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有余的时间过去,事情逐渐演变成现在这种模样。
归秋从一开始的胆战心惊到现在变成了亲眼目睹时都能置若罔闻,甚至,她偶尔还要替着遮掩一些。
但即使如此,归秋心底也隐隐有点担心。
其实应该不止她一人担心,娘娘应该也存了警惕,否则,也不会让她一直盯着陆淞。
甚至,娘娘不许陆淞独自离开翊和宫,来了行宫后,也同样不许陆淞离开宝相楼。
陆淞当真全然恭顺么?
一个宫妃顶多能带两个奴才出宫,德妃只带了归秋和陆淞,待夜渐深,德妃抬眼,让归秋下去休息。
归秋刚要转身,德妃又叫住她:
“刘氏还住在淬赏轩?”
归秋迟疑地点头:“刘氏如今身份尴尬,下面的人估计一时也不知道要怎么办。”
德妃困恹恹地打了个哈欠,她声音透着点懒怠:
“人被逼到绝境时,难免会失去理智,本宫不喜欢冒险,找个时机让她闭嘴。”
陆淞低垂着头,什么神情都看不清。
归秋却是一点不意外娘娘的交代,低声提醒:“皇上将您禁足,想来对娘娘也是有一点怀疑的,宝相楼最近不适合有动作,还得等等。”
德妃点头,也不在意时间早晚,只叮嘱了一点:
“总归,让她不要说话。”
*********
祁贵嫔被铜芸扶回绥钰苑,就一动不动地坐在软塌上,她许久没有说话。
外间的日色逐渐变暗,一点点敛去光线,殿内黯淡下来,稍等了一会儿,才恢复了一些光亮,是铜芸点燃了红烛。
铜芸回头,在祁贵嫔身边蹲了下来,她张口:
“娘娘……”
声音忽然顿住,因为祁贵嫔不再是容昭仪,她也不该再叫娘娘了。
祁贵嫔蓦然闭上眼,两行清泪悄无声息地落下来,她咬声:“我如今算是什么娘娘。”
铜芸噤声。
许久,她才找回声音:“您在奴婢心中,一直都是娘娘。”
她不再纠结,道:
“事已至此,娘娘难道要一直颓废下去?德妃不想让当年的事再有知情人,一心想让娘娘闭嘴。”
“娘娘这般颓废,恰是顺了她的心意。”
铜芸抬头:“娘娘,小公主还在宫中等着您回去,您不能倒下。”
铜芸的话如一根刺硬生生地扎在祁贵嫔心底,她觉得疼,却不得不听。
祁贵嫔深呼吸了一口气,她偏头,擦了擦眼泪。
铜芸说得对,她还有小公主,不能颓废下去。
不就是贵嫔么?
皇上才登基时,给她的位份也不过是贵嫔,不过是把来时的路再走一遍,她膝下还有小公主,没道理这条路会比先前更难!
铜芸犹豫了一下,才低声道:
“奴婢总觉得皇上话中有话……”
祁贵嫔一顿。
铜芸低声:“皇上说娘娘高位许久,失了平常心,奴婢在想,皇上也许并不觉得今日一事是娘娘的错,但证据确凿,皇上不能不罚娘娘。”
“娘娘三翻四次出了差错,即使娘娘不是真凶,也得担上一个治下有失的罪名。”
铜芸总觉得,皇上口中的平常心,不是指娘娘善妒从而做出一系列错事,而是说娘娘自从高位后,太过安然享乐,从而失去了该有的谨慎心。
娘娘曾不是昭仪时,再得宠也记得小心谨慎,殿内何时出现过这么多的差错?
皇上的确重视皇嗣。
但长春宫被钻得都是空子,皇上怎么放心让娘娘继续照看小公主?
今日丢了贴身的簪子,娘娘一点都没察觉,来日有人在殿内谋害小公主,难道娘娘就能察觉了?
祁贵嫔人怔在原地,她不是个蠢人,只是被情绪蒙蔽住双眼,铜芸一提点,她就瞬间了然铜芸的意思,她抬手捂脸:
“原是如此……原是如此……”
原来他给她降罪,除去因云婕妤落水动怒,剩下的也是因怕她照顾不好小公主。
成也小公主,败也小公主。
不论好与坏,皇上可有真正地把她看在眼底过?是没有过,还是看得清却不在意?
祁贵嫔在哭。
铜芸却不知她在哭什么。
********
行宫内委实安静了两日。
容昭仪被贬位,如今变成了祁贵嫔,德妃娘娘又被禁足,在行宫中剩下唯一比云姒位份高的只有静妃娘娘,偏静妃娘娘又是个深居浅出的,一下子,云姒就成了剩下妃嫔中位份最高的那个人。
管理权自然而然地移交到了云姒手中。
云姒乍然得知这件事时,人都懵了,她和秋媛对视一眼,忍不住看向来传消息的许顺福:
“公公,您说什么呢,我没听清。”
许顺福被她叫得忙忙摆手:“您还是喊奴才名字吧!”
话是这般说,许顺福还是重复了一遍适才的话:
“皇上说,让您看管一下来行宫的这些主子娘娘。”
云姒惊愕地瞪大了杏眸,她指向自己:“我?她们能听我的?”
这种狐疑的语气,让许顺福苦笑一声,他压低了声音:
“姑娘,您是不是忘了,如今您贵为婕妤,是在行宫中除去德妃和静妃外位份最高的人,德妃被禁足,静妃身体不好,您不接手这管理职权,谁来接手?”
婕妤位份再贵重,但在御前人眼中,终究是姑娘来得亲近一点。
许顺福有点失了礼数,但却是真心实意地和云姒说这句话。
云姒呃了一声,半晌没说话。
她能听懂许顺福的意思,但正是能听懂,才会觉得懵,或者说是觉得有点始料未及。
许顺福见她听明白了皇上的吩咐,才换了话题:
“这一路上耽误了很多政事,皇上还在勤政殿忙碌,但皇上心底惦记着您,让厨房给您备了参汤。”
云姒从床上坐起来,她嗓音还有点闷:“公公替我谢过皇上,也替我带一句话给他,皇上这般辛苦,就不要费心思在我身上了,我都替他觉得累了。”
许顺福忍不住笑了一声:
“婕妤放心,奴才一定会把话带到的。”
许顺福也真的把话带了回去,闻言,谈垣初只嗤呵了一声:“要真不惦记着她,她还不知道要怎么闹呢。”
许顺福替云婕妤说的一道公正话:
“皇上,婕妤也是心疼您,怕您太过劳累。”
谈垣初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他不紧不慢地点了点头,扫了一眼桌上堆满的奏折,本来想去看一下女子的心思顿时歇了去,他头疼扶额:
“让户部尚书来一趟。”
许顺福郑重应声,恭敬地退出去。
颂雅轩。
许顺福离开后,云姒从床上起身,她杏眸轻眨,问秋媛:“他让我管着妃嫔,但我要做什么?”
云姒从未接触过这些,一时间有点一头雾水的。
秋媛很少见过她这么茫然,没忍住轻笑了一声:
“有事情,会有人来告诉主子的,主子不要自乱阵脚。”
许顺福来的同时,送了一份名单过来,上面记录了这次前来的妃嫔和妃嫔所居住的院落名,也带行宫的管事的给云姒瞧了一眼。
他们要在行宫待上一段时间,云姒身上的担子不算轻。
等一切忙完,秋媛才看向云姒,她替云姒披了件外衫,叹了口气:
“主子怎么什么都不告诉奴婢,还以身犯险,您都不知那湖有多深,怎么敢掉下去的?”
云姒垂眸,铜镜中映出女子柔和还透着病色的脸颊,她声音很轻:
“这岂是我不敢就能躲得过去的?”
至于为什不告诉秋媛。
“事情发生得太紧急,我都还处于惊愕中,便没来得及告诉你。”
秋媛点头,忍不住道:“这一趟行宫避暑之行,对主子来说,真是多灾多难。”
受了一路的苦,到了行宫,就又遭遇落水。
几乎没一件好事。
外间一阵溪流声传来,云姒偏头透过楹窗看去,待看清这条小溪时,陡然想起那日都发生了什么。
她轻蹙了一下黛眉:
“让人来一趟,把池中的东西都换了。”
本是一片观赏之景,谁能想到会用来刑罚人。
秋媛吩咐下去后,很快有了宫人来,把池子中的莲花和石头都撤了下去,经过她落水一事,行宫人最近待颂雅轩都格外殷勤,似乎是被吓到,生怕会惹得她不满。
云姒午膳时瞥了一眼,见到宫人们还在池中拔莲花,扭头交代了秋媛一声:
“不急在一时半刻,这么热的天,省得她们会中暑,让她们回去用过午膳再来。”
秋媛声音轻缓:“主子心善。”
云姒被夸得蹙了一下黛眉,她心底清楚,她会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其一,她也曾是个奴才,能理解这些宫人的难处。
其二,她也想要个好名声。
秋媛似乎看出她在想什么,平静道:“万事论迹不论心,主子何必想这么多。”
云姒不再纠结,她眉眼舒缓,珠帘半卷,外间的暖阳透过珠帘缝隙泻在她身上,她白净的脸上仿佛镀上一层盈盈的光晕,衬得她越发眉眼如画,佼人僚兮。
秋媛替她布膳,回头看见这一幕时,倏然被惊艳了一刻,未有言语。
待傍晚时分,池子中的石头和莲花都换了一遭,云姒出去时,瞧见池子中还放养了一些金鱼,在荷叶底下流连忘返。
将夜,外间暗色逐渐浓郁,行宫中竹林很多,风拂过时沙沙作响。
云姒在床榻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秋媛守夜,听见动静后,她坐了起来:“主子是睡不着么?”
许久,秋媛都没等来回答,外间月色越发奄奄一息时,她才听见床榻上传来低闷的声音:
“……嗯。”
秋媛有点疑惑。
主子难道是觉得害怕?但是主子落水都有三日了,前些日子也未表现出不对来。
床幔被掀开,女子探出头来,清冷的月色落在她身上,清晰地映出她眉眼间的迟疑,她似乎有点恹然,许久,才轻声问:
“妃嫔能够出入行宫么?”
云姒知道在京城时,是根本不可能的,除非是谈垣初给了恩典,许后妃回家探亲。
但这是行宫。
规矩不如皇宫严谨。
云姒知道不应该,但她还是生出了一点奢望。
她被卖时太过仓促,未能逃脱成功,陆家能做得出这种事,云姒根本不奢望他们会存着一点良心,能够在清明时给她父母烧上一点香火。
她离乡将近五年。
无人记得她,也无人记得她父母。
离家千里时尚好,如今知道她身处渝州城,和父母只有咫尺之遥,她再难抑制住心底汹涌的情绪。
云姒趴在软枕上,有些失神地看向某一处。
――她想他们了。
第82章 月事【营养液加更】
秋媛给不了云姒答案, 夜色深静,床榻上的女子翻来覆去,在天际将要晓白时才堪堪入睡。
翌日, 不等云姒再想什么, 她整个人都恹下来了。
云姒趴在床上哼哼唧唧地喊疼, 整个人如一滩烂泥躺在床榻上, 秋媛心疼地皱眉:“主子还是很难受?”
云姒闷闷地应了声。
屋漏偏逢连夜雨,她才落水没多久,太医说她身体还没养好,月事又如约而至, 偏偏这一次, 让她疼得丢了半条命,恨不得在床上打滚。
太医来了一趟,等离开后,又送来一碗药, 不止如此,姜汤一碗碗地送进来, 这满殿内四处都溢满了辛辣味,其中掺杂着些许药的苦涩。
颂雅轩的冰盆全部被撤了下去。
谈垣初得了消息,很快到了颂雅轩, 他皱眉伸手碰了碰女子的额头, 她疼得一身冷汗, 整个人都恹恹地, 蜷缩着身子滚在床榻一角, 抬眸瞧了他一眼, 疼得话都不想说。
八月的天, 她肚子上却是贴了个暖婆子。
一摸, 被烫得直接缩回了手,谈垣初垂眸,她腹部的肌肤一片绯红,好不可怜。
谈垣初极快地皱了下眉头:
“怎么疼得这么狠?”
她往日来月事时,只是比平常恹了一些,却不至于这般疼得浑身打颤。
秋媛:“太医说是前些日子落了水,婕妤主子受了凉气,至今还没有养回来,加上殿内一直摆着冰盆,所以主子这次月事的反应就格外强烈了些。”
平日中云姒也不是没有用冰,偏这次疼得这么厉害。
说到底,还是那次落水留下的后遗症。
谈垣初摸了一下她的腹部,他皱紧了眉头,低声:“热不热?”
云姒软趴趴地埋在谈垣初怀中,瓮声瓮气地摇头,话音含糊不清:
“疼……您陪着嫔妾……”
谈垣初自然不会拒绝,他陪着她躺下,殿内没摆冰盆,云姒浑身发冷不觉得,谈垣初却是热出了一点薄汗,外衫都被他脱了下来,有风从楹窗拂进来,他才觉得一点清凉。
听闻消息,其余妃嫔来颂雅轩探望,外间响起一阵动静,好不容易有点睡意的云姒倏然惊醒,她黛眉轻蹙,谈垣初冷下眸:
“让她们离开。”
等许顺福应声退下后,须臾,外间恢复了一片安静。
谈垣初轻拍着女子后背,低声:“没事了,睡吧。”
云姒声音含糊地应了声,她额头溢出N汗,却是一个劲地喊冷,秋媛进来给她换了新的暖婆子,折腾了许久,她才重新睡下。
谈垣初低头,看向被女子攥住的一截衣袖,她攥得很紧,似乎是怕他会走一样。
谈垣初眼底情绪渐暗,他伸手替女子一点点擦掉额头的冷汗,他的声音很轻:
“什么时候这么黏人了。”
殿内没有其余人,格外安静,只有女子时不时有些重的呼吸声,谈垣初安静地看着女子,她轻蹙着黛眉,睡梦中依旧不得安宁。
有人抬起手,一点点抚平了女子紧蹙的眉心。
********
谈垣初一直待在颂雅轩中,后妃得到消息时,心底都有点颇不是滋味。
颂雅轩进不去,一堆闻讯而来的妃嫔最终停留在了距离颂雅轩不远的凉亭中,她们本来想着等皇上出来,结果这一等,就等到傍晚时分。
安才人拨弄了一下荷叶,见天色越来越晚,按捺不住道:
“云婕妤也太霸道了。”
后妃来月事时,都得派人去敬事房把绿头牌撤下来,生怕冲突了皇上。
云婕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