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野——夏末秋【完结】
时间:2023-09-01 14:39:25

  “怎么了?”他用眼神问。
  宁安然忙摇头,亦用眼神答:“没什么。”
  周司远明显不信,目光下移,在她大镜片上停了几秒后,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句:“你觉得颜矜好看吗?”
  颜矜是临川公认的校花,当然漂亮。
  宁安然不明所以地望着他,听见他带着惯有的散漫语调继续道:“我姐比她漂亮多了。”
  “哦。”
  以他的长相,他们家族的相貌基因应该非常优异,他姐比颜矜漂亮也不是不可信。只是,他突然说这个干嘛?是他也听见郑丹萍她们的议论了吗?可是他姐好看和他眼瞎与否没有关系啊?
  宁安然心下正思忖着,就听周司远接着说,“我在初中时遇见了一个比我姐还好看的女孩子。”
  盘桓的心咯噔闪了下。
  初中?
  他们夏令营时不正是初中?
  咳咳……她抬眸,撞进周司远带着促狭笑容的目光里。
  “对哦。”他佯装恍然大悟,“我认识时不就是初中。”
  宁安然磨牙,别开头,决定不再理这个人。
  周司远看着她气鼓鼓的脸,笑得眉颜舒展。
  这一幕落在另一旁本就在吃瓜的群众眼里,那叫一个粉红。
  几个女生一边断定这俩人肯定有状况,一边又为校草千挑万选竟迷了眼感到错愕和惋惜。
  好在,很快老张和郭琼就来了,带着大伙儿开始了最后的排练。
  周司远和宁安然口语表达最好,几乎毫无瑕疵地一遍通过,而其他人,都还在紧锣密鼓地做最后的精调。
  等在一旁实在太无聊,宁安然问:“要不,我们再过一遍?”
  “懒得过,就这么点词。”
  话是实话,可干等着干嘛呢?宁安然扫了眼场中正在演戏的同学们,有点后悔没把作业带来。
  “宁安然。”
  周司远轻轻喊她。
  她偏头,看他,用眼神问:嗯?
  他却没有看她,而是单手撑在身后,一双长腿往前伸展,看着正念台词的许瑶,说:“灰姑娘为什么一定要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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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宁安然诧异, “你没看过这个故事?”
  问完就觉得不对啊,整个剧本还在他们手上呢?
  “看过,但想听听你的看法。”
  宁安然意识到他想问的肯定不是故事里讲的原因, 但她暂时只能给出故事里的理由, “她身上漂亮的衣服、鞋子还有珠宝首饰、南瓜马车都是用魔法变成的, 过了12点就会消失。”
  “然后呢?”周司远接着问。
  宁安然一愣, 然后?――午夜12点后,一切光鲜亮丽都会消失,辛德瑞拉不再是来自神秘国度的公主,而是在阁楼和厨房里打扫的灰姑娘, 然后呢……
  她的心微微一震, 仿佛被什么撞了一下。蓦地,她恍悟了他为什么故意问自己这个问题――辛德瑞拉为什么不敢让王子知道自己只是灰姑娘?
  就像开学那一天,她为什么不敢坦然告诉陈筱筱,“那个大帅哥啊, 我认识,叫周司远, 我们还一起看过星星呢……”
  “也许。”她抿了抿唇,小小声说:“是因为自卑。”
  灰姑娘是,她又何尝不是。王子和他都那样耀眼啊。
  “宁安然。”周司远笑了下, 转头看向她, 语气十分认真:“王子从一开始喜欢的就不是公主, 只是她。”
  宁安然心再次被撞了下, 一种带着麻意的震颤从心脏深处钻出来。
  周司远盯着她, 慢慢道:“懂了吗?”
  他的眼睛干净澄亮, 就像明月卧在漆黑的瞳仁上, 带着少年的肆意、坦荡、专注与真诚, 令人甘愿沉溺进去,怦然万里。
  宁安然推了推鼻梁上的大框眼镜,又下意识地摸了下被吐槽过无数次的厚重刘海,喃喃:“懂了。”
  王子喜欢的只是她,不是被魔法包装的漂亮公主。
  ――
  排练结束,两人各自找了借口甩掉了好友们,去位于市中心中汉街吃饭。
  中汉街是近两年兴起的一条商业步行街。
  出发前,宁安然对周司远说:“筱筱说这边有个很好吃的馄饨店,就在麦当劳旁边巷子往里拐。”
  可现在,麦当劳就在眼前,别说巷子,店铺左右商店毗邻,连条缝都没有。
  “我去问下。”周司远说着就跑开。
  宁安然留在原地,摸出手机正要吐槽陈筱筱,视线一偏,就看见了玻璃后面,正在吃麦当劳的一家三口。
  他们围着一张小圆桌,身上都穿着茄紫色的T恤,看得出应该是亲子装。此刻,扎着丸子头的小女孩正高高举着一个甜筒冰淇淋喂到妈妈嘴里。
  那张和宁安然有几分相似的脸凑了上去,大大咬了一口,小女孩开心地笑起来,接着把手一偏,递给了一旁戴着眼镜的斯文男子。
  隔着一层玻璃,宁安然恍惚也听到了女孩甜甜地说:“爸爸,你也吃。”
  孩子父亲也从善如流地吃掉一口,并捡了根薯条,笑着喂进女人嘴里。女人用唇衔下,礼尚往来喂给了他一根……
  甜蜜又温馨的画面,似曾相识却又遥远。
  宁安然轻吸口气,缓缓别开头,恰好撞见周司远跑了回来。
  “问到了。”他先瞥了眼后面的橱窗,目光稍停了两秒,才转回来,说:“还得再往前走到果鲁巷。”
  宁安然略显迟钝地应了个哦,率先走在前面。
  周司远立即跟上,可没走出多远,他突然说:“你先往前走,我回去买包板栗。”
  宁安然犹豫了下,担心陪他回去会碰见那一家三口,便说:“那我慢慢走着等你。”
  “行,很快。”他说着风一样跑走。
  宁安然则继续慢腾腾地往前走,直到果鲁巷口,后面传来了跑步的声音,她回头,一眼瞧见了蓝白校服的少年,还有他手里的甜筒冰淇淋。
  和小女孩一样的冰淇淋。
  宁安然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越来越清晰的甜筒,眼眶一点点泛起酸意。
  她慌忙低下头,深吸了几口气,逼回眼底的热度。
  抬眼时,周司远已跑至她面前,手往前伸,说:“给。”
  宁安然垂眼,凝着甜筒上的白色冰淇淋,喉咙很紧地开口:“为什么买甜筒?”
  “不为什么啊。”周司远随意道:“就想请你吃。”
  “你不是喜欢吃甜的吗?”
  天气太热,冰淇淋已经开始有融化迹象,被四周店铺的灯一照,亮晶晶的。
  宁安然接了过来,说:“谢谢。”
  周司远把一张纸巾给她,提醒她:“小心,别弄手上。”
  宁安然嗯一声,大大咬了一口。
  冰凉甜腻的味道从唇齿间漫开,她转身往前,又咬了第二口,在甜味漫开的同时,她叫他:“周司远。”
  “嗯?”他偏头看她。
  她却没看他,而是看着前方的路,慢慢道:“真的很甜。”
  “什么?”周司远笑得狡黠,故意曲解她的意思:“周司远真的很甜?”
  宁安然咬了第三口,唇角慢慢弯了起来,说:“嗯,很甜。”
  甜筒吃完时,两碗香气逼人的馄饨刚好上桌。
  宁安然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皮厚薄适中,肉馅紧实饱满,红油香而不辣,味道还不错。若真要挑毛病,就是肉馅里用来调味去腥的姜粒切太大,吃在嘴里难受。
  念头刚转过,就见对面的周司远剑眉往里拢了下。
  宁安然失笑:“咬到姜了?”
  他颔首,喝了口配赠的骨头汤。
  “你不吃姜吗?”她随口问。
  “不是。”他说,“只是,我做一般先捣成姜汁。”
  他做?宁安然讶然,“你会做饭?”
  “怎么?”周司远吃着馄饨,瞧她一眼:“不信?”
  宁安然摇头。她只是吃惊而已,毕竟他的样子不像会做家务的。
  然而,他却说:“我很小就自己做饭,大约……”
  周司远歪了点头,回忆道:“应该是6、7岁。”
  宁安然这下更吃惊。6、7岁?不是还在幼儿园大班或者一年级吗?这个年龄段的小朋友有的还在过家家吧?他就要做饭了?
  周司远还在回忆:“那时候我妈带毕业班,每天很忙,我姐……”
  这段时间老听提起这位姐姐,宁安然不由好奇,“你姐和你住一起吗?”
  他们这个年龄基本都是独生子女,所以宁安然只当这位姐姐是他的表姐或堂姐,谁想周司远的答案是,“当然,他是我亲姐,叫周书瑶。”
  “亲的?”宁安然略诧异。
  他停下,没什么情绪地说,“嗯,同父异母。”
  宁安然舀馄饨的动作一滞,既有一股揭人秘辛的窘然,更多的是对他们身上“巧合”的震惊,但她没有问下去。
  周司远似乎也并不想多解释,而是接上做饭的话题,“我妈那会儿太忙,我姐懒,就使唤我做……”
  “你姐多大?”
  “比我大7岁。”
  那不就是十三四岁?十三四岁岁的孩子使唤7岁的小朋友烧饭?这剧情怎么和他们排演的《灰姑娘》一模一样?
  周司远似是真有读心术,一眼看穿她的心思,悠悠道:“我可没灰姑娘傻,她给我钱的。”
  ?
  宁安然怔忡间,他已利索解决完馄饨,抽了纸巾擦了擦,再靠向椅背道,语气里有些小得意:“平时做一次3块,周末5块。”
  宁安然:………
  还真有经济头脑,知道双休日加钱。
  不过,宁安然感慨,“你姐挺有钱的。”
  “她零花钱多。”
  他语调轻飘飘的,不难推断出他们姐弟之间感情应该还不错。
  宁安然又舀了一个馄饨,听见他继续念着:“我妈不知哪里听来什么女儿富养,儿子穷养,她小学时每周就有10块钱的零花钱了,到了我就2块……”
  宁安然很没有同情心地笑了,问:“那现在呢?”
  “现在?”周司远耸肩,“都没了。”
  还没等她问为什么,他已轻描淡写地补上四个字:“我妈走了。”
  握着勺子的手一抖,馄饨啪地砸进碗里,溅起几滴红油。
  一些被她忽略的话如潮水般涌进宁安然的耳朵里――
  “我妈是老师,不过她现在不教书,在做别的。
  “她前几年身体不好,做了个大手术。”
  “周司远啊,他昨天半夜就走了,好像是家里人生病了……”
  所以,夏令营时他连夜赶回去,是因为妈妈生病吗?
  宁安然嗓子眼仿佛被堵住,发不出一丝声音。她艰难地抬起眼,望着波澜不兴的少年,半晌才硬挤出三个字:“对不起”
  周司远瞧着她凝重的表情,“干嘛说对不起?怕勾起我的伤心事?”
  “不是。”宁安然摇头,却给不出抱歉的理由,只觉得心脏一抽一抽的,难过得紧。
  周司远抽了两张纸,越过桌子,替她擦掉桌前的红油,不疾不徐地道:“我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她得了胃癌,切掉了三分之一的胃。”
  宁安然盯着那骨节分明的手指,听着他平静地讲述那段经历,切掉三分之一胃的周妈妈没法再工作,只能在学校附近开了一个小卖部,做点小买卖贴补家用。
  那时十七中边上有一帮小混混,仗着人多时不时去小卖部白拿东西,周妈妈怕惹事,每回都隐忍,不料有次却被提前放学回来的周司远瞧见。气得他抄起家伙就和那群人干了一架。
  “你一个人能打过他们吗?”宁安然担忧地问。
  自然打不过,但他不要命的样子把小混混们吓得够呛,恰好又遇见两个路过的特-警,混混们趁乱跑了个干净。
  那俩特警知道他们家状况后,生了怜爱之心,不仅放话罩着他们免了人来滋事占便宜,还免费教周司远擒拿格斗,以备不时之需。
  “难怪你上回在车上那么厉害,一下就制服了那个胖子。”宁安然说。
  周司远一扬下巴,“那算什么厉害,下回带你见我师傅,让你长长见识。”
  宁安然点点头,听见他接着道,“我妈在学校外面,开了几年小卖部后,癌症复发了。
  “她一直瞒着我们,直到夏令营的时候,她在店里吐血昏倒了,被送去医院,我才知道。”他把脏了的纸巾团了团,扔进垃圾篓。
  医生告诉他们,早在大半年前,母亲的癌细胞已转移到肠和肝脏,现在更是扩散至全身,手术并无意义,只能继续化疗和保守治疗,能拖一天算一天。
  心脏的抽痛越发强烈,宁安然没有勇气直视他,只能望着那团沾了红油的纸团,艰难地开口:“阿姨是什么时候走的?”
  “前年除夕夜。”
  除夕夜,万家团圆、欢聚喜庆的日子,15岁的少年却在经历至亲的天人永别。
  热意陡然涌进眼底,一滴泪夺眶而出。她忙低下头,生怕被他看见,她知道不该哭,可一想到少年跪在被白布掩住的母亲的遗体前,她的泪水就止不住地往下落。
  啪嗒,一滴泪水砸到了腿上,在蓝色的校裤晕出一团深蓝的印记,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校裤上的水印不断扩大,宁安然不断压低头,下巴快到胸口时,一张纸巾出现在她模糊的视线里。
  “我早就不难过了,你怎么还哭了?”周司远蹲在她旁边,轻声问。
  宁安然拿过纸,压在眼眶上,哽咽得说不出话。
  周司远叹了口气,又塞给她几张纸巾,半玩笑半认真地说:“别哭了,你再哭,我该想我妈了……”
  宁安然一听忙用了抽了抽鼻子,逼回汹涌的泪意,再用力拭干眼泪,带着浓浓的鼻音说:“不好意思。”
  周司远没顺着这话,只问:“吃饱了吗?”
  “嗯。”她连连点头。
  “那我们走吧。”他从下往上看着她红通通的眼睛,故意道:“老板一直在看我们。”
  宁安然赧然,别开眼,“那我去付钱。”
  “我去。”
  他起身,却被她拉住手臂,“你请我吃甜筒了,而且,我说过请你饭。”
  周司远垂眼看了她几秒后,竟没有坚持,而是笑了笑说:“行吧,这顿你请。”
  宁安然霍地松了口气,刚才说出那话,她多么担心他会敏感地有别的想法,还好,他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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