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过凛冬——拉面土豆丝【完结】
时间:2023-09-01 14:38:36

  “哦,”许梦冬握着筷子,指尖使劲儿,“那你知道他为什么蹲监狱去了吗?”
  “听说了一点。”
  “一点是多少?”
  “......听说是因为赌,还有高利贷。”
  许梦冬摆摆手:“成,知道这些就够了。”
  谭予怔忡望着她脖子上的伤:“所以......和叔叔有关?”
  “很长的故事,你想听么?”
  “你想说,我就听。”
  “那就从咱们高三那年开始讲起吧。”许梦冬放下筷子,凝眉思索了一阵,问谭予,“你还记得高三那年的四月,清明节假期,你在干什么吗?”
  谭予想了下:“我好像......和我爸妈回江苏了,祭祖。”
  “嗯,”许梦冬笑了笑,“你不知道我想过多少次,要是那时候你在我身边,该多好呢。”
  -
  那年清明节,许梦冬很高兴。
  因为许正石要回来了。
  在此之前他已经几个月没给家里来电话,这次回来,是给许梦冬的爷爷奶奶上坟。
  头一天,许梦冬就去镇子口等,可等了一上午也没等到许正石那辆气派的轿车,反倒是等来了大客车――许正石蓬头垢面,两手空空从大巴车上下来,十足落魄,全然没了去年回家时的精神头。
  他有点不敢看许梦冬,只是沉默地牵她的手,问她,姑姑在家吗?我有点事,要找姑姑谈。
  许梦冬不知道许正石和姑姑谈了些什么,许正石不让她旁听,她在小屋,堂屋里的争吵穿过两扇门隐隐约约传过来。她只记得那争吵很激烈,持续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一早,一家人去上坟,结束后许梦冬先回来,姑姑和姑父不知道去了哪。许正石是在下午进的家门,醉得双眼通红,脸却白,白得吓人。
  许梦冬给他倒了水,扶他去炕上躺下。
  许正石摸着她的脸,问,冬冬啊,你这有没有钱?
  许梦冬说有,把她攒的钱拿出来,许正石给她的零花钱她没怎么动,只是出门艺考需要路费,用了一些,剩下的都在这。她交给许正石,许正石拿眼一扫,冷冷盯着她,问:“还有没有?就这些?”
  “就这些。”许梦冬说。
  “不可能!”许正石忽然坐起来,冲许梦冬大吼:“我给你不止这些!都拿出来!还有我给你姑姑的,你知不知道钱在哪?”
  他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光:“你告诉老爸,你姑平时都把钱藏在哪?你肯定知道。”
  许梦冬傻了。
  许正石哄着她:“反正那也都是我给的钱,现在老爸遇到难事了,需要那笔钱,你告诉老爸,在哪呢?”
  许梦冬摇着头,她已经被吓着了,只是频频解释,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她甚至连许正石给姑姑汇过多少钱都毫不知情。
  许正石突然就暴躁起来,抬手就甩了许梦冬一巴掌――“你个小白眼狼!帮着你姑对付我!”
  那是许梦冬第一次挨许正石的打,她瞪大了眼睛,脑袋发懵,连疼都感觉不到。
  事情过去后的许多年里,许梦冬刷手机偶尔看到社会新闻,宣传沉迷赌博的危害,她总会迅速划过。没人比她更知道一个人滥赌会是什么样的下场――就是和许正石一样,完完全全,从人,变成没有理智的兽。
  那时的许正石是被钱给逼急了,最要命的是,他身上摊着的事远不是滥赌那么简单。
  他跟了一个所谓的“大哥”,这么多年,一直在外放高利贷,俗称“放血”。
  这就是他所谓的生意。
  私人的、不被法律允许的借款,高昂的利息,直接的见不得光的催收手段。
  当然,他也没有那么多钱往外放,于是要找“上家”,经他手,把钱散出去,到期收回来,赚个差价。
  即便是差价,也是很大一笔,足以让他过上好日子,钱来的太容易就不被珍惜,于是他出去赌,就图快活,流水一样的钱进来,又出去,连点痕迹都没有。
  许梦冬不知道她的零花钱和漂亮衣服都是这么来的。
  她呆愣愣看着许正石,直到醉酒的许正石抬起手,掐上她的脖子,把她按在炕上
  ――“我碰上茬子了,钱收不回来,上家还等我交供!你告诉我,你姑都把钱藏在哪!”
  ――“......小白眼狼,你就向着你姑是不是!”
  ――“早知道当初就不该留你,反正你他妈也不是我的种!”
  ――“你跟你那个浪.货妈一样!长得一样,哪哪都一样!”
  ――“......反正也没什么意思,我弄死你得了!还有你那个妈,全家人一起去死!”
  ――“白眼狼!我白养你了!!!!”
  谭予几乎震惊。
  他嘴唇微张,像是挨了当头一棒,半天没说出话来。
  许梦冬朝他笑:“干嘛这么惊讶?让我猜猜,你惊讶是因为他想掐死我?还是因为我不是他亲生的?”
  她垂下眼,盯着干净的白瓷碗沿,上面有一颗小小的黑点,是烧瓷的瑕疵。
  “我早就知道我不是他亲生的,我跟他没血缘的......”她深深呼出一口气,缓解眼眶的酸涩,“有一次我姑和姑父说话,被我听见了。”
  其实也不用偷听姑姑姑父讲话,周围挺多人都知道这事――当初许梦冬妈妈是大着肚子嫁给许正石的。粉红色的蓬蓬婚纱,遮住她微鼓的小腹。乡下的家长里短,口舌威力不能小觑,一传十十传百,许梦冬长大懂事了,自然而然就知道了,甚至无须谁来告知。
  “我妈当初是酒厂车间工人,她长得漂亮,交了个不靠谱的男朋友,后来怀孕了,那男的却跑了。当时我爸也在酒厂,他追我妈追了好久,出了事也不嫌弃我妈,依旧把我妈当宝似的,后来就结婚了。”许梦冬笑着:“如果故事讲到这,是不是还算不错?”
  可是大多故事都是华丽开头,潦草收场。
  “但是我妈跑了,在我两岁的时候。”
  许正石没什么大出息,工资很少,个子很矮,长相一般,性格木讷,爱喝酒,爱抽烟,喝多了摔东西,还骂人打人......他爱打麻将玩牌,那时就玩很大,一输就是一个月工资。这些在婚前瞧不出来的缺点,于日复一日里,构成了许梦冬妈妈出走的原因。
  她那么漂亮,心高气傲,凭什么委顿在这样一个男人身边?就凭他接纳了自己和孩子?她生下许梦冬时还不到20岁,还有大把人生要过。
  许梦冬其实想过,这个故事里没有绝对的施害人,也没有绝对的受害者,细细想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慈悲心,也有各自的自私和软弱。说到底,大家都是凡人,构成故事篇章的字字句句。
  她能怨许正石吗?
  能怨妈妈吗?
  好像都不能。
  都有苦衷,都不容易。
  老婆跑了,许正石成了“王八”,终于忍受不了周围人的评论,拎着行李南下闯荡了。
  大人们都逃了,剩下的呢?
  剩下的是许梦冬,她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控制不了,只能留在原地,孑孓生长。
  “我不怨我爸,我不是他亲生的,但他也没对不起我。”许梦冬说。
  她始终记得许正石偶尔回家看她,会给她带好吃的,好玩的,会让她骑在肩头,会带她去结冻的河水上滑爬犁,牵她的手去邻居家吃杀猪菜,给她买黄桃罐头,亲手做山楂糕,过年时带她贴对联,拿划炮吓唬她,她哇哇大哭,再哈哈大笑去抱她......
  她不怨许正石。
  他已经做到了一个父亲该做的。
  但,
  但后来,
  “后来我姑回来了......再晚回来半分钟,我真的会被他掐死。”
  那天是清明,空气里有挥之不去的香火味,成了她此生绕不出去的迷瘴。
  许梦冬双手端起碗,碗里的面汤已经凉了,面条坨着,她视若无睹喝了一口,眼泪就顺着脸颊滑到碗边,再落入汤里。
  作者有话说:
  这张写得我哇哇哭。感谢在2023-08-01 04:09:07~2023-08-02 23:58: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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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黄桃 “哭什么,有脸哭。”
  许梦冬把碗放下, 盯着面汤上浮起的油花,它们不停扭曲着,勾勒出奇形怪状的七彩轮廓。
  “你来上海找过我, 我知道。”
  许久, 她开口说。
  -
  谭予去过上海, 在他们大学的第一个学期。
  那时候许梦冬忙到头脚倒悬, 每天的日程大抵是学校、兼职的饭店还有经纪公司三点一线。
  公司帮她接洽了几个剧本,都是投资不高的网剧,却也是当时的许梦冬能接触到的最高水平了。半个身子挤进娱乐圈,可没人告诉她娱乐圈那么那么大, 她在边缘到不能再边缘的位置, 这个圈子都繁华和奢靡都与她无关,她的愿望就是温饱,毕竟还有生活费和学费亟待解决。
  她高中时朋友那么多,到了大学却成了孤家寡人。表演系的女孩子们大多数生活优渥, 她们早已经有各自成熟的牢固的社交圈,许梦冬挤不进去, 也没时间处理人际关系。
  那时和她关系最好的人是钟既。
  打算奔赴相同目的地的旅人,理所应当结伴而行。钟既也缺钱,但他比许梦冬厉害一点, 仗着一张好皮囊, 从高中时就接各种平面拍摄, 当过网店模特, 做过乐队, 还去综艺节目当过托儿......他也签了经纪公司, 精挑细选过的, 比许梦冬那家好了不知多少倍。
  他们两个是班里唯二反骨, 专业课不敢旷,那么大课能跑就跑,老师嘲讽他们――根骨不定,就心浮气躁想接戏赚钱,这条路走不远。
  许梦冬把头深深埋下去,脸蛋臊得通红,钟既却死猪不怕开水烫,他笑呵呵地和老师套近乎――老师啊,我就没打算走多远,我入这行就是为了赚快钱的,人各有志,求您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谢谢您嘞。
  他拽着许梦冬出去接私活,两个人都用假名,背着学校也背着经纪公司,去高尔夫球场当陪打,在射击馆作陪练,反正都是有钱人玩的东西,他们以青春和姣好面容兑换门票,赚钱,赚钱,疯狂赚钱。许梦冬去剧组拍戏,钟既会去探她班,钟既被公司安排上一档选秀节目,通宵练舞,许梦冬也会在深夜等在他公司楼下,给他送一杯热咖啡。
  是战友,是同伴,他们互相亮过伤口,所以惺惺相惜。
  谭予去找许梦冬的时候,上海刚刚迈入深秋。
  在那之前他做过不少心理建设,他也有自尊心,被女朋友甩了还要上赶着去要个交代,求个缘由,他心里也有气,可这点怒气在得知许梦冬父亲出事之后就悄然消散了。
  他担心许梦冬自己一个人扛不住如此巨大的家庭变故,一个小姑娘,肩膀能有多宽敞?即便他们不是恋人了,起码还是朋友,他想,如果她需要,他得帮帮她。
  谭予从北京飞上海,找朋友的朋友的朋友,终于辗转联系上了许梦冬的同班同学,对方甚至对许梦冬这个名字略有陌生,仔细想了想才恍然:“哦,你说许梦冬啊,她都不常来上课的。”
  谭予下意识皱眉:“为什么?她怎么了?”
  “没怎么啊, ”对方觉得莫名其妙,“她谈恋爱了啊,每天和男朋友出去,瞧不见人,也不知道忙些什么。”
  终归是个沉不住气的少年。
  十八岁,能有多成熟,能有多周全。
  当下的谭予感觉自己被深深背叛了,上海的深秋天气不如北方寒冷,却也让梧桐叶子落一地,他踩着那些落叶,执着地在学校门口等了一整天,终于在深夜等到了许梦冬。
  她又瘦了一些,穿一件卡其色大衣,整个人显出一些伶仃的姿态,她穿梭在秋风里,低头快步往宿舍走着,跟在她身后的男孩子戴着卫衣的兜帽,手上拎着许梦冬的链条包。
  他们那样般配,路过风口,男孩会快走几步,挡在许梦冬身前,驻足帮她挡去那些被风刮起的猖狂灰尘。
  从小优秀的谭予很少体会挫败。
  但那天,他离开得无比落魄,几乎是落荒而逃。
  并不是他觉得自己不如人。
  而是在许梦冬心里,他早就排不上号了。
  “后来我同学告诉我,有个高高的男生来找过我,还问我的近况,我就猜到是你了。”许梦冬说,“我得和你道个歉。”
  谭予深深地望着她。
  “我骗了你,其实从那年清明节,从我爸的事初见端倪开始,我就做好离开的打算了。”
  那是四月份。
  距离他们高考还有不到60天。
  清明假期过后,许梦冬照常去学校,照常投入高考总复习,照常让谭予给她讲数学题,只是校服外套里的衬衣换成了高领毛衣。谭予一边看卷子,一边打量她,说,你咋还穿毛衣?不热吗?
  许梦冬梗了梗脖子:“这才四月,天气预报说,过几天还有一场雪呢。”
  小兴安岭要入春不是一件容易的是,四月落雪也是稀松平常,她用最轻松的语气和最自然的表情掩盖了衣领下的异样,那里斑驳紫红,全是指印。
  许正石宠她,爱她,可那一天也是真的想要掐死她。
  -
  人性难以探究。
  不要说是十八岁的少男少女,即便是如今,他们各自经历了许多事,却也难以窥得人心的精密框架。
  许梦冬没有看谭予,自然也就没有瞧见他泛红的眼眶。
  大男人,不能掉眼泪,可谭予看着许梦冬微微弓起的背,觉得自己一颗心也被剁了个乱七八糟,汩汩往外冒着血。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许梦冬抽了抽鼻子,“就趁今天,一起问了吧。”
  谭予沉默了很久,张口时声音不稳,他努力斟酌着用词:“所以你当初离家出走,考去了上海,不告诉我,也不告诉家里人,就是因为你爸爸。”
  他深深呼吸,压抑眼底的湿意:“你想逃走。”
  许梦冬顿了几秒,笑了:“对呀。”
  她顺着谭予的话往下说:“你不要觉得我有多厉害,我只不过是比平常人的反射弧长一点而已,我用了几个月的时间消化这件事,后来终于想通了,既然我和这个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我的存在还会让我爸耿耿于怀,那么干脆我走,一切就都解决啦。”
  “我不想成为累赘,可也当了那么多年的累赘,我甚至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那个时候我劝自己,索性就自私一点。我也胆小,也惜命,我怕我爸真的被逼到走投无路,我怕他伤害我,我怕他寻了个什么机会,真的杀了我。”
  “所以我要跑,跑得越远越好。”
  “你一早就做好决定了。”
  谭予深深看着她。
  “是啊。”她抬头,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落进她的眼睛,融成朦胧的一片光圈,“真的抱歉,谭予,你也是无辜的。我骗了你,高考结束我提出要和你在一起,其实从那时起我就做好了离开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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