都围着卢美人,道喜的人多不胜数,心底再有想法,当着皇上和太后娘娘的面,她们也只会露出惊喜。
云姒不着痕迹觑了眼杨婕妤,却是有点意外,杨婕妤垂着眸眼,倒叫人看不清她的情绪。
宴会结束,回到和宜殿时,颂茸等人已经得了消息,跪了一片:
“恭喜主子!贺喜主子!”
卢美人也高兴,她挥手:“这月的月钱都涨一倍。”
话落,宫人脸上的笑越盛了点,他们当奴才的,可不就是这一点念想。
翌日天明,御前、慈宁宫和坤宁宫都送了赏赐过来,其余宫殿见状,也都准备了贺礼送过来,云姒和颂茸将这些贺礼录单入库,忙得脚不沾地,还未彻底记录完,御前的消息又传来。
卢美人晋为嫔位。
卢嫔欣喜地跪下接旨,短短不到一月时间,她连升两个位份,这种晋升速度在宫中几乎前所未有。
上一批贺礼还未入库,又有一批贺礼送到。
云姒顾不得想太多,将贺礼记录完,时间都快要傍晚了,她回头看向时不时朝殿外看去的卢嫔,快步走过去:
“主子,您现在不可忧虑过多。”
她一眼就看出卢嫔在想什么,虽然各宫的赏赐都到了,但今日皇上还没在和宜殿露过面呢。
卢嫔轻噘唇:“我刚查出有孕在身,你说皇上今日会不会来看我?”
云姒哑声,她也不知道答案。
如果卢嫔是今日在和宜殿检查出有孕,皇上肯定是会来看往卢嫔的,但偏偏是昨日,昨日是皇上生辰,宴会结束后,皇上就和皇后回了坤宁宫,至今都还没来和宜殿一趟,而且昨日卢嫔在宴会上大出风头,皇上今日来不来和宜殿都说得过去。
很快,卢嫔的问题就有了答案,御前传来消息,今晚长春宫侍寝。
卢嫔期待的神色一僵。
长春宫住的是容昭仪娘娘,这宫中还没有人能和容昭仪争宠,卢嫔咬了咬唇,她恹恹地垂下眼睑,语气都有点哽咽:“他怎么不来看我。”
她进了皇宫后,说句难听的,最亲近的人就该是皇上。
这个时候,卢嫔自然想让皇上陪在她身边,和她一起分享有孕的喜悦,而不是召了其余妃嫔侍寝。
云姒出声安慰:
“短时间内主子连升两个位份,这是旁人都没有过的荣宠,皇上也是替主子着想,怕主子在这后宫太过惹眼。”
卢嫔最近大出风头,有孕一事足够让后宫所有人将注意都放在她身上,这个时候皇上不来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卢嫔听罢,抽噎声渐停,她仰脸眼巴巴地问:
“真的吗?”
云姒只是安慰之词,她哪猜得到皇上的想法,但不论真假,她只能点头:“自然是真的。”
卢嫔终于平复了情绪,云姒松了口气,她怕卢嫔会胡思乱想,不敢离开宫殿,让小融子去御膳房拿晚膳。
小融子刚走,外间又想起一阵动静。
卢嫔不解地转头看去,云姒见状,快步走出去,等看见刘公公时,她有点惊讶,杏眸也是一亮。
她俏生生地行了个礼:
“刘公公。”
刘公公不着痕迹地打量她一番,见她脸色颇好,没受先前伤势的影响,放了些心,他脸上带着笑,摆手:“云姒姑娘快别客气,卢嫔可在?”
云姒一怔,下一刻意识到她如今不再是中省殿那个小宫女了,她跟着卢嫔,如今风头正盛,刘公公也得客气地叫她一声姑娘。
云姒轻抿唇,她也知道刘公公这番态度是为她好,云姒没辜负刘公公的苦心,她顿了顿,很快扬起一抹笑:
“刘公公且等一下,奴婢进去禀报一声。”
但在进去前,她扫了眼刘公公和他身后站着的一排奴才,心底大致有数。
很快,她扶着卢嫔出来,卢嫔不解:
“这是做什么?”
刘公公一脸恭敬:“回卢嫔,您晋升嫔位后,按宫中规矩,该是要再添两个伺候的奴才,奴才不敢耽误,立刻带着人来了,您瞧瞧,这其中可否有卢嫔看中的?”
卢嫔今日都在期待皇上来看她,倒是忘了这一遭。
闻言,她有点低落的心情又高涨了一下,她扫了一眼,只看见一排低垂的头:
“都抬起头,让我瞧瞧。”
按规矩,卢嫔如今应该再添两位太监,但有时候规矩也没那么死板,刘公公带的人不止有小太监,还有宫婢,一共五六个人站成了一排。
等她们抬起头,卢嫔细细打量过去,云姒也顺着视线看过去,等看见其中一人的脸时,她脸色骤变。
不等任何人发现,云姒很快低下头,但卢嫔还是察觉出她的异样,扶着她的手松了一点,她扭头不解:
“怎么了?”
云姒抬头,脸上已经恢复自然,她笑着道:“主子也知道奴婢是中省殿来的,原本以为刘公公带来的人,奴婢会都认识,没想到会有一个生面孔,有点惊讶罢了。”
岂止是惊讶,根本就是惊吓。
她的视线落在其中一位小太监身上,杏眸中的神色格外冷凉。
刘公公有点意外,这次带来的人只有一个人是刚入宫的,但他规矩学得不错,刘公公就将人带来了,他和云姒认识两年,比卢嫔要了解云姒。
宫中的宫婢兜兜转转,她什么时候在意过生面孔?
除非,她认识这个人。
刘公公朝那个小太监看了眼,轻微地眯了眯眼。
倒是卢嫔,没怀疑云姒的话,甚至还觉得云姒是在给她暗示,生面孔意味着刚进宫不久,不会是其他宫中插进来的人。
卢嫔眼睛一亮,指向那个小太监:
“刚入宫不久就能被刘公公带来,想必有他的过人之处,便要他们二人吧。”
她又随便指了一个小太监,刘公公不能有异议,又恭祝她有孕升位之喜后,带着剩下的人离开。
卢嫔对着那个小太监道:
“你日后就在殿外伺候。”
等那个小太监应声后,她转头看向那个所谓的生面孔,明显多分了一点注意:“你叫什么?”
“奴才名唤陆淞。”
卢嫔愣了一下,进宫后,她听见的小太监名字很多都是宫中赐名,很少听见这么正经的名字,有点兴趣地问:“这是你进宫前的名字?”
陆淞点头,恭敬应声:
“是。”
没人知道,在他说出名字后,袖子中的手紧握在了一起,他甚至不能抬头看卢嫔身边女子的反应。
他万万没有想到,在入宫后会看见她。
陆淞维持着冷静:“主子若是不喜欢,可以替奴才赐名。”
卢嫔摆了摆手:
“罢了,听着挺顺耳的,就这样吧。”
话音甫落,她仔细看了眼陆淞,掩唇笑了一声:“你倒是还生得挺好看。”
陆淞的确长得不错,浓眉薄唇,面部颇有棱角,肤色冷白但透着点黄,好像是曾挨饿落下的痕迹,许是刚进宫不久,还没养成卑躬屈膝的习惯,让他在一众宫人中有点显眼。
卢嫔一贯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心情颇好,安排陆淞日后跟着小融子后,她就转身进了殿内。
小融子带着晚膳回来,今日是颂茸守夜,伺候卢嫔用完膳,云姒就出了内殿。
在殿内添了新人后,云姒今日就格外安静,等走到长廊上看见那个身影时,她没有一点意外,直接越过他要回厢房,却被他拉住。
陆淞眉眼的情绪一点都不平静:
“阿姒。”
云姒倏然冷下脸:“住口!”
陆淞哑声,却没松开手,他越发低下身子,声音细微:“我找了你很久。”
云姒脑海中闪过一些她早就想要忘却的往事,她脸色越来越冷:
“你是说,在我被你娘发卖,我找你求救却找不到人,在那后,你找了我很久?”
她语气不冷不热,仿若没什么情绪,却格外讽刺。
陆淞脸上的血色一刹间褪尽。
第23章 过往
夜色逐渐浓郁,秋日的夜晚有点凉涩,但都不及陆淞骨子泛起的阵阵凉意。
他试图解释,却苍白无力:
“我当时不知道……”
云姒挣脱开他的手,眸中掠过一抹讽刺,她竭力抑制住情绪,才没让自己失态,她冷声道:“别拦我的路。”
挣脱陆淞的话,云姒没有一点迟疑地离开此处。
等回到厢房,云姒却是撑不住身子,瘫软在床榻上,她蜷缩着身子,将脸埋在双膝上。
再见陆淞,她一点准备都没有。
她没想过会再见到陆淞的,她以为过去的事情早就过去,她不会再和以前的人有任何牵扯,她拼命地想忘掉以前的一切。
只是她一向命不好。
她和陆淞认识了很久,久到或许是她刚有记忆时,就认识了陆淞。
她很少回想起曾经的往事,但在看见陆淞时,那些她以为忘却的事情却不断浮上来。
她和陆淞同住一个村落,印象中,那个村落仿佛曾经很安宁,她爹爹和村中的人格格不入,人人都在种地,他却只顾得打猎,他住在山脚,靠山吃山,但没想到,倒真让他攒到了不少银子。
遇见她娘亲是个很巧合的事情,云姒对娘亲的印象很浅,在她很年幼时,娘亲就去世了,她只是听爹爹说起过,她娘亲曾也是富家小姐,只是家道中落,家中长辈犯了点事,她险些被发卖,幸好被她爹爹所救,否则那般天仙的人落不到这穷乡僻壤。
她爹爹说起此事时,总是情绪复杂,有点庆幸却也很多心疼。
他总说,若非受了一番苦,她也不会早早撒手人寰。
爹爹对她很好,也没有再娶的意思,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她身上,怕她过得不好,他进山越发频繁,打猎不是没有危险,在爹爹浑身是血被抬回来时,云姒只记得她当时脑海中一阵空白,整个人都呆滞在原处,等反应过来后,哭得直喘不过气来。
爹爹临终前,将她交给了隔壁的陆伯伯家。
陆家不像他爹爹,陆淞年少时读书很厉害,陆家一心想让陆淞读书,但笔墨很贵,陆家根本承担不起,是爹爹借了银子给他们。
他知道她年幼,一个人很难讨生活,也怕陆家对他不好,便将家中的积蓄都给了陆家,只盼着陆家能够记得这份恩情。
起初是好的,陆家对她不错,她和陆淞自幼相识,陆淞也怜惜她,她娘亲生得好,人人都说她像她娘亲,日后绝对会是个美人胚子,陆家常常玩笑道,让她日后嫁给陆淞做妻子。
那时她和陆淞都埋着头,不敢说话。
但彼此都是信这话的。
陆淞对她很好,云姒一度觉得这样下去也不错。
直到三年前,四处闹起饥荒,陆家存粮也逐渐见底,还要担负起陆淞读书的费用,云姒能察觉到陆家的人心浮躁。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厄运会又落在她头上。
她听到平日中疼爱她的陆婶婶说要卖了她,陆伯伯蹲在地上不说话,陆婶婶一直在说话,说把她卖给人家做丫鬟,大户人家的丫鬟也是享福的命,云姒愣在原地,许久,她听见一直沉默的陆伯伯忽然说了句,她长得很好。
陆婶婶安静下来,她踌躇片刻说,那地方糟践人。
云姒听不懂,卖做丫鬟是享福,什么地方是糟践人?
屋里的两人沉默很久,陆婶婶不断念叨:“淞哥儿念书要银子,日后赶考也需要银子,那地方……日后未必不能赎出来,我们家养了她那么久,是该到她回报的时候了。”
云姒听到这里时,她很想冲进去告诉她,她爹爹给了银子的,她爹爹留给她的房子也被陆家卖了。
但她不敢,她隐隐约约察觉到她们想把她卖到一个不好的地方,她心底都涌着一阵阵寒意,让她浑身都忍不住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