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梦冬沉默了。
她也拎了一袋糖炒栗子,去停车场送章太太,并且婉拒了对方送自己一程的邀请,只说自己吃多了,想散步回家。
外面的冷风那么狠,散步还是受刑?许梦冬也不知道,她只是小心地把糖炒栗子抱在怀里,像捧了一个小暖炉,暖着冰冰凉的胸口。迎面走过来一队相互搀扶的老夫妻,戴着老式的围巾帽子,拉着用来买菜的两轮小车,苍老沙哑的声音聊着孩子们马上要启程回去工作了,要多买点笨鸡蛋给他们带走......许梦冬一个不小心踢到了车轮子,小心地说抱歉。
父母永远都为孩子好。大部分是如此的。
比如远道带走的笨鸡蛋,比如糖炒栗子,比如姑姑为了给高三的然然补脑,剥的一袋又一袋山核桃......
许梦冬想起自己小时候也喜欢吃核桃,还有榛子松子碧根果这些小零嘴儿。
有一次许正石从广州给她带回来一大袋零食,里面有裹了亮晶晶糖浆的琥珀核桃仁,还有一颗颗圆滚滚的像榛子一样的坚果,许梦冬看了包装才知道,那叫夏威夷果,家这边没有,都是她没见过没吃过的。
许正石还给她带了不少漂亮的裙子,都是广州白马的货,漂亮得什么似的,许正石背着许梦冬,问她,这一年想不想爸爸?
她脑袋搁在许正石脖子上说,想,爸爸我可想你了,你别走了行不行。
许正石的回应是捏捏她的脸。
“老爸得出去赚钱呐,得给我们冬冬买最漂亮的裙子和袜子,还有拉带小皮鞋......”
那双小皮鞋其实穿着不舒服,卡脚,还带着一截跟,许梦冬还是把她穿去了学校的新年联欢会,在小朋友堆儿里当领舞,跳了一段《种太阳》。
......
一脚踏进单元楼道。
稍微暖和了些,可呼号的冷风被隔绝在外,像鬼哭。
许梦冬踩着高跟靴子逛了一天,脚踝微微发胀,这么多年她已经习惯穿高跟鞋了,就像时光轰鸣而过,她早已适应没有父母参与的人生。
那些年许正石对她是掏心掏肺的好,爸爸对女儿,怎么能不好呢?
可是许梦冬怎么也没法忘,后来,也是那样好的爸爸,掐着她的脖子把她按在炕上,空气里弥漫着烧纸钱的呛鼻味道,他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手下力气也是实打实的。
他说,你妈,还有你,咱们全家人一起去死吧......
一起去死。
都别活了。
数九寒冬的风狠狠撞在门扉上,轰隆隆,轰隆隆,像是催命的号角。
许梦冬本能捂住脖颈,指尖隐隐有糖炒栗子的香甜味。她站在姑姑家楼道里缓了好一阵,把这会要命的心悸感度过去,才拎着糖炒栗子慢慢上楼梯。
妈妈走了,许正石进监狱了。
没人爱她了。
父母永远都为孩子好,会为孩子付出一切,许梦冬不想爸妈为她付出一切,就只是想要他们回来,三口人有个家,不至于再让她寄人篱下。
姑姑对她好,但终究是不一样的,她要时刻警醒着自己受到的恩惠,她要感恩,要把身上最好的东西回报给姑姑姑父,比如积蓄,比如房子,比如手里的糖炒栗子,如此才会心安。
因为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外,所有的爱都是明码标价。
她在家门口站定,深深呼吸。
敲门。
“姑!我给然然带了糖炒栗子!”
门开了。
许梦冬仰头,看见谭予在门里站着,愣了好几秒。
“你?”
姑姑从谭予身后挤过来:“冬冬!谭予来了,来给我们拜年。”
许梦冬站在门口继续发愣。
“你这孩子,你和谭予搞对象为什么不和家里说呢?我们应该邀请谭予来家里吃饭的。”
谭予欣赏过许梦冬的怔然,回头微笑应着,态度谦和:“姑,别跟我见外,我是小辈,来拜年是应该的。”
姑姑拉一把许梦冬:“进来啊!戳那干嘛?”
许梦冬迟疑地把靴子脱了,光脚走进来,谭予看一眼她那薄薄的袜子,弯腰给她递来拖鞋,摆好。
“别着凉。”
世界上所有的爱都是明码标价。
是吗?是这样吗?
会不会......有例外呢?
许梦冬慢慢在谭予身边坐下,趁姑姑去倒茶的工夫低声问:“你来干什么?”
谭予低头看她被冻红的手指尖。
“......身为你男朋友,来给你家里拜个年,不应该么?”
“什么他妈男朋友!”许梦冬攥了拳,继续低声吼他,“我答应你了么?!你跟我耍无赖耍上瘾了是不是!”
姑姑姑父在厨房,没听见他俩的斗争。
谭予:“我给你时间考虑了。”
一下午了都,该考虑好了吧?
许梦冬恨得牙根痒痒,她不知如何和姑姑姑父解释,可偏偏谭予神情无比自然。他默不作声拉过她攥成拳头的那只手,轻轻地,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头,以自己的手指相交,紧扣。然后放在膝盖上。
“......这么凉,冷不冷?”
许梦冬心里想着,不冷,冻死也是我的事,要你管!
但她说不出口。
因为谭予的手是暖的,热气腾腾,由指尖到四肢百骸。
她甚至在抖。
谭予察觉出了,牵她的力度重了几分,但又觉得不够,干脆她整只手都包裹在自己掌心里。紧紧握住,放在唇边轻轻呼了呼。
他看进她慌乱的眼。
许梦冬在谭予清澈的眸子里瞧见的,却是胸有成竹的光彩。
“许梦冬,你别犟了。”
他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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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冒险 要不,一起?
来自西伯利亚的风雪覆盖整个平原, 大雪降下,冰封千里,东三省有那样漫长难熬的冬。
然而, 再艰难的山坳也总有攀过去的一天, 初春的和煦微风吹过之时, 河水总会化冻, 冰雪会渐次消融。
即便心尖上的落雪存了很多年,也总会迎来骤然春回,草长莺飞。
许梦冬在轰然心跳声中,一点点, 抽回自己的手。
只是面上依旧平静, 像是什么波澜都没有。
谭予说对了,她犟,明明谭予的提议她也很感兴趣,明明她对谭予的小心思从重逢的第一天就疯狂滋长, 可她不想承认,放不下架子, 更离谱的是,自己竟像十几岁的小姑娘一样,微微红了脸。
东北人习惯把男朋友女朋友称作“对象儿”, 许梦冬喜欢这个称呼, 有种莫名的亲近感, 她去厨房洗水果, 然然跟着进来, 神秘兮兮靠近许梦冬耳朵边:“姐, 这就是你以前那个对象吧?你俩又和好了?”
当年她和谭予在一块的时候, 然然不过十岁, 倒也明白事了。
许梦冬剥一颗栗子塞然然嘴里:“管闲事儿呢你,吃!把嘴堵上!”
谭予带来不少东西,许梦冬也不知道他提前多久准备的――车厘子,橄榄油,营养保健品,还有一些北方不常见的苏式糕点......看得出来是用了心,不是山货或水果牛奶这种遍地常见的串亲戚套餐。许梦冬端着一盘洗好的车厘子,正巧看见谭予礼貌谦逊地和姑姑姑父道歉:“......其实早该来拜年的,只是前几天冬冬太忙了。”
许梦冬:“?”
“没事没事,都是一家人,咱不讲究那些,”姑姑接过水果,示意许梦冬去冰箱看看还剩什么菜,谭予第一次来家里,不能太寒酸。冬天绿叶儿菜少,幸亏家里还有榛蘑,冷冻层里还有年前姑姑的公婆从吉林杀好带来的一整只鸡,农村溜达鸡,肉质又紧又香。
东北有句名言叫什么来着?
――姑爷领进门儿,小鸡吓断魂儿。说的就是小鸡炖蘑菇。
照姑姑这意思,这只鸡今天是要遭殃了。
许梦冬瞥一眼谭予的后脑勺,一屁股坐沙发上:“我不去,给他下碗面条得了。”顺顺溜溜,吃完滚蛋。
“你这孩子......”
谭予站起来,把厨房里忙活的姑父请出来,然后说:“没事儿,您坐着,别忙,我去就行了。”
“那怎么行......”
“您也说了,都是一家人,别跟我外道了。”他朝倚在沙发上东倒西歪的许梦冬伸出手,“冬冬,帮我一下?”
许梦冬撩开眼皮看他一眼,目光降落在他掌纹分明的掌心之上,手指不自觉地就动了动。她暗骂自己怎么就这么没出息,心跳个什么劲儿,今天到底是怎么了?昨晚没睡好?还是中午没吃饱,太饿了低血糖?
反正绝对不肯承认,就是谭予闹的。
谭予当然不会真的让她做什么。许梦冬讪讪地剥着手里的蒜头,余光看谭予利落地剁鸡,切配菜,泡蘑菇,还要粉条,真真把自己当这里的主人了。她舔舔嘴唇,低声问他:“你不觉得有点草率吗?”
谭予抬了抬手:“袖子,再帮我挽一下。”
然后回答:“还行吧,当初你跟我表白,要我当你男朋友,也是这么草率的。要我帮你复习一下吗?”
有什么可复习的。时不时就梦见的场景,再过多少年也不能忘,许梦冬还记得那时屋子里闷热难当的空气,窗外吵死人的蝉鸣,她在谭予怀里喘不过气,他力气那么大,好像稍稍泄力她就能跑了似的。亲吻也用力,十八岁好像拥有无限精力和热情,唇舌绞在一起,烫得吓人。
她说,你得当我男朋友。谭予一点犹豫都没有。他好像早就做好了十足准备,他十八岁是就有那样的觉悟,自己这辈子剩余的时光,怕是都要拴在许梦冬身上了。
“许梦冬,想什么呢?”
谭予似笑非笑,把她看穿。
他手上还拎着刀,冷光闪闪的菜刀,剁完肉沾了点血,许梦冬目光从刀刃那一点点上移,最终停住在他分明的唇上,心思分明,就这么飘远了。
他是真的了解她。
许梦冬挪开眼,压住心里叫嚣的蝉鸣,对谭予说:“鸡块剁小一点,太大不好啃。”洗洗手,出去了。
家里没啤酒,姑父开了谭予拎来的两瓶干红。
许梦冬最讨厌喝红酒,甜的勉强能接受,抿了一口,顿时被那酸巴巴的苦味激得皱了眉,谭予坐她右手边,默不作声把她杯子拿走了。一顿晚饭下来,都是谭予在和姑姑姑父聊天,谈自己的基地运营状况,谈现在农产品销售渠道,谈他这几年的事业规划。
许梦冬啃着鸡块,她觉得话题未免有些太正式,真有点新姑爷上门表忠心那意思了。但她不插言,只顾闷头吃,吃饱了再抬头,一瓶红酒已经见底。
谭予肤色白,一喝酒脖子先红,许梦冬看他衣领边缘那小块发红的皮肤,莫名其妙就觉得渴,拎来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又怀疑是家里供暖太足了,怎么这么热呢?
她顺手抽了张洗脸巾,打湿了拧干,扔在谭予后颈上:“你热不热?擦擦汗?”
“哦,谢谢。”谭予声音也哑,像是筛过的细沙。他继续和姑父说话,许梦冬默不作声坐回去,她吃饱了,但不想下桌。心里天人交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把手从桌底下探了过去。
轻轻地,轻轻地。
摸上谭予的大腿。
谭予话说了一半,登时卡壳了。
许梦冬面上不显,另一只手拄着脸,笑盈盈水汪汪的一双眼笑着看谭予侧脸。
说啊?怎么不说了?
男人一到年纪就爱聊事业,聊经济政治,谭予还不到三十,可不能被姑父拐跑了,有这苗头得赶紧掐断。
她不动声色,好整以暇。
桌上其乐融融。
桌下暗流汹涌。
谭予思绪像烟花炸开,许梦冬的手就搁在他大腿上,先是手掌,然后是指尖,像弹琴一样。初中音乐课上教过电子琴,许梦冬是学得最快的,第一个弹出了《小星星》,细皙手指灵活而轻巧,一如此刻。
“谭予,吃菜,别光喝酒。”姑姑说。
许梦冬也咯咯乐:“是啊,少喝点,一会儿神智不清了。”
谭予在桌下捉住她作乱的手,狠狠攥紧,向她投来不善的一眼,那眼神许梦冬看懂了,是让她老实点。可她今天就是躁动,一颗心被谭予吊得不上不下,必须要在其他地方找补回来。
她发现自己真喜欢看谭予吃饭的样子,还有喝酒的样子。他是真的教养好,和长辈喝酒也保持清醒,添酒添菜,什么东西夹到碗里都会干干净净吃完,让人看了就舒坦,赏心悦目。
她默默把手缩回来,喝了一口茶水,然后起身去卫生间。
她躲在卫生间里给谭予发微信消息:[要不要再考虑一下那天的提议?]
隔着卫生间的门,许梦冬听见谭予微信响了,他为打断对话而道歉,说不好意思,是工作上的事。
然后很快收到了他回的一个问号。
许梦冬:[问号什么问号?带不带我回家!]
许梦冬里洗了一把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自嘲:许梦冬你怎么就这么没出息?
难道是因为春天快来了?
她今天有点迫不及待,就是想和谭予发生点什么。
不怪她,是他先招惹的。
谭予的回应很快来了:[不大好。]
那么正派的谭予,长辈眼里无可挑剔的小伙子典范,在人家家里吃一顿晚饭,大半夜还把人家姑娘拐走,这叫什么事儿?谭予是干不出来。他要在许梦冬家人面前巩固好人形象。
许梦冬心里憋了一股火,怎么都吐不顺当,干脆破罐子破摔:
[不是男女朋友吗?这很正常吧?]
[......算了,要我看还不如当p友,没这么多麻烦事。]
......
谭予看见那两个字就来气,加上酒精加持,太阳穴突突地跳。
桌上还有长辈,许梦冬姑姑还在给他夹菜,他僵硬地笑笑,把手机屏幕往自己这边偏了偏:[许梦冬,你别缩。]
许梦冬:[谁缩谁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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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壮志凌云有多硬气。
彼时就有多怂。
最后这个孙子还是由许梦冬当了。
谭予吃完饭,姑姑又打包了很多吃的给他拎上,嘱咐他:“喝酒了可不能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