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扯了扯嘴角,瞧着旁边的素玉与晓夏一脸寻常的长相,又想起顾医士整日夸这位顾姑娘手艺好,那手艺好往往意味着吃得好,吃得好就意味着……少年的脑海中不自觉地便浮现出一位膀大腰圆的胖姑娘来。
……算了,这顾姑娘,还是不见的好。
“您打算在太傅府待多久啊?”少年替顾医士斟满了茶水,劝道:“其实咱们也没必要待太久,誉州御医遍布,咱们也碰不上什么病人,倒不如云游四海去。”
顾医士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不满意地啧啧舌,“这茶不好,远不如须弥山出的。哦,你说待多久,这个嘛,等我吃腻了誉州的饭,自然就不呆了。”
……少年叹了口气。看来这胖姑娘是躲不过了。
“叹什么气?”顾医士两条浓重的眉毛一横。“哦,呆着无趣了是吧,你往那边看,说是有一群姑娘抢首饰呢,听着倒挺热闹。”
“不是抢首饰。”晓夏忍不住了。“顾医士,那是太后娘娘所赏赐的一枚孔雀玉钗,极是精美贵重。公主说已经被藏在林中,姑娘们都各拼骑术,谁的骑术好,谁就能拿着。”
“哦哦。”顾医士回头看了一眼那林子,旋即嗤笑。“拼什么骑术啊,这摆明了是看谁聪明嘛。不是我夸口啊,你们等着,我那义女一会就把首饰给你们抢回来。”
胖姑娘吗?少年不信。
顾姑娘吗?素玉摇了摇头,天可怜见,她刚刚还在晕车呢,这会不晕在马上就不错啦。
只有晓夏,呆呆地想着该拿哪套衣裳来配那支美玉钗子。
“恩师觉得这茶不好,江辰去给您取祖父给您带来的茶吧。那茶是南州出的,大约能入口。”少年略拱手,便借故走开了。总不好站在这,等着那位胖姑娘空手而回,到时候恩师脸面上挂不住吧。
“姑娘回来了。”江辰刚走,晓夏便眼尖地看见了顾轻幼。
顾七昶闻言总算撂下了手里的桂花糕,半眯着眼睛往远处看。四年不见,果然原本豆苗似的小姑娘已然出落成大人,眉眼更加清秀,唇红齿白,一身衣裳打扮也精致。看来李绵澈果然说话算话,他放下心来。
“义父到了!”顾轻幼瞧了一眼空空的点心碟子,回眸问素玉:“还有吗?再拿点咸口的来?”
“不吃不吃了。”顾七昶摆摆手。“你小叔叔说晚上安排了宴席,我得留着点肚子。”说罢,他伸手笑道:“那老太后赏的玉钗呢,拿出来瞧瞧。”
“您怎么知道我拿到了?”顾轻幼有点诧异。“玉钗让晚淮哥哥送给小叔叔了,我不稀罕那东西。”
“废话,你那点本事都是我教的,我能不知道?”顾七昶眼底噙着几分得意,用挂着几片点心沫的手指着那林子道:“来来来,说说,怎么拿到的?”
顾轻幼笑笑,耳畔的银丝与碎发裹在一处,增添了几分俏丽。“这也不难嘛。那林子里虽然没有猛兽,却也有鹿麋之类的小兽。为保雀钗不被小兽们掳下来,定然要放在略高些的树枝上。这林子里生得高的树木都在南方,所以要奔着南方走。再者,略高
的树枝又唯恐姑娘们够不到,所以要选树枝易折断的。这样一来,就只剩东南方的萱树可选了。”
顾七昶连连点头,继续道:“不错,萱树气味特殊,只要闻着气味去,很容易便能找到。”
“怪不得您说这是比谁聪明,可不是比马术呢。”晓夏恍然大悟,一脸崇拜地看向顾轻幼,“姑娘就是聪明!”
“山里的孩子都懂这些,只是那些金玉堆里的长大的姑娘们不懂罢了。”顾七昶扭过头寻茶,这才发觉原来江辰已经回来,此刻正呆呆地看着顾轻幼。
“正好你回来了。”顾七昶心念微动,笑着招手,打断了江辰的思绪。“轻幼啊,这是我去岁收下的徒弟,叫江辰,你叫师兄吧。江辰,不用我介绍了吧,跟你念叨了一路了。”
“是,顾姑娘,算是我的师妹。”江辰笑笑。与孟庭轩温润清贵的模样不同,江辰生就一张俊美伶俐的面容,微有几分纨绔之意,却只取其潇洒,而无其嚣张。
江辰何尝不在打量着顾轻幼。他哪里能想到,出身山野的恩师竟养得如此清丽的义女。但见她迎光而立,白皙的肌肤上微微泛着光泽,双眸通透如泉水,笑容清澈,身段不过分窈窕亦不显得清瘦,是恰到好处的美人腰。
怪不得能养在太傅府上这么久。
另一边,晚淮亲自将那孔雀玉钗送到了李绵澈所在的大帐中,此帐是为处理军务所用。“顾姑娘没说什么,只是让我把东西给您送过来。”
原本敛神思索的李绵澈微微抬头,清澈如夜空的双眸略含了惊喜问道:“她赢了头名?”
晚淮挠着头道:“好像是。您从顾姑娘从山上下来后,顾姑娘好像就打定了什么主意。我一个没留神的功夫,已见人家奔向马场了。也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这钗子就握在人家手心里了。”
说着话,晚淮还一脸费解的模样。顾姑娘那马术他也见过,分明连一些大家闺秀的小丫鬟都比不了。
李绵澈随手摩挲着那白玉雀钗,温润的手感让他的面容愈发柔和。这钗子通体都是白玉做的,说是钗子,但下头却是平的,因此放在桌案上也不会倾覆,颇有几分镇纸的模样。
“顾医士也到了?”
“是。”
“那请顾医士替她诊脉,瞧瞧这些日子身子好些了没有。”李绵澈随口嘱咐,却见晚淮的神色有些犹疑,便继续问道:“怎么了?”
晚淮微微俯身答道:“顾医士不但来了,而且带来了一位少年。卑职想着咱们府上总不能随随便便进人,便吩咐人查了查那少年的身世。”
李绵澈随手将那白玉雀钗放在自己眼前的笺纸上,淡淡道:“顾医士虽然看上去放荡不羁,实则是个很有心思的人,自然不会将乱七八糟的人带进府中。”
晚淮听这话颇有些嫌弃自己多此一举的意思,赶紧便要告退,不想却又听李绵澈慵然道:“不过你既查了,便说说看。我也听听,你近来长了什么本事。”
听出大人有考教本领的意思,晚淮不敢怠慢,赶紧事无巨细地将之前探查到的消息在头脑中飞速过了一遍,才继续道:“大人可还记得前朝的江佑山江大人,曾官至协办大学士,为先帝肱股。因此人狡黠多计,所以人称“江多谋”。江大人多年前致仕,携家眷回了老家宁州。如今江大人如今共有三位嫡孙,嫡长孙江明为官,正为宁州知府,嫡次孙江星从商,如今把持着宁州织造。最后一位嫡孙,也是年纪最小的孙子,便是顾医士所收的这一位徒弟,名唤江辰。”
瞧着李绵澈神色如常,晚淮决定说得更明显一些:“大人不觉得奇怪吗?长子为官,次子为商,可见这江老大人多好的算计,权财全都占上了。哪怕有一方失利,另一方也能救济。这样心思深沉的人,怎么会容许心爱的孙子去学医术呢?自然卑职不是说医术不好,只是这学医毕竟无名无利的。而且据卑职了解,江辰从小跟着两位兄长都历练过,却从未听说他拜什么名医为师。”
“不错。”李绵澈颇为赞赏地看了晚淮一眼。之后他霍然起身,但见那身黑色镶边交领的大袖长衣威风赫赫,尽显挺括的襟胸与一身硬实的横练肌肉。
之后,这一身刚骨的男子淡淡开口,晶莹如玉的面容上略有几分微不可见的凉意:“既如此,这件事,你打算如何办呢?”
次日一行人回到太傅府,罗管事早已准备好了给顾医士与江公子的院落。许是思虑到男女有别,故而这院落距离集福院很远,大约是从这一头到那一头的距离。
因回来的时辰已过午时,众人便各自在自己的院落随意用了午膳。顾七昶吃了两口便觉着口味有些偏甜,直嚷嚷着吃不惯,索性拉着江辰出去找酒楼,气得陆厨娘拉着晓夏嘀咕了半天。直到估摸着顾轻幼午睡要醒了,才肯放晓夏回去伺候。
“我娘让人出去买菜谱呢,非说要研制新菜,还要把顾医士出去用膳的毛病改回来。”晓夏一边替顾轻幼重新上妆,一边兴致勃勃道。“我娘说了,怎么能让人看咱们太傅府的笑话呢。”
素玉看着晓夏笑眯眯的样子,越看越觉得她顺眼。果然罗管事说得没错,晓夏这种开朗的性子其实很适合顾姑娘。
“义父就那样的人,未必是不好吃,可能就是馋什么了。”顾轻幼不在意道:“你告诉陆厨娘,可别往心里去。”
晓夏点点头:“我娘可是越战越勇的,借着机会让她长长本事多好,说实话那些菜我也吃絮了呢,难为姑娘你喜欢。对了,姑娘这两天拘束坏了,不如换个舒坦的轻云髻,正好配这支雕花水晶钗。”
“一会林姑娘还要过来呢。”素玉觉得还是正式些好。
“没事儿,馥儿也不是外人。”
几人正如此说着,便见一位身着青缎对襟掐花裙的姑娘从外头走进来。比起寻常的小丫鬟,似乎她更加成熟稳重一些,发髻简练只有银质扁簪配几朵绢花,个子高挑,鼻梁微尖,眉宇间甚至有几分刚毅之色。
晓夏这些日子常与罗管事往来,倒是认识她,此刻主动介绍道:“姑娘,这位是江辰公子身边的管事丫鬟,名字叫追蝶。”
她话音落下,追蝶便垂眸问安:“公子陪顾医士出门用膳去了。临走之前说这两日怕姑娘晒着了,特意调制了能让肌肤白嫩的香膏来,让奴婢给您送来试试。”
“香膏吗?”顾轻幼笑着接过来,白净的双手稍稍用力,香膏的盖子便打开了。她放到鼻尖轻嗅,双眼一闭一睁,灵动而娇俏。“是茉莉的香味……还有蚌粉,益母草,玉簪花……”
追蝶不料顾轻幼如此轻易说出制作的材料来,心里有点诧异,忍不住抬眸去打量这位姑娘。说实话,来之前其实她并没有把这一位当回事,毕竟是乡下姑娘,连自己的身份也只怕都比她高些。
第28章
可此刻追蝶瞧见她的模样, 才惊觉自己有些托大了。只见这顾姑娘似乎刚刚睡醒,脸上半点脂粉都没擦,可依然白净如雪, 肌肤娇嫩。再细看面容, 虽然并不娇艳, 但别有一番说不出的清丽, 好似三春之桃花,很是耐看。
“有劳追蝶姑娘特意跑一趟啦。”顾轻幼的声音响起, 轻快而明丽,远非往日常见的那些姑娘们的刻意持重。
“您客气了。”追蝶本想说公子还做了其他的味道, 若是不喜欢随时可以换。但不知怎的, 这话到了唇边便不想说出口, 只是笑了笑道:“公子很乐意为顾姑娘费心呢。”
“今儿天热, 难为你跑一趟, 我带你去喝茶吧。”晓夏大包大揽地送追蝶出门。顾轻幼笑着嘱咐晓夏多拿些点心去吃, 浑然没有主子的架子。
“看上去顾姑娘性情很好。”追蝶随着晓夏一起出门, 轻声道。晓夏虽然嘴快,可深深记得罗管事和娘亲的嘱咐, 顾姑娘的事都是要紧事, 什
么都不能跟旁人讲。所以此刻她只做没听见,反过来笑嘻嘻地问追蝶想吃什么点心。
追蝶被晾了一句话,脸色不免有些尴尬,心里却也多少有些明白了,在这誉州地界, 哪怕一个看上去没有心眼的小丫鬟呢, 也未必是吃素的。她随着晓夏继续往出走,正好瞧见小院又进来一贯人, 人手举着托盘或是端着盒子。有几样摆在面上的,她略搭眼瞧了瞧,竟是几样极难得的首饰。
这样的好东西,她也只有在江府见过一两回。一回是江辰的母亲过三十整寿,江老夫人亲自派人送来一条水头十足的翡翠吊坠。但此刻看来,那翡翠吊坠还是有些小家子气,比不得眼前的这一块翡翠如意颜色更翠绿,质地也更水润。另一回则是五年前……可那物件跟眼前的东西还是没法比。
一眼瞧见晓夏,罗管事眼底有几分慈爱,又有几分不放心。“顾姑娘可在?太傅大人吩咐送了些小玩意过来。”
晓夏福了一福道:“姑娘在里头呢,只是还没上完妆,您等我去问问。”说罢她又回头扯着追蝶的袖口道:“去那边廊下等我一会。”
追蝶说了一声好,眼神才从那些珍宝上移开,黯黯坐到了远处廊下,眼神看似在赏花,耳朵却忍不住竖起来。
礼物被一样样送出去,似乎是顾轻幼身边另一位丫鬟的声音,那声音虽恭敬,但似乎远没有乍见珍宝的欢奇。“太傅大人送来的一定是好东西。”
顾轻幼的声音就更淡了。“小叔叔呢?用过午膳了吗?”
似乎那些珍宝根本不值一提似的。听不清罗管事答了什么,就听顾轻幼笑着道:“这些东西集福院都要装不下了,又不实用,您还是拿回去吧。”
……
追蝶听得耳上的神经都轻轻抽动了一下。
半晌之后,罗管事笑着走出门,晓夏自领着追蝶去了厨房讨刚出锅的点心吃。路上恰好遇上林馥儿,二人少不得一番问安。
“轻幼!”林馥儿才进了院子便喊。“你让我瞧瞧那白玉雀钗什么样呀。”
“我送给小叔叔啦。”顾轻幼出了门,果然只有利落的雕花水晶钗,一袭散花水雾绿的裙子,好看又清爽。
“太傅大人又不是姑娘家,要雀钗有什么用。”林馥儿嘀咕了一句,又指着外头道:“刚才出去的是谁,一个是你的新丫鬟,我倒是认得出。另一个瞧着穿得不起眼,但腰上的禁步可是金镶玉的,不像是寻常丫鬟。”
“我义父收了位徒弟,那是他带过来的管事大丫鬟。金镶玉吗?我没看见,很贵重?”顾轻幼问道。
“倒也不是。”林馥儿一想医士们也是什么礼都收,一块金镶玉倒也不算什么,便搁下了这事,扭头去看屋内还未来得及收拾的首饰,一时诧异道:“公主赏你的果然贵重,怪不得是头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