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不觉得辛苦。因为她心里有自己的儿子,也装着自己喜欢的人。”顾轻幼耸肩叹气,看了一眼大伙,一脸
不理解地反问道:“所以我不明白,你们都担心我做什么,难道不应该担心追蝶吗?她不是吃了很多苦吗?这些事你们都不在意吗?”
好了,江辰明白了,她的确是在为追蝶说话。甚至是在替追蝶打抱不平。他暗自摇头苦笑,自己本以为顾轻幼对自己多少有些情谊,不曾想竟然还比不上一个追蝶?!
“顾姑娘!”随着顾轻幼的话音落下,一直神态高傲的追蝶索性丢了手边的水墨扇,几步奔到她的身边,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泣涕交加,紧紧拽住了顾轻幼袖口上的坠饰,慢慢跌坐在了地上。
“你别哭,你做得对,怎么还要哭呢?”顾轻幼扯着她的胳膊站起来,扶她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江辰听着很不舒坦,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在骂自己。
“你怎么不怨我呢?”追蝶难以置信地看向顾轻幼。无论如何,因为江辰的缘故,两个人至少也是敌对的关系。
“你做得对。”顾轻幼的目光单纯却坚定,俏生生的脸颊微微有些泛红。“就要这样做才好。小叔叔说过,自己喜欢的东西就要自己去争,自己不喜欢的事就不能让它发生。”
“我……”追蝶怎么也想不到,事到如今,这屋里唯一一个心疼自己的,竟然是顾轻幼。江辰也怎么都想不到,顾轻幼对自己竟然真的半点情意都没有。
“你别哭啦。”顾轻幼柔声安慰道:“如今真相大白,不管谁对谁错,总之义父不会不管你和江公子的孩子的。”
大约是最后这句话给了追蝶最大的信心,这位将自己的情绪藏了许久的女子终于任由眼泪喷薄而出,指着江辰道:“你可还记得你当初说过什么,你当初口口声声说拜顾医士为师只为了亭儿,还让我一路追随着你,说是一定不会让我受委屈。可结果呢?结果如何?”
“还有你们江府!你们江府在这里充什么好人!若你们江府真的愿意接纳我,早会催着表哥娶我为妻了。可你们没有,非但没有,反而不让我照顾亭儿,说什么我这样的娘教养不好他,只让我跟在表哥身边伺候……你们谁又知道,我有多惦记亭儿,我为表哥和亭儿吃了多少苦,我读了多少书,我背了多少药方……”
一番声情并茂的控诉终于将江辰的思绪从顾轻幼身上拉了过来,可他心里何尝不是窝着一肚子的火气,索性朗声反驳道:“难道辛苦的只有你一个人吗?咱们的事发生之后,外祖母勃然大怒,祖父连看我的眼神都变了。为了江府,为了亭儿,我放弃了读书功名,放弃了琴棋书画,特意去学医,难道我活得不辛苦吗?”
江辰的几句话说得追蝶哑口无言,只默默擦起了眼泪。
江辰心里稍稍舒畅,正觉得自己终于得了口子说说心里话,不想顾轻幼的话很快如影而至。
“可你至少还有选择。追蝶连选都没得选,不是吗?”
这一回,轮到江辰说不出话来了。“我……”他的嘴唇动了再动,却怎么也想不出替自己解释的话来。
不仅是江辰,这句话何尝没说服在场的旁人,连李绵澈的神色也不再显得那么冷漠。不错,无论江辰活得多辛苦,至少背后还有江家。但追蝶分明是无辜受害的人。不用说,大伙也都可以想象得出来,追蝶的母家一定会嫌她丢人,而江府也未必看得起这种身世远不如江辰的女子,哪怕是表妹又怎样。所以,她只能如浮萍一般,追随着江辰。
众人全都默然无语,追蝶的心反而更难过。她此刻其实不怎么在意自己吃过的苦,她只是一直在想,为什么能替自己出头的人偏偏是自己最嫉妒的顾轻幼呢?
怪不得三弟会喜欢这位顾姑娘。江明多少有些明白过来。这件事其实说白了,顾轻幼也是无辜受牵连,不管那层窗户纸捅没捅破,这位顾姑娘至少是与三弟有些来往的。可此刻,与自己来往的公子即将行不义之举,可她头一个竟然想到的不是自己,却是旁人。光是这一点,只怕就鲜有人能做到了。
连如氏看待顾轻幼的眼神也有些几分叹服。
眼门前,追蝶终于撂下乱七八糟的心思,沉沉开了口:“其实我也知道,外祖家显赫,可父亲也未曾谋得什么大官。以江府这样的人家,自然看不上我。所以我也想过,若是公子能找一位宽厚的夫人,我也认了这妾室。可……可这样的事真的发生了,我又不甘心,所以,所以冒险行此举,请来了大表哥,拦下这门婚事。”
“是我对不起你,顾姑娘。”追蝶苦笑着,一向高傲的脸此刻显得愧疚而诚恳:“你的性子这么好,又这样大方……终究是我坏了你的好事,是我对不起你。”
“这话可不能乱说。”顾轻幼轻轻叹气。“说实话,我真没想那么多。”若说当初对孟公子是有几分喜欢的,但对江公子,她只是觉得他很温柔而已,并没有太多的想法。
追蝶的瞳孔微微张缩,似有些不信:“可公子那么好……姑娘……”话说了一半,她自己又苦笑了一声。是啊,自己觉得好,人家未必觉得。
旁边的江辰也呆在了原地。旁人都会撒谎,但顾轻幼不会。她说没想那么多,便是真的没想那么多。所以,什么暧昧的眼神,什么暗中的情意,原本就是自己痴心妄想。
想也是,若真是对自己有情,七夕那日又怎会对自己置之不理,让自己苦苦等到了深夜。
反倒是江明夫妇二人松了一口气。人家顾姑娘没看上自家弟弟,至少说明不会为此伤心难过。如此,弟弟的罪过又轻了一层。
“怪不得你彻夜翻看医书,比江辰都用心。”顾七昶叹了一口气道。
“我后来也与母亲说过,不如让追蝶表妹回来照顾亭儿,可母亲执意不肯。”如氏愧疚地看了一眼自己这个没有名分的妯娌,叹气道。
这一两句话虽然微不足道,但总算让追蝶的心得到了只言片语的安慰。可等她抬头看向江辰时,不由得心又凉了一半。
只见江辰的神情痴痴愣愣,显然是心有所想,浑然没在意自己说的话。连江明都忍不住瞪了自己弟弟好几眼。
大约是意识到众人都在等着自己表态,江辰终于收回了心神,嘴角噙着十足的苦涩道:“全都是我的错,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我错了。江辰给大伙添了麻烦,还望大人,恩师恕罪。”
这几句话多少有些敷衍,众人都有些不屑。追蝶听得更是明白,与其说江辰的话是在道歉,倒不如说是失望。失望于顾轻幼今日对他的漠然,失望于这门亲事没他想得那么顺利。
“后悔是最无用的事。”顾七昶总算卖了自家徒弟几分面子,此刻嗤笑道:“我从前一直这样教轻幼,如今也这样教你。要是良心过意不去,就不要做。做了,就不要后悔。”
“是。”江辰垂头如丧家之犬。
“行了。”顾七昶打断了他的话。他现在很庆幸自己当时没直接定下顾轻幼与江辰的婚事,而是先留了后手。“我不想听你这些事了,我只想告诉你,换血之法,其实并非以命换命。”
“果真?”江明与追蝶齐声而问。唯有江辰慢了半拍,却也终于抬起了头。
“不错。”顾七昶点点头,抿了一口热茶继续道:“只不过这法子风险极大,一要血液相合之人才能起到作用,二要那放出来的血不被污染。我行医多年,遇到过许多濒死之人,其□□有八人选择了这法子。只可惜,这八人当中只有一人活了下来。”
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李绵澈的身上。
“太傅大人果然是天选之人。”江明适时恭维道。
“的确。”顾七昶毫不犹豫地附和了这句话,又不屑道:“你们遇上的医士也是个糊涂的,这法子哪里就以命换命了?不
过是放血之人身体会有些亏,但只要好好将养,也不妨事。当然,除非有些时候情况紧急,放血之人一次放了极多的血,才会导致身体的亏空,很难补回来。”
这句话说完,顾轻幼感觉到自己同时被小叔叔和义父看了一眼。
……我身子不亏。她心想。
第38章
“所以说, 我当时应该直接跟您提亭儿之事?”江辰苦笑着,摇头懊悔。
“不错,你直接说, 我定会给他诊脉医治的。”顾七昶毫不在乎地让江辰的悔意又增加了一重。“所以这两年来贻误病情,全是你的罪过。”
……
想到依然缠绵病榻的幼子, 江辰终于觉得自己的肠子悔得有些发青。
“所以亭儿的病能治吗?顾医士?我愿意放血给亭儿的。”追蝶恳求着, 鬓边的碎发早已被汗水和泪水打湿。
“我都说了你们遇上的医士是个糊涂的,未必就用得上换血之法。具体用什么法子, 要诊过脉才知道。”顾七昶摆摆手道。
听这话音,自然是愿意帮忙的意思, 追蝶连忙跪地磕头叩谢不止, 江辰亦是再三顿首。
“所以, 义兄可还要收这徒弟?”事情尘埃落定, 李绵澈撂下手里的玉子菩提手串, 沉吟片刻道。
顾七昶有点为难, 咬了一瓣蜜橘在嘴里, 慢腾腾道:“我曾说过,心有不义的徒弟不会收。可江辰他, 哎, 这孩子也是有苦衷的。而且我总觉得,即便他学了什么换血之术,也不会伤人性命去换自家孩子的命。”
“看来义兄是不舍得了。”李绵澈眼神暗黑,深不可测。谁也瞧不出他到底作何念头。唯有顾轻幼托腮看着自己的小叔叔,觉得他根本不想管这种闲事。
“这蜜橘, 虽然剥起来难, 可吃起来真是可口。”顾七昶叹着气看向江辰,却见江辰毫无反应, 一时心下不由得失望无比,索性摇头道:“再议吧,再议。”
“轻幼觉得呢?”李绵澈注意到顾轻幼的目光,索性也看向她。
“有小叔叔在,我不管。”顾轻幼把皮球踢回去。
她毫不在意的模样让李绵澈眉眼微松。“既然如此,时辰不早,此事索性暂且罢休吧。”
就这样了?江辰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李绵澈。想起他前几日还说十分支持这件事,怎么此刻半句偏向自己的话都不说?再说恩师,恩师也不该如此淡薄寡恩吧。
江明总算不糊涂,趁着众人都往外走的功夫,一把扯住了自家弟弟的袖子道:“你还看不明白吗?除了你大哥大嫂,这屋里没有一个向着你的。人家虽然与你有人情,可到底更心疼顾姑娘。连顾姑娘都看不上你,人家又怎么会替你说话。”
“可我到底是无辜的……”江辰话说一半,感觉到大哥的耻笑,便又改了说辞:“谁都有个年轻莽撞的时候,当初的错,难道就不能挽回了吗?”
“或许在旁人家,是能的。可在太傅和顾医士这,显然是不能了。要不然,你以为你大哥大嫂为什么会拼了命的赶来阻止你?”江明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又紧咬着牙根。
不等江辰做声,江明继续道:“方才顾医士连连用眼神看你,你怎么不表态认错?顾医士身后站着太傅大人,这可是一棵大树,是能让咱们江府富贵世代的大树。”
“恩师再生气,也不至于不要我这个徒弟。”江辰摆摆手不耐烦道。“大哥放心便是。”
江明还想再劝几句,但想着弟弟今日也着实难过。再者,弟弟多少也算伶俐,既然他认定顾医士不会轻易放弃他,那想必还是有七八成把握的,于是便松开了他的胳膊,嘱咐他明日再说。
“要不你先去集福院住?”门外,顾轻幼正在问追蝶。追蝶摇摇头,抿唇道:“我还有话想问公子。”
顾轻幼不会勉强别人,点点头让她好好歇歇,又见追蝶的脸上挂着苦笑道:“我知道你不喜欢表哥,可你真的不会觉得有些丢面子吗?这件事毕竟你也是苦主。”
“丢面子吗?”顾轻幼有些不理解,旋即眉眼舒展一笑:“面子是自己给自己的,丢不丢,要自己说得算。”
追蝶怔了怔,忍不住握了顾轻幼的手道:“若当家夫人真的是你,其实也是我的福气。我现在真的有些后悔,拦下这门亲事了。”
大约是从一开始就没意识到这是一门与自己有关的亲事,所以此刻顾轻幼并不太在意拦不拦下亲事的事,只是有些心疼追蝶的遭遇,便笑着劝道:“义父说过,只要是从心而发的决定,就一定都是对的。你做事要往前看,别总回头,没什么意思的。”
追蝶听得愣愣的,却还是忍不住点点头。很久以来,她都没听过这样一心只为自己考虑的良言善语了。
二人作别后,追蝶疾行几步,跟在了江辰的身后。
“你在怨恨我,是不是?”追蝶的声音已有些嘶哑。
“我有什么资格怨恨你。”江辰想起顾轻幼方才出门时一眼都没看自己,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道:“原本就是我一片奢望,不成事也是应该的。师妹说得对,你没错,你只是为了维护你想要的东西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