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鸢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语气轻柔哄道:“公主的赏赐在众人眼里都是恩德,谁能不喜欢,谁能不张扬呢?就算嘴上不说,肯定也要戴出去走走的。太后娘娘虽然病着,但请安的人却不少,自然有意无意都能瞧见。再说,就算大伙都不提不说,可难免那奴才们耳朵长嘴巴松的,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呢。”
见赵浅羽面色缓和了一些,青鸢继续道:“何况公主您那天晚上自己也说了,这样刻意针对顾姑娘,太傅大人知道了虽然未必生气,但也一定不会高兴啊。”
“难保不是绵澈跟她泄了密,她才知道是那雀钗的所在。”赵浅羽双手抱肩,微蜷在美人榻上。
“您觉得太傅大人会管这样的小事吗?”青鸢笑道。
“那都不至于。”赵浅羽其实这两日也回过味来,心里多少有些后悔。只是太后如此教训自己,反倒让她愈发下不来台。
“这不就是了。不过是顾姑娘一时运气好罢了。”青鸢心里不这么想,但嘴上却如此说。“您与她计较,岂不是失了尊贵。”
赵浅羽将头轻轻埋在膝间,深红色的绸缎与耳边的金色珠链交相辉映。半晌,她复抬眸,美目有了些精神。“我总是这样拧巴,总觉得那顾轻幼是我的对手。其实你说的对,我与她不是一个路子的人。你把那工事图拿来吧,我一定要研究出其中的关窍。”
“那顾姑娘呢?太后娘娘的意思是……”青鸢的话说了一半便被赵浅羽打断。“说了要请她去鹤鸣园,又不是随便说说的。夏字号的园子该开了,索性在那热闹热闹。你亲自去吧,礼物也由你选,从那些寻常玩意里面挑,颜色艳一些的才好。”
青鸢很想说顾姑娘穿戴浅颜色的衣裳首饰最好看了,但这话也只能在心里想想罢了,打死她也不打算说出口的,公主的脾气可是越来越古怪,越来越难伺候了。
太傅府上,晓夏拎着裙裾气鼓鼓地进了门。顾轻幼此刻正准备去世安院找小叔叔,听晚淮哥哥说起近来渭北与宇州互市,许多章法要重新颁布,事多而忙,所以小叔叔近来大多时候都在宫中或有司衙门里头,在府上的时辰并不多。今日算是难得回来。
“姑娘!”晓夏一身风尘仆仆,但总算记得规矩,簪环发髻一丝不乱。素玉微微敛眉,晓夏立刻抿抿唇收敛不少,待听得顾轻幼询问才好大不乐意道:“姑娘您不知道,今日我去送药的时候,云俏正好请了医士安胎,并未得见,是孙姑姑来迎我的。这孙姑姑如今也忒不地道了,不但不领情,还说那温序没毛病,一定是咱们看错了。”
素玉站在顾轻幼身后半步的位置,此刻不解道:“你没说顾医士也面诊过了吗?那顾医士可是救了咱们大人性命的,医术是一等一的好,连太医院的院首都逊色几分。”
“我怎么没说呀。”晓夏越说越生气。“可人家孙姑姑说了,这孩子都好好养了四五年了,若是刚到云俏手里就出了事,叫云俏怎么跟人家外祖家交待。再说了,那风疾不风疾的也没什么征兆,既然等到成年时才会发作,那倒不如等成年时再行医治。那时候正好跟云俏也没关系了,谁爱治谁治去。”
“那是有些过分了。”素玉轻声道。
“这还不算呢。我说既然你不管,那就带我去见老管事,老管事总不能不管自己的孙子吧。可你知道人家怎么说,人家说春耕事多,老管事忙得脚不沾地,根本不知道此刻在哪一片田里呢,叫我挨片地去找……”
说话间,素玉见晓夏额头上已有细密的汗珠,心里对她的观感又好了不少。晓夏虽然有些孩子气了些,但其实是个热心肠的,
而且办事又卖力气。她心疼地叫小丫鬟绞了一块湿帕子来帮忙擦汗,嘴上道:“孙姑姑这人果然不领情,姑娘您白对她好了。”
“她算什么,又不是孩子的长辈。”顾轻幼混不在意地笑笑。“这事我还就管定了,一会我就找小叔叔去。有小叔叔在,不怕他们不让那孩子治病。”
“倒也不必劳烦太傅大人。”
一道明快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几人一齐扭头去瞧,便见一位生着桃花美目的少年此刻染着一身药香而来。
“江公子有好主意吗?”晓夏利落问道。
江辰在距离几人不远不近的位置站定,微微躬身间,宝蓝色纻丝衣袂轻动。“这样的小事又何必劳烦太傅大人呢,其实三言两语便能解决了。”说罢他笑着看向顾轻幼,似乎在等待顾轻幼问询。
但晓夏的嘴更快,此刻福了一福便道:“求江公子您给个好主意吧。要是能收拾那孙姑姑一顿就更好了,我真烦透她了。”
素玉嗔怪地看了晓夏一眼,晓夏冲她吐了吐舌头,肩膀轻轻一缩。
“收拾孙姑姑我倒是没法子……”江辰不意小丫鬟给自己出了这样的一个难题,面色微见些尴尬,但很快却舒展了眉头道:“不过至少能让那家人给孩子治病。”
“那已经很好啦。”顾轻幼并不在意孙氏得不得到什么教训,本就是可有可无的人罢了。
轻柔如玉碎的声音让江辰忍不住抬眸望去,只见眼前的少女一身淡雅白的长裙,双眸如春日桃花水,红唇似粉嫩珍珠樱。
江辰颇有些喜欢,但似乎想起幼童的病情,又叹口气道:“这样小的孩子通常不会无缘无故得风疾。只怕,只怕是父母或者祖辈之中有人有此病,血脉相传,才会有。
“我倒是听云俏念叨过一嘴,她嫂子虽然病弱,但却不是风疾。至于她夫家那位哥哥,温管事的长子,我从前随母亲在厨房的时候常能瞧见,是位身体强壮的人,可看不出有病的样子。”晓夏回忆道。
江辰点点头,莫名苦笑了一下,才道:“大约就因为父母康健,大伙才都不相信孩子会有隐疾。却不知道,有时候这病是隔辈相传的。所以,晓夏姑娘只需要问那温家人一句,若此病不仅仅这孩童一人有,而是病根在祖家,往后子孙皆可能会有,该如何是好?”
“那云俏肯定急坏了。别说云俏了,孙姑姑也得着急呀,云俏肚子里可还有一个呢。”晓夏说话间已经恍然大悟。“江公子真聪明,这个主意真好。”
顾轻幼也点点头。“这样就不用小叔叔出面了。”
江辰微微一笑,“只怕太傅大人也不会管这样的小事吧。顾姑娘若是往后遇上这样的事,只管跟我说便是。”
“小叔叔会管的。”顾轻幼咯咯一笑,耳边的桃花坠轻轻晃动。“但法子肯定跟江公子不一样。”
说这句话的时候,顾轻幼的目光停留在江辰的身上。这让江辰的心跳下意识地漏了一拍,他彼时很认真的觉得,顾轻幼是更喜欢自己的办法的。可后来再回想此时,却又觉得不是这么一回事。
第31章
此时已是初夏, 世安院窗前的几棵翠竹生得正翠绿欲滴。顾轻幼很想砍下一棵做竹筒饭吃,但后来想想,还是后山的竹子更有风雨香气。
她这样一犹豫, 抬眸已经见到李绵澈出门。临近夏日, 他身上的衣裳愈发简单, 不过一件玄纹云袖的衣裳, 连身上的绣纹都不多。但这样的衣裳越发能衬托人的气度,似乎愈简单, 愈显得人贵气天成。淡淡的一袭白衣上,清朗的面容十分耀眼。
“小叔叔要出门吗?”顾轻幼回眸瞧见正好厨房送来了午膳, 雪白的鼻尖轻轻动了动, 香气扑鼻间, 她笑道:“今天的午膳很香呢, 闻着好像是五香熏鱼呢。”
李绵澈收了即将出门的势, 笑着将手里的什么东西递给晚淮, 温柔回眸道:“集福院的膳食一向跟世安院不一样。你若是想吃熏鱼, 午膳便在这吃。”
晚淮乐得接过了那摞文书,每回顾姑娘在世安院的时候, 似乎主子的食欲都会更好一些。这几日他正好犯愁主子没空吃东西的事呢。
“不是早上才用过鲈鱼汤, 怎么午膳还惦记吃鱼?”李绵澈笑着与顾轻幼拉家常,与朝堂上雷霆万钧的太傅大人截然不同。
“早起喝汤有些腻,拢共就用了两三口。”顾轻幼随口一答,眉毛忽然一挑,笑眯眯反问道:“小叔叔怎么知道我早膳吃了鲈鱼汤?”
“猜的。昨儿恰好瞧见外头送来了鲜鲈鱼。”李绵澈拎了软垫撂在顾轻幼的椅子上, 这才去她对首坐下。
对面的小姑娘也穿着一身淡白的衣裳, 领口的海棠暗纹增添几抹精致。一张乖巧而清丽的脸庞总是挂着让人舒心的笑意,乌黑的发丝有一半如水瀑般散下来, 此刻恰好盖住修长白皙的脖颈,衬出耳边摇曳的桃花坠。
眼前的熏鱼今日瞧上去也很是不错。淋了浓稠酱汁的熏鱼保留了原有的形态,上面的鱼肉被改成花刀,切出好看的十字花型。酱汁上还点缀着些许桂花碎,让香气里多了一丝幽微的甜。
“别动。”李绵澈见她夹了几筷子也只是夹到鱼皮,一时不觉好笑,便随手取了双长筷,替她将鱼肉和鱼肉一一拨开,又将鱼腹上的肉裹了酱汁放在她面前的碟子里,这才重新拿起自己的筷子。
“我们一人一半。”顾轻幼大大方方地将鱼肉重新拨回一半。“义父说了,小叔叔多吃鱼,是养胃的。”
“好。”李绵澈食欲也渐浓。桌案上除了一道桂花熏鱼,还有一道青虾卷,一道香椿拌豆腐,还有一道炝三鲜。
瞧着顾轻幼喜欢香椿,李绵澈将盘子默默推过去,随口又问道:“前些日子罗管事说起你在帮温管事的孙子诊病,可有进展?”
“方子是江公子开的,药也是江公子配的,我就是帮忙看了几遍。不过,孙姑姑不太领情,我们又遇不上温管事,所以现在那药还没送去呢。”顾轻幼答道。
“一会我嘱咐罗管事一声。”李绵澈淡淡一笑。
“江公子已经想到法子了。再等等看,要是不成了,再劳烦小叔叔便是。”顾轻幼咬了一口酥软的虾仁,小脸被撑得微微鼓起来。
“看来江公子不仅医术高明,为人也很聪明啊。”李绵澈轻轻将鱼肉上的桂花拂开,一双疏朗的眉毛微蹙又松开。
“医术嘛,义父说还行。聪不聪明……”顾轻幼卖了个关子,忽然双眸从眼前的菜品上移开,定定落在李绵澈的脸上。“聪不聪明得小叔叔说得算。”
这样信赖而笃定的目光不过一瞬,却还是让堂堂的太傅大人失神半晌。
眼前惹了事的少女却跟没事人一般,继续懒懒地戳着眼前的鱼肉,语气恬然道:“小叔叔是我认识最聪明的人了!”
李绵澈略怔了怔,恍惚间才发觉即便那桂花不入口,口中的鱼肉上也是染了几分甘甜的。
用过午膳,罗管事恰好带着公主的旨意进了门。身后一众小厮每人手上捧着犀皮漆器圆盘,盘上铺软绸,绸上或为首饰,或为摆件,颜色皆鲜艳华丽。
罗管事躬身站着,此刻一板一眼地传着使者的话。“公主说原本数日前就想给顾姑娘厚赏的,可惜一时挑不出来好的。这些礼物是公主从皇帝赏赐的物件里精心挑出来的,昨儿才算满意,今儿便送来的。公主还说鹤鸣园的夏字号园子已经开了,请顾姑娘一道去听戏。”
李绵澈不置可否,只把目光看向顾轻幼。而顾轻幼显然对那些礼物并不感兴趣,反而很认真地看向李绵澈道:“小叔叔,我不去的话,会耽误您与公主的交情吗?”
李绵澈浅笑,眼眸中同样对那
些礼物充满了不屑。但回答顾轻幼的话却很认真,也一如既往地温柔。“若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跟公主连交情二字都谈不上。”
“可大伙都说我将来的小婶婶……”顾轻幼的话说了一半,却莫名被李绵澈黑琉璃般的双眸镇压住。
“你说完。”李绵澈撂下手里的筷子,严整以待。
“我听错啦……”顾轻幼知道他素来不喜欢聊这样的事,索性咬咬唇轻笑应答。
眼前的少女肤色如樱,黑发如瀑,又咬着粉嫩的唇珠,一脸坦然。李绵澈自知当不了欺负侄女的小叔叔,顿时收了眼里的几分肃然,嗔怪道:“哪有什么小婶婶的事,不过都是人云亦云。”
罗管事在旁闻言却忍不住插嘴。“其实论其年岁来,大人您也该……”
上首似有什么玉扳指还是蜜蜡手串被撂到桌案上,声音虽不大,但足以将罗管事剩下的话打了回去。罗管事顿时意识到此地不宜久留,领着一干人等鱼贯走了出去。
书房内变得很安静,香炉里的香也已燃尽。婆娑的竹影落在雪白的窗纸上,不知在回应谁的心事。
“其实我还挺喜欢公主的。若她能当我的小婶婶,也真的很好啊,那样小叔叔您就有人照顾了。”顾轻幼双手托腮,想起那日义父一脸担忧地说起小叔叔的终身大事,忍不住又多提了一嘴。
似乎那砚台放在桌案正中央的缘故,映得李绵澈的脸隐约有些墨色。
顾轻幼的碎碎念仍在继续,她的手一边随意地晃动着手里的一根银叉,一边瘪嘴道:“不过公主好像不太喜欢我呀。可我早晚要嫁人的,不会在太傅府里留太久,她没必要跟我过不去呢。哎,不管怎么样吧,我还是不去鹤鸣园了,随便编排个理由便是了。”
大约是头一回听见顾轻幼说起这样的一番话,李绵澈颇沉吟了一会,待小厮一一将碟子食盒都收了,才开口道:“公主给你委屈受了?”
顾轻幼轻轻耸肩,如果按照馥儿之前来时念叨过的话,那确实是委屈。可自己其实并没有感受到什么不高兴。甚至她还觉得,从公主近来的举止来看,好像她的委屈更多一些。
所以。“没有。”她一脸坦率。
可待顾轻幼走出世安院,晚淮便被叫进了书房。李绵澈的脸色并不好看,甚至凝着几分冰霜之气。晚淮提着一颗心候着,不想太傅大人说得全是些没用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