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娇眼里还有刚刚因为反胃溢出的泪花。她泪眼婆娑地看着那身影,想着这人莫不是来了就是为了让自己喝药的。
怎么能这样?
裴景并未走远就听着林娇开始埋怨国公爷了,他听力好,所以字字句句都听得清楚。
“我若是嫁不出去了,都怪你!”
“我的清誉都没了!”
国公爷只好声好气地赔不是,但也没忘提醒:“下次你好好喝药,爹爹自是不会让裴大人来了。”
“你……”林娇气得更厉害了,“你还要让他来?”
“爹爹是说只要你好好喝药……”
“那不还是让他来嘛!”这声音像是下一秒就该哭了。
……
哪怕是看不到,也能想到林娇说这话时,又怨又怒,落在旁人眼里,却只觉着娇俏可人的模样。
两人的声音随着他渐行渐远也逐渐听不到了,回廊里只回荡着夏日午后的蝉鸣。
陈迟跟在裴景的身后,他刚刚虽未进去屋里,但是从着大人身上微妙的反应来看,这趟还是不虚此行的。想来近日他心情该会好上不少。
猛然间,他察觉到裴景的脚步放慢了些,顺着大人的视线看过去,他的目光落在栏杆上的一只蝴蝶上。
彩色的蝴蝶在阳光鲜艳夺目,它的翅膀拢在了一起,看着舒适而安逸。
尽管已经放慢了脚步,裴景稍稍一靠近时,那蝴蝶马上打开翅膀飞了出去。翅膀打开的那一瞬间,当真是漂亮极了,陈迟看着大人的脚步甚至停了下来,看着蝴蝶在空中盘旋几圈,落在了园中的花枝上后,方才收回视线,重新向前走了。
陈迟跟了上去。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他也意外过的。依着大人的性子,他以为大人该娶一位更知书达礼、善解人意、能担得起当家主母的女子。
七姑娘,似乎跟哪个词都不沾边。
她太过美丽而耀眼,娇嫩而易折,但向来不喜繁琐的大人,似乎唯独在这件事上,变得不怕麻烦。或者是……喜欢的。
***
因为动用了太医,宫里的梁文帝也知晓了国公府七姑娘生病的消息。
他斜躺在龙榻上,还未入伏,宫殿里却已经备上了稀缺的冰块。显然,即使是大权旁落,倒也没人亏待了他。
若说起来,梁文帝的五官长得也算周正,浓眉凤眼,鼻梁高挺,棱角分明的脸上是有几分帝王之气在的。
只是长期的纵情声色,让他看起来总是一副虚脱的模样,更是常年顶着深重的黑色眼袋。
下边的舞女们正在婀娜多姿地表演着,而一向喜欢这些的梁文帝,心思却有些飞走了。
“国公府那七姑娘……”他回忆着过往宴会上那几次寥寥的见面,“倒也是个妙人。长着一张纯净的脸,但体态丰腴,楚腰卫鬓。”他越说,眼里的欲色也越深,“尤其是那双眼睛,水灵灵的,看着就水多,床上弄起来,该别有一番滋味。”
赵公公候在一边,对于梁文帝这满嘴的□□之词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他没想到梁文帝会把主意打到国公府的姑娘上。
而梁文帝念头一起,却怎么也停不下来了。这往日念着她有婚约在身,也不能同敬国公撕破脸,便也罢了,可如今……
“既然七姑娘婚约都解除了,朕想要纳为妃,敬国公也不会拒绝吧?”
再一想到林娇那盛气凌人却又娇憨的模样,他只觉得更加难耐。
“赵四!”
“奴才在。”赵四恭敬地回应着。
“快!”梁文帝已经站了起来,而衣袍就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去给朕拟旨。”
第17章 交好
“皇上,”赵公公没有如他所言立刻动,“老奴斗胆一问,您纳国公府那姑娘,是要给她什么后妃的阶位呢?”
这一问,倒是把梁文帝问住了,当真认真思索了起来。
赵公公继续开口:“敬国公原本就战功累累,在军中,和天下文人中,均有声望。连首辅大人孟大人,和次辅裴大人,对他都是尊敬有加。老奴又听说,他对这个女儿极尽宠溺,只怕一般的妃位……”
话说到这里,赵公公欲言又止,但梁文帝已经明白了,只怕国公爷是不愿的,事实上,自听到孟跃和裴景,他的脸色就不太好了。
“那……你以为该当如何?”
“依老奴之见,恐怕只有后位……能让国公爷别无二话了。”
这一语惊醒梦中人,梁文帝略一思索,便连连点头:“妙!甚妙!”他激动地来回走动,“皇后那女人,床上甚是无趣,朕早就想废了。至于那个小娇娇,是当得起后位,该给她后位!”
与他身份及面貌都违和的粗俗之语,让赵公公心里微微皱眉,脸上却分毫不显,只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
他知道,梁文帝再怎么荒唐,废后也不是什么小事,想来一时半会儿还召不了那位七姑娘入宫了。
***
夜半时分,得了信号的陈迟,从侧门领进了身穿黑袍的一人。
他在前边带着路:“是什么要紧的事,还劳您亲自跑一趟?”
那人只是笑笑并未回答,见此,陈迟也不再问了。等到了书房,来人摘下了兜帽,正是本该在宫里的赵公公。
“见过裴大人。”赵公公行礼,语气与在梁文帝面前时相比,明显是发自肺腑的尊敬。
裴景似乎正在回写书信,他的手本就修长好看,握笔时更显遒劲有力。
“是宫中有事吗?”
说话间,视线也没有从桌上离开。这宫中处处都是他的眼线,梁文帝整日也只会寻欢作乐,按道理是翻不出大浪的。
“其实也不是大事。”赵公公笑着说,事关林七姑娘,他也有些拿不准,“只是今日皇上不知怎的,突然提起,想纳林七姑娘为妃。”
此话一出,上边的人身形微微一顿,纸上也因为停顿的时间过长出现一滩不和谐的墨迹。
陈迟不自觉低下了头,这还不是什么大事?宫里那位可真是的,平日里发疯也就罢了,居然把主意打到了七姑娘头上?便是没有大人,他当年也是敬国公一路护着来的,怎好有这样的想法?
“林七姑娘?”裴景手上未动,任由墨色浸染了纸张,难得求证似的反问了一句。
赵公公自是也发现了不对:“正是国公府那位。不过老奴以须后位待之为由,暂且拖住了皇上。”
屋里一片死寂,只隐隐能听到飞虫扑向烛火后的燃烧声。
裴景将沾上墨迹的纸张对叠后放去了一边:“他还说什么了?”
方才那张纸已经用不得了,他是打算重写了。
赵公公没敢隐瞒,只是那些话也不知如何转诉:“他说是姑娘眼睛水灵,看着便水多,想来……”床上……后边的话,在一声清脆的笔杆断裂声中咽下。
只见裴大人手中的笔,已经在他的用力之下被握得断裂开来,那张脸被烛光照得更是阴鸷暗沉。
他想着自己再多说一句,怕是一不小心就要成了裴大人的泄愤对象了。赵四咽了咽口水:“左右……都是些不着边际的荤话。”
陈迟都替他觉着脖子凉飕飕的,好在大人不是意气用事的人……不过若是事关林七姑娘,倒也不好说。裴景未再回应了,陈迟偷偷看了一眼,只见裴景从笔筒又抽了只笔,重新写着方才没能写完的回信。
到他落笔前,屋里的两人俱是不敢开口。
终于,裴景写好了信后,将笔放在了一边的砚台上。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旁边的书架上投出他高大的身影,随着他的动作而变幻。
“此事,你做得很好。”
难得听他夸赞的赵公公心里一喜:“为大人分忧是老奴应该的。”
“不过……”裴景却是话锋一转,“既是事关林七姑娘,便让国公爷自行定夺吧。”
赵公公心思已经在飞快流转了,裴大人这意思,是要自己告诉敬国公?这对他来说自是百利无一害,还能承敬国公一个情。
于是当即应下了:“老奴明白了。”
***
裴景这面旗是真的好用得很,让整个国公府头疼的他们姑娘喝药的问题,可算是解决了。
因着好好喝药了,她病好得也比以往快了。一出了病里,屋里便要里里外外清扫一遍。
林娇睡在在树荫下的躺椅上轻轻摇晃着,浅画端着果盘在一边,主子一伸手了,她就将果盘递过去,看着主子捻起一颗葡萄放进了嘴里。
姑娘的手是修长苗条的,但又并非骨瘦如柴,而是圆润得很。看着就是有福气的。浅画想完又自顾自地笑了,也是,谁还能比姑娘有福气?
下人们进进出出地打扫屋里,绿莜则用艾草熏着屋里的角角落落。
还好,林娇并不讨厌艾草的味道。
“姑娘,”有下人过来报,“三姑娘来了,可要让她进来?”
林娇吃葡萄的动作顿了顿:“三姐姐?”她病里的这些时日,林锦正替她谢绝了一切探视,是以她自醒了后,除了那次隔着屏风听爹爹询问,还没见过林蕊。
如今听她来了,她放下了葡萄后便站了起来。
“去请三姐姐进来吧。”又转头对浅画吩咐,“去搬两把椅子来。”
她这院里的下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干活也都麻利,等林蕊进来时,那树荫下的躺椅,已经换成了两个紫檀镶理石扶手椅,中间的牡丹团刻平角桌上,放上了正飘香的茶盏。
“三姐姐,屋里她们正清扫呢。只能坐这院里了。”
她的七妹妹就站在一边,用着一如既往的软糯又娇气的声音叫着自己,恍惚间,她信任又自然撒娇的样子,让林蕊有一种,自己跟她的关系,也同父亲和大哥一样,是亲密无间的。
回过神后,林蕊也回以笑意:“无妨的,我只是来看看妹妹身体怎么样了,看到你恢复得这么好,我就放心了。”
她虽然是笑着,心里却在生疑。
她这个妹妹是什么人啊?宠爱与善意,对她来说是最不缺的东西了。不论怎么任性,得到的也只会是包容。
她不敢相信,就因为自己在她落水时叫了人,她就对自己态度变化这么大?况且……她知道,父亲并未完全相信了自己。
可是……眼前这人纯净的眸子里实在是看不出一丝心机,不对,她大概也不屑于对自己心机。
“让三姐姐担心了,”林娇心里对那个莫名其妙的梦还是抵触的,可也不妨碍她觉着应该好好道谢,“那日我落了水,还好三姐姐帮我叫了人。”
林蕊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喊人而已,又不是麻烦的事情。我若是会水,妹妹也能少受一些苦了。”
林娇想着,自己以往怎么没发觉,三姐姐人竟然这般不错。
她们落座后,聊得也愈发投机。
只是林娇不知,这投机全赖林蕊早就摸清了她的喜好,故意投其所好了。她甚至故意提起自己近来爱看的话本,果然也引起了林娇的兴趣。
毕竟,这种话本在贵女中,是上不得台面的。
“我已经让人联系了那些写这些话本的才子,以后出钱让他们写,我们就有得看了。届时你喜欢什么就跟我说,我让人给你送,”说完她还压低了声音,“你放心,偷偷送。”
林娇其实并非什么都没想,她
决计所有计划都要偷偷地来的,她知道那些姑娘们就算喜欢也不敢光明正大地看,连她自己都是要藏床下呢。
女子说得神采飞扬,林蕊有一瞬间的愣神,如今柳姨娘被剥夺了权力,林韵诗也被禁了足,属于她的铺子,真正地到了她的手里。
为了这个目的,她步步为营,甚至做了那些令人不齿之事。可七妹妹,她轻而易举地就得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东西,也从未想过去争取,甚至选了个最普通的书局,也只是为了更好地看不入流的话本而已。
看着不思进取,可又洒脱自由得让人心生羡慕。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能理解二姐的心情了。
只是……人会不幸福的根源,就是从攀比开始,林蕊也是懂得。所以那一瞬间的心情,很快就被丢掉了。她不想跟七妹妹比什么,只想能跟以前的自己相比,生活得更好一点。让姨娘也不用那么辛苦。
是以,再回应时,她笑得更加真挚了几分。
交谈结束后林蕊离开时遇到了林锦正。
“父亲。”她拘谨地行礼。
林锦正点了点头,没有林娇在场时,他大多是严父的形象的,林蕊还怕他指责自己来打扰七妹妹,哪知林锦正只是淡淡开口。
“夭夭病刚好,你多来坐坐,也可以陪她解解闷。”
这话已经是默许她的接近了。至此,林蕊心里最后一个石头,才算落地,她掩住了喜色,低下了头应是。
看她走远了,旁边的林书南才问:“父亲不怀疑三妹了吗?”
林锦正叹了口气:“夭夭同龄的伙伴少,难得看她喜欢,这事姑且就到此为止吧。三丫头不跟着她那不争气的二姐,也是好事。让绿莜多看着点就行了。”况且,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他从得知那荒唐皇帝的荒唐想法,就已经烦心不已了。
第18章 第 18 章
林娇病里的时候,林锦正是不敢跟她说起的,但是今日早朝上,那荒淫无度的皇帝,居然真的提出了废后。这让林锦正不得不警觉了。
此事拖不得了,唯一的办法,便是尽早再寻一门亲事。
可是……该怎么寻才好?哪怕再急,也不能委屈了女儿。
这会儿,林娇懒洋洋地翻看着爹爹带来的一叠画纸,都是京中有名的世家公子。
她也没往择婿上想,还有功夫咬了一口蓬松的糕点,病来这么久都没怎么好好吃过东西。等绿莜把手指擦干净了,再继续翻一页。
“这是京城又在评选第一公子吗?那自然是得哥哥。”林娇说着也不仔细看了,只快速略过手边几张,还有些好奇,“怎么没有哥哥?”
在旁边喝茶的林书南冷不防呛了一口,捂嘴掩饰一瞬间的尴尬,从小厮手里接过手帕擦拭身上的茶水。
引得林娇还抬眸看了一眼。
还是林锦正没好气瞪了她一眼:“说什么混账话?”然而也就硬气了这么一句,再说后边时,就明显心虚得声音低了下去,“那个……这都是来上门提过亲的,你看看有没有合眼缘的,挑几个先见见。”
话说到这里,林娇哪里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当即手一松,手里的画纸便这么洋洋洒洒落飘落到了地上。
“不要。”
她每每一生气,脸颊就会先染上粉色,配着娇软的声音和微微翘起的红唇,着实没什么威慑力。但林锦正知道,宝贝女儿是真的生气了。
“夭夭,爹爹也不是说非要让你嫁人,”他柔声地劝,“你就随便选一选,见一见,也许就能遇上有缘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