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她与孟夫人对视一眼,因心思敷衍,便也没瞧出孟夫人脸色讪讪,只是很快看向不远处的顾轻幼。但见她此刻手里正握着刚才自己瞧中的那根素簪,连那两簇软翠首饰也已经被巧妙地饰在了簪上。她微微蹙眉,语气
便有几分不善,随口道:“她都送什么了?”
青鸢记不住,索性让人悄悄拿了过来。赵浅羽本是无心去看,这一看之下,眉心的寒气竟然越来越重。“这折扇倒像是母后赏给绵澈的。”“这,这珠花也眼熟得很。”
孟夫人赶紧帮腔:“这些东西看着虽像上用的,但市面上的铺子如今也都会仿着宫里的式样做,所以其实也常见,公主您眼熟也是正常的。”
“是吗?”赵浅羽略一思忖,却觉得好笑。旁人能买得起市面上的东西,她能买得起?
抬眸再看向不远处的顾轻幼,只见方才自己瞧中的玉簪已被她放在手心,四五个贵女正赏玩叫好,似乎有人已经出银子要买了。她心里一阵火起,长袖一挥便将那些礼物全都拂落在地上,语气冷冽道:“真有意思,拿着绵澈的东西四处送人情,真当自己是太傅府的女主人了?”
这话虽只有孟夫人听见,可礼物拂落的动静却不小,连戏台子上的声音都停了,不知是何处得罪了长公主。
青鸢也吓了一跳,刚想赔笑,已见赵浅羽神色如常,只双腮瞧着有些僵硬,笑得也不如寻常自如:“顾姑娘,看来本公主不能收你的这些贺礼了。不是本公主矫情,而是这些东西都是母后和皇弟赏给太傅的,我若收回来,岂不是显得皇室小气,送出去的东西还肯往回要。不过,青鸢啊,我虽不能收,你也不该失手全撒了不是。”
锅从天上来,青鸢不得不背着,连忙硬着头皮跪下认错。
却不知赵浅羽说话间,其实自己也有些懊悔。外头谁不知道公主一向雍容大方,脾气秉性又好,今日只怕自己一时冲动,虽找了托词,却也有些毁名声。不过还好,这件事到底是顾轻幼不对。
众人的目光此刻全都聚焦在了顾轻幼的面颊上。不少人这才发现,上回看着还有些干瘦的小姑娘近来肌肤又饱满了几分。
自有公主的拥趸,正是户部仓场侍郎夫人李氏,此刻揣摩着赵浅羽的心思附和道:“公主仁义心肠,连这样的小事也为顾姑娘着想。恕我说句托大的话,顾姑娘真是人小不懂事,哪里知道借花献佛里头也是有规矩的。依我看,不如顾姑娘把这些礼物收回去还给太傅大人,重新亲手给公主做些扇坠珠花,或是绣点手帕,哪怕技不如人,好歹一片真心,公主也会喜欢的。”
被众人瞧着,顾轻幼的脸有点微微泛红。这样的脸色放在赵浅羽眼中,却成了惭愧与尴尬。她自觉心里舒服不少,到底是上不得台面的丫头,自己稍微发些脾气便怕了。“正是方才李夫人说的话,顾姑娘还小呢,我又怎会与你计较。”她眼风轻扫道。
“那请顾姑娘道个歉吧。公主与太傅同心同德,咱们又都是公主的知心人,自然不会把事情往外传。你道个不是,此事也就过去了。”某位夫人又出来打圆场。
纵然有人私心觉得此事有些小题大做,可一想到是让一位乡下来的姑娘给公主道个不是,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了。
“轻幼!”林馥儿嘟着嘴唇很是按捺不住,小脸也涨得通红。顾轻幼也不急,只用微不可闻的声音浅浅道:“一会私下再说吧。”
林馥儿咬咬牙,却是依然面露不忿。
“公主纵然大度,可这借花献佛的事真是说不过去。换做是我,我都不依呢。”仓场侍郎夫人李氏又补道。
赵浅羽遗憾地转了转手上的宝石戒指,叹气道:“你们何必咄咄逼人呢?早知这样,我收下便是了。轻幼是太傅救命恩人之女,你们可别欺负人家。我也就是随口一说,多大点事呢。好了好了,听戏吧。青鸢,你把东西收回去。”
这件事点到为止,让顾轻幼稍稍尴尬已是解了不少恨意了。毕竟还要照顾李绵澈的面子,也不能太说不过去。
众人望着顾轻幼暗自摇头。唯有孟夫人觉得不对劲,以顾轻幼率真天然的性子,即便做错了,也不会一言不发。
果然,这边青鸢还没等收拾完东西,那边已然响起一道声音。
“我可忍不了了。”林馥儿原本就脾气暴躁,近来虽改得好了很多,可这样大的委屈又怎会忍受。她不等顾轻幼再开口,已然挣脱了顾轻幼的手,起身辩白道:“敢问公主,您怎么知道这些礼物出自太傅大人府上呢?”
赵浅羽素日不喜林馥儿,但此刻也不恼,只是淡淡笑笑。反正自有旁人说话。
果然,须臾便有人插嘴:“馥儿姑娘,顾姑娘一介小小医女,哪来的银子?这些东西粗粗看上去,可价值百两呢。”
闹到这个份上,连粉艳的桃花都没人赏了。“如果这些礼物不是出自太傅府呢?”林馥儿反驳。
“你怎么不拦着馥儿?”与睢王妃交好的妇人低声问道。睢王妃心里一片通达,却故作苦笑道:“馥儿的脾气,我怎么拦得住!”
那妇人便不再吭声,只暗暗想,这一回,怕是连睢王府也得罪了公主了。
戏班子老板慧眼如炬,瞧着氛围不对,立马扯着旦角的胳膊下台换装。众人早就没了心思看戏,只想这顾姑娘今日捅了大篓子,怕是太傅大人也护不住吧。更别提这糊涂透顶的睢王嫡女。
“公主常年居于宫中,对这些珠宝最是熟悉。既然公主说是宫里之物,又怎会出错呢?”仓场侍郎夫人李氏反问道。
这一回,未等林馥儿开口,顾轻幼已然站起身,轻轻转了转林馥儿手上的紫水晶珠链,随即才目光朗然地看向众人。
众人这会也在打量着她,只见她一袭暗纹乳白锦衣的顾轻幼,眉目舒展,毫无身处漩涡之中的窘态,有些贵妇不由得心生喜欢。不管对错,能这样举止大方已是很难得。
“你想说什么?”赵浅羽见她起身,心里忽然有些慌。她不在意顾轻幼,却很害怕顾轻幼回府找李绵澈告自己的状。
第25章
然而顾轻幼没有半点提起太傅大人的意思, 只是不卑不亢反问道:“礼物代表的是心意。公主不喜欢我的礼物,难道也不喜欢我的心意吗?”
她举止自在天然,虽然并不是名门大家教出来的规矩, 却也身姿如流水, 面色皎然大方。
众目睽睽, 赵浅羽被她赤纯的双眸望得一怔, 又见她笑意融融,自己自然不好僵着脸, 便笑道:“自然不会,你的心意本公主是喜欢的。”
顾轻幼回之一笑, 窈窕的腰身轻轻一弯:“之前听小叔叔讲过买椟还珠的故事, 我想今天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心意肯定比礼物贵重。公主收下了心意, 比收下了礼物更重要。那我就先把礼物拿回去啦。”
与公主的美艳端庄相比, 顾轻幼尽显小姑娘的灵动。众人听到这也都笑起来, 哪怕是顾轻幼不对又怎么样, 她还是个单纯的孩子罢了。再说了,能这样聪慧地应对自己的过失, 也实在很难得了。
方才还咄咄逼人的几位贵夫人也不好意思再出言贬斥了。唯有刚才一直不肯松口的李氏, 此刻冷冷哼了一声,纵然旁边有人去暗暗拉扯她的袖子,她也只做不理。
顾轻幼说完话,便一脸坦然地起身去捡那些礼物。青鸢哪会让她弯腰,不等她伸手碰到礼物, 已然指使了三四个丫鬟上前帮忙。
“虽未认错, 可这样也是难得了。”不知是谁叹着气说了一句。众人纷纷颔首,气氛一时好了不少。
赵浅羽见顾轻幼大大方方地化解了尴尬, 心里便又有些不痛快。可自己已经说了喜欢人家的心意,就不能再翻覆,便只好几句话翻过这一节,又叫戏班子重新粉墨登场,大伙又重新热闹起来。
但刚才的事却没被撂下,众人不敢当面议论,私下咬耳朵却是有的。
以至于赵浅羽越听戏越觉得不对劲,怎么众人脸色都变了似的。“怎么回事?青鸢呢?”她随口叫小丫鬟,半晌才见青鸢步伐沉重地走过来。
“怎么了?”赵浅羽略略不耐地问。青鸢脸色极是尴尬,凑到她耳边才低声道:“刚才听讲这些礼物是顾姑娘用自己的银子买的。为了给您凑这份礼物,她特意与馥儿姑娘一道租了一间铺子,正是今日做首饰的这种。”
“为了我?怎么可能。”赵浅羽颇是不信。“她怎么会有这样的心机。”
可四下再瞧瞧,的确那自己做首饰的主意是极好的。若说有人肯为此花银子,赵浅羽倒是觉得也有几分可信。
“错不了。”青鸢握紧手里的帕子继续道:“您方才摔到地上的动静大,又几位坐得近,说其中几样礼物是之前在铺子里头见过的,上头还有一些铺子专用的刻字,并不是宫中的玩意。”
“什么?”赵浅羽手中的杯盏重重落在桌案上,溅起几滴热茶在白皙的肌肤上,烫得她使劲皱了皱眉。“这么说,大伙都知道了?”
“方才大概还不知道,可眼下都聚在一处做首饰,有几个知情的已经说开了。”青鸢面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赵浅羽纤瘦的美背重重落在圈椅上,如同被打了一棒子。“我还以为今日是我大度,不想丢人现眼的竟然是我自己?”
她四下打量一圈,果然见众人看自己的眼神不似之前那般恭敬崇佩。
“公主……”坐在最跟前的孟夫人听得最真切,此刻赶紧轻声劝道:“顾姑娘今日此事处理得极好,半点没损您的面子。您又何必再把这事放在心上呢?大伙虽然议论几句,可也知道不知者无罪,又怎么会觉得是您的不是。”
“你在替她说话?”赵浅羽目光幽幽,第一时间落在孟夫人的脸上。孟夫人神色一紧,赶紧解释道:“并非是替……”
“行了。”赵浅羽咬咬牙。“丢人的终究是本公主。谁知道这位顾姑娘心机如此之深,又当着大伙的面给我递台阶,反而显得我更加小气狭隘。青鸢,大伙都怎么说?”
青鸢刚一迟疑,已见眼刀飞来,立刻躬身道:“众人原先议论了您几句,说您遇事不察,今日火气又……混不似往日温柔,可这话也没说几句,睢王妃很快出面把话都引到了顾姑娘身上。于是,大伙,大伙都开始夸顾姑娘了。有说顾姑娘隐忍,能屈能伸,浑然看不出是乡下出来的姑娘,还有说顾姑娘举止端庄大气,还有的夸顾姑娘知礼义,更有说顾姑娘能想出这样赚钱的点子……”
“闭嘴!”赵浅羽打断了青鸢的话,一手轻轻托住了额头,玉石戒指带来冰冷的触感,让她眉心一紧。“我发脾气的时候你怎么不知道拦着我。这群人也似的,平日里个个当面哄着我,遇见事竟全说是我的不是。本公主又不是有意跟一个小崽子过不去,分明是她用心不轨。”
幸好上头的戏班子吵闹,青鸢低垂着头如是想。
“她有什么好的,我怎么就不明白。一个糊里糊涂的林馥儿替她说话也就算了,难道旁人都不长眼睛吗?看不出她就是故意陷害本公主吗?我教她不要借花献佛的道理,难道不是为了她好?”
真是为了顾姑娘好吗?青鸢暗暗想,您分明可以私下说的啊。此事若私下聊聊,也不至于这样沦为大伙的话柄啊。
瞧着赵浅羽火气越来越大,孟夫人赶紧轻声劝道:“眼下席还没散呢,公主,您不能把不高兴都挂在脸上。依我看,您不如大方地赏赐顾姑娘一些金银首饰,让人看看身为公主的大气。您再跟顾轻幼计较,不就成了跟小孩子置气了。”
“哼,我今日真是吃了好大一个亏,简直要被气死!你还要我给她搭金银首饰?难道绵澈给她的还不够吗?”赵浅羽低声吼着。
“您与太傅大人同心,便多宽宥一些顾姑娘吧。”孟夫人再劝道。“您想想,今日这事若是闹到太傅大人那,虽说您没错,可毕竟顾姑娘也是无辜的不是?”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赵浅羽到底给了孟夫人几分面子,一口气将杯中热茶尽饮了下去,才将心里的怒火降下去几分。
“接着点戏吧。”她沉沉叹了一口气道。“我总不能把刚才夸她的人都揪过来骂一遍,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她是什么人,往后大伙自然会知道。”
“您这些年待人宽厚,谁又能挑出您的不是来。”孟夫人赶紧笑道。
如此,总算劝得赵浅羽的火气一点点散去。
走出鹤鸣园的时候,孟夫人被睢王妃扯住了胳膊。手握着绛色绣竹纹的宽袖,睢王妃轻声道:“如何?公主没生气吧?”
“怎会。”孟夫人遮掩道。“公主也是一片好心,既然事情说明白了,自然不会再有误会。对了,方才说是王妃您把大伙的话茬引到顾姑娘身上的?”
“我估摸着,说顾姑娘的好,总比说公主的不是,强吧?我瞧着,那一位仓场侍郎夫人,可眼巴巴盯着大伙呢,就差拿着纸笔记下来谁对公主不忠了。”睢王妃点头笑笑。
“那倒是。”孟夫人点点头,想起顾轻幼今日的表现,也真觉得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大伙夸顾姑娘也是应当的,虽说稚气了些,可真真是大气。”
可惜我儿没这个福气。她在心里暗自懊悔。
“就说是呢。我也是真心喜欢这位顾姑娘。人家可真是心胸宽广,眼界通透,似乎根本不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这样好的姑娘怎么可能是乡下来的,真是说出去谁都不信。咱们府上那些乡下来的小丫鬟,一个个只知道算计,见钱就高兴的。”睢王妃附和道。
孟夫人不觉得乡下人都如睢王妃说得那般,但也没反驳,只是又把话拉回来道:“顾姑娘是不错,可咱们这位长公主也有委屈,如今皇帝不松口赐婚,太傅大人又始终没动静……”
“我听王爷念叨过,人家太傅大人早就跟皇帝说了无娶妻之念,跟公主也挑明过好几次呢,只是公主……”想到孟夫人与公主交情匪浅,睢王妃打住话茬,讪讪笑道:“呵呵,再说了,就算公主委屈,也不能跟顾姑娘过不去,她不过是个孩子罢了,又不会跟公主抢太傅大人。”
孟夫人心说未必,面上却点了点头。而睢王妃如此看重顾轻幼,也让她心里愈加觉得自己之前做的决定是对的。
二人说到这,已经走到了马车跟前,正要各自上马车,便见林馥儿与顾轻幼一道从后头的两驷黑漆齐头马车边上走过来。瞧见二人,顾轻幼笑着问了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