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桂儿闻言顺手摘了, 一股脑推到沐姨娘手心里。“还得是姨娘疼我。将来女儿去夫家若是得了尊崇,一定也让姨娘风光风光。”
“是, 你瞧王妃屏风上搭着的翠纹织金羽缎斗篷没有?姨娘真真是看中了, 到时候你依样做来, 也让姨娘高兴高兴。”沐姨娘越说越兴奋。
林桂儿点点头, 又伸着小下巴喏道:“到了。”
“听姨娘怎么说, 你只管哭便是。”沐姨娘甩甩头, 奔赴战场似的入了书房。
林馥儿与睢王妃跟在后头, 待进门时,果然见睢王正一脸怒气, 身上那件殷红色寿字团花披风也被扔在了一边。
“馥儿, 桂儿说你殴打长姐,果真有此事?”
林馥儿一向畏惧父亲,此刻话还没说眼泪就开始噼里啪啦掉。睢王见状也有几分舍不得,但扭头看见林桂儿脸上通红的五个手指印,深深觉得不能再纵容馥儿这幅性子, 一时语气更冷道:“你也读了多少年的书, 怎么如今如此混账!”
睢王妃此刻一身雍容,将林馥儿护在身后, 轻声反问道:“王爷怎么不问问馥儿为什么打人,难道没有苦衷吗?”
“这……”睢王看向林桂儿,林桂儿忽然有点心虚。
沐姨娘却在旁叹口气,拉住睢王的衣袖道:“王妃一向最疼孩子,我也是做娘的人了,自然明白这心情。若是平日里我们母女生受上两句话也就罢了,今日偏偏挨了打。这桂儿也是要嫁人的大姑娘了,怎么能平白受这样的屈辱。桂儿也是王爷您的骨肉,是您抱过的第一个孩子啊。不管是为了什么,难道打人就有理吗?”
“不错。”睢王见桂儿哭得梨花带雨却一声不吭,一时也心疼。反过来看见林馥儿一脸不知悔改的模样,更觉得生气。“不管为了什么……”
“不管为了什么,您也该听一听。哪怕当官断案,也得从缘由问起不是。”睢王妃抬眸反问睢王。“我们夫妻多年,难道你真见过我委屈沐姨娘与桂儿两个吗?”
“那倒没有。”睢王毫不犹豫答道。他亲眼看见王妃把好东西一样分作两份,一份给馥儿,一份给桂儿。至于嫁妆里的东西嘛,那本来就是人家从娘家带的,给桂儿是情分,不给也无可厚非。
“这不就结了。”睢王妃就知道自己经营多年,不会半点成果都没有。她站在睢王身边,三言两语压制住了睢王的火气,又摆手屏退左右,这才躬身说道:“馥儿说了,是因为桂儿出言不逊,指责太傅府上的顾姑娘的春狩头名是作弊得来,馥儿苦心规劝桂儿不要胡说,桂儿执意不听,馥儿才斗胆教训长姐。”
“太傅府吗?”睢王都快忘了顾姑娘这号人物,但提起太傅府,他却打了个激灵。虽然忘了这位姑娘,但他可没忘记太傅对自己的敲打,更没忘记自己对王妃和女儿的叮嘱。不能得罪顾姑娘;顾姑娘有事,一定要出面维护。
“馥儿与顾姑娘的关系一直不错。”睢王妃不无得意道。
“太傅府?顾姑娘是谁啊?”沐姨娘有点摸不着头脑,但下意识觉得应该不太要紧。不过是几句闲话的事罢了,怎么能有打人严重呢。想到这,她拿帕子又抹了抹眼泪,“可怜桂儿这孩子,不过议论旁人几句,也没真的去外面大吵大嚷,何至于此啊。”
“胡说!”睢王立刻火了。“你们娘两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去议论太傅府上的人物?人家手眼通天,只有不想知道的,没有不能知道的。”
“王爷?”沐姨娘还没反应过来。
睢王的火气却一拨比一拨大。“旁人或许不知,可本王却见过太傅大人如何护着那位顾姑娘的。桂儿你有几个脑袋,敢去议论人家的闲事。我紧着要王妃在外头维护巴结那顾姑娘呢,你倒在后头拆台。”
又指着沐姨娘骂:“别打量着救了我的命就能胡作非为了,今日这事你为虎做什么伥,嫌你家王爷命长了是不是?馥儿是为了王府上下的性命着想,你们不知道感谢便罢了,竟然还有胆子反咬一口。王妃就是太好性了,还从自己的嫁妆里拿出十余台给你们充颜面,真真是多余的。赶明儿告诉那步军副尉府,我们这不过就三十二抬嫁妆,愿意娶便娶,不愿意便罢了。我真是担心你去了人家府上还要嚼舌根,到时候反过来给娘亲惹是非。”
“王爷……”沐姨娘听见这话真是心都死了,一个劲儿地拉扯着林桂儿捶打:“你这死丫头怎么不把话说明白!那顾姑娘到底是什么人物,你疯了你要去议论她!”
“我……”林桂儿不曾想顾轻幼的名字在睢王府也如此中用,一时心里又慌又悔。“我不是有心的。”
睢王瞪了沐姨娘一眼,火气消了一些,语气却依然很冷漠。“你也别指望去打听人家顾姑娘是什么人物。小小一个姨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就是了,知道那么多有什么用?你这好打听好占便宜的性子也教不出好孩子了,往后让王妃带着桂儿,你少跟着来往。”
“王爷,我不是这个意思。桂儿就要嫁人了,您让我多陪一陪吧。”沐姨娘偷鸡不成蚀把米,此刻早已悔死了。
“别以为你整日教的是什么我不知道,旁的事我或许不成,可府里这点子人还归我使唤。你整日教桂儿想法子赚银子赚嫁妆的,难道王妃委屈你了吗?”睢王冷哼一声,又看向林桂儿道:“你叫我一声父亲,我就再教你一句。往后嫁了人,更不能背后议论人。特别是那些你招惹不起的人。有些人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可谁知道背后就是哪尊大佛。行了,你母女二人回去思过吧。”
“是。”被狠狠说了这么一通,沐姨娘和林桂儿的心都灰了半截,哪里还敢顶嘴。
不等睢王教训馥儿,睢王妃先疾言厉色地开口道:“你维护顾姑娘的名声是对的,但不该动手打人。罚你静思半月,不许出门了。”
因见着沐姨娘两个挨骂在前,林馥儿心情大好,此刻毫不犹豫地应承下来,扭头便回了小院。
睢王这才拉过睢王妃的手,道一句你辛苦了,之后又问:“你打听过没有,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睢王妃替他顺了顺气,又亲手倒了一盏茶,方道:“也不怪桂儿胡诌,确实不是空穴来风。这回参加春狩的贵女们总共七八十人,公主颇为大手笔,每人都赏了些礼物。只有头名的顾姑娘除外。这事说好听些是公主在安慰大伙,可真细想,又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即便是为了安慰大伙,也不至于让顾姑娘两手空空吧。有几位夫人私下与
我说,约莫着公主不太待见这位顾姑娘呢。”
“公主心仪太傅大人不是一天两天,爱屋及乌之下,又怎会不待见顾姑娘?”睢王颇为诧异。
“我也如此想。”睢王妃附和道:“可事实如此啊。您不知道,在姑娘们去夺钗之前,公主是发了话的,除了钗子之外她还会另有厚赏给头名。可如今春狩都过去了,公主就好像没说过这话似的。无论怎么想,都的确是公主不待见顾姑娘无疑。”
睢王闻言忍不住拍了拍脑子。他比较擅长喝酒,这些事真是不擅长。不过,他至今记得太傅那日的敲打。“你想想法子,不能让顾姑娘这么受委屈。太傅大人特意嘱咐过我的。”
“这有什么好法子,咱们总不能跟公主过不去吧。”睢王妃两手一摊,颇为无奈。
“公主……公主也不是皇帝,不也知道怕个谁吗?你想想,要不咱们去找皇帝说说?”睢王没主意了。
睢王妃在心里掂量了一番,比起公主来,的确还是太傅大人更惹不起。她秀眉轻轻展开,凑到睢王耳边道:“这样的事不好闹到皇上那去,更不能直截了当地放在明面上,否则公主也下不来台。倒不如等过两日给太后问安的时候,我叫馥儿戴着公主亲赏的步摇去,衣裳素淡些,自然那步摇就能吸引太后的注意。到时候,我再顺带提上一句,不着痕不着迹的,太后若真是知道公主这样办事,肯定也会不满。何况念着太傅大人的功劳和苦劳,怎么着也不会寒了顾姑娘的心。到时候太后是赏是罚,与咱们都没关系。如此,公主也怨不着咱们不是?”
睢王坐在那闷着头不吭声,半晌才觉得这样好,转身握住了睢王妃的手,颇有些激赏的意思在眼神里头。“还是你想得好,就这样做,一定错不了。”随后,他又苦笑着叹息一声:“难为你帮我周全这些事,只是太傅大人那……唉,太傅大人难得托我一回事,以我这样的身份,若太傅大人朕能念咱们王府一些好,就是你我的福气了。自然了,馥儿一直与顾姑娘交好,可见这孩子虽说脾气不好,但也是知道哪些人值得一交的。”
睢王妃闻言赶紧提女儿说话道:“自从与顾姑娘来往之后,馥儿的脾气已经好多了。从前的确是不懂事,可眼下已经不那么莽撞了。如今我带她出门也很是放心,轻易都不会再闹出事来了。”
睢王闻言点点头,也颇为欣慰的模样。可转念他又想起桂儿,忍不住蹙眉道:“桂儿那你要多照看着,沐姨娘虽然聪明,可到底不是世家教出来的,不比你什么都懂。可再别让她惹祸,再不行,就别让她出门了。”
太傅府上,因觉得顾轻幼身子依然不太爽利,顾医士便要求她每天膳后去园子里遛弯,遛弯的具体要求是走三百步以上。
幸好是初夏的时候,除了午时之外,天气都不热,顾轻幼也乐得出来逛逛。多数时候是碰不到外人的,但今日除外。她进园子不久,便见到一位少年正半蹲着面对一位四五岁的幼童。幼童脸上尚挂着泪珠,少年虽眉眼中有几分不羁,但语气却很是温柔。
“嘘,别哭,你看,这花里可是有蜜的。”少年从幼童手中接过一棵红色的花朵,随手摘了下头的根,将花茎凑到幼童的唇边。幼童倒也机灵,顺势一吸,果然甜滋滋的汁水流入口中。他乐得眉开眼笑,算是忘记了刚才的事,扯着少年的胳膊便道:“还要,还要!”
“成,再给你摘几朵便是。不过,可不能摘多了,要不这园子就不好看了。”少年说着话,便曲着双腿弯着腰去摘那花朵,又小心翼翼地将上头的杂叶掰掉,这才拢成一束递给那幼童。幼童伸出一双肉乎乎的小手去接,乐得咯咯直笑。
“好啦,告诉哥哥,是谁带你来这的呀?”江辰揉着幼童的头发,眉眼煦如暖玉。
“原来江公子不认识这孩子啊。”晓夏咂咂舌:“瞧他对那孩子如此和气,我还以为是江公子带来的亲戚呢。”
“这孩子长得真好看。”顾轻幼笑着走过去。
月白色的裙裾跃入眼帘,江辰赫然抬眸,便见一张清丽的脸庞上带着笑意,不知是在打量自己,还是在瞧着自己怀中的孩子。“顾师妹。”他莫名咽了咽口水,似乎这天气已经热得人有些干燥了。
顾轻幼并不见外,反而笑得很自然的模样。“江公子,午膳吃过了吗?义父没拉着你又出去跑吧。”
江辰微微意外。他明知眼前的少女其实是个陌生人,但此刻不知为何,他心里油然生出了一种直觉,直觉她是自己早就相识的一位旧友。“吃过了,太傅府上厨娘的手艺很是高明。”说罢,他又补了一句。“只是恩师有些挑剔。”
晓夏早领着那孩童过去问话,顾轻幼便与江辰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因二人都颇通医术,所以聊起来倒十分投机。江辰唯恐顾轻幼晒着,特意向前走了几步,又请她坐在阴凉的秋千上。
却不知此刻不远处有人正远远望着,眼神颇为复杂。“那青衫的姑娘怎么看着像陆厨娘家的……晓夏?”
“可不是晓夏么。她还真是有福气,不久前被罗管事安排到了顾姑娘身边伺候。听说顾姑娘可大方了,你看那一身的衣裳,可是前两天特意定制的。连头上的绢花都是顾姑娘给的,等我有钱了,也要给我娘亲买一个,真好看。”说话的是领路的一位小厮,从小与云俏熟识。
而云俏站在他的身边,此刻肚子已有四五个月大。她如今嫁了庄子老管事的幺子,为人妇后,庄子上的很多事都不便再管,而母亲也因要照顾自己所以更忙,反倒是老管事管得更多一些。如此,原本庄子上那些额外的进益都渐渐被抹没了,那些佃户们倒是高兴,可自己的吃喝穿戴却远不如从前了。幸而老管事父子两个性子都不错,她倒是不受旁的委屈。
但此刻瞧着比自己年岁还小的晓夏站在顾轻幼身边,分明一脸稚气未脱,却已着一身绫罗绸缎的模样,当初嫁人前的心气忍不住又从心底涌了上来。她也认识晓夏很久了,素来知道这小丫头一点心眼都没有,被人家卖了还会帮人家数钱呢,可偏偏这样的人扶摇直上,成了集福院的大丫鬟。
她心底有点不屑,但目光却止不住地去打量晓夏。那小妮子竟然连脚上的鞋跟都镶嵌了几颗水晶,虽然那水晶明显是不太值钱的,但凑在一起也值二三两银子了。
她再稍稍侧身去看顾轻幼,只看了一眼干脆就别过脸去了。比起自己走的时候,那顾轻幼的衣裳气度更出挑了。说实话,如今再说她是乡下来的,只怕没人能信。不过,她身边的那位公子瞧着倒是不怎么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