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都好了许久了。”
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这会儿却是紧张起来了。这是她做了那么长的梦后第一次见着本人了,林娇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从男人的眼睛向下,略过高挺的鼻梁,在那轻抿的薄唇上停留了一会儿后,又移到了胸口。
总觉得,这个人的身体每一寸,她都是熟悉的。
林娇被自己的想法吓得不轻,飘忽不定的视线已经不知道该落在哪里了。
都怪那个奇怪的梦!让她如今也这么奇怪了!
“哦?”裴景仿若感受不到她略带侵略的眼神,脸上反而是若有若无的笑意,“昨日敬国公还说你尚未痊愈。”
他这么一说,林娇才想起来自己为了不见他,是让父亲这么说来着。她怎么把这茬忘了?完了,会不会给爹爹招惹麻烦?
“那个……虽是好了,”林娇一边说着,一边举起手帕放在嘴边轻咳两声,“但也未好彻底。”
拙劣的演技。孟明远这么想着,他们之间,连自己都察觉到了,弥漫着不同寻常的气息。
可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原是如此。”
林娇也不知裴景信了没有,只听他这么一说。自己是真的同这两人待不下去了,于是随意找了个借口,只想快点溜之大吉。哪里还记得最初的目的。
只是一脚还没踏出园子,就听裴景的声音再次传来。
“洁身自好,”他重复了一下方才林娇对自己的评价,“七姑娘谬赞了。本官……日后也当自勉之。”
她一时冲动说的词,如今被这人这么煞有其事地说出来,再想到刚刚说的什么送上门,林娇只觉得脸上一阵燥热。
大约是自己的错觉,裴景说这话的时候,隐隐有调情般的口气。尤其是她回头时,撞进了男人眸子里零星的笑意,这种感觉便更明显了。
她的心跳像是停滞了一瞬间似的。
真是奇怪的人!林娇一扭头跑掉了。
她一走,院里就只剩下了两个男人,裴景方才的笑意已经悉数冷去,转身也往院外走了,却突然被孟明远叫住。
“玄知,”孟明远难得用上了正经的声音,他看着男人的背影,“若我也喜欢她,你不介意我跟你争吧?”
裴景眼皮都未抬,语气波澜不惊地不答反问:“国公爷家的女儿,你要争吗?”
孟明远表情凝滞了。
林娇来的目的,他知道。
他也知道,自己只要伸出手,她现在很有可能就会就会选择自己。
可是,就像裴景说的那样,那是国公府的女儿,自己若是要争,争的就不仅仅是她了。
“你变了许多。”孟明远挑眉,若是以前的裴景,不会这么泰然处之的。
现在的他,足够包容。连陆思明那样的角色,明明动动手指就能压死的,他也没那么做。
他与陆思明,都有顾虑,都要抉择,要取舍。唯独裴景,似乎只要林娇在,就不可能存在第二个选项。他对林娇,便是如此坚定的。
输给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我不能跟大哥争。”
裴景没有回应,有些事情,不是他想与不想就能左右的。男人的思绪有些跑偏,娇娇的眼光倒是有一种惊人的相似,选的都是善良得过分的人了。
那自己……是不是差得有点远了。
“但是,”孟明远又开口了,“有一点我很好奇,玄知,你为什么想帮我?”
对于几次三番助自己躲过大哥暗计的人,孟明远看不透,也做好了不会被回答的准备。却意外听到裴景的声音传来。
“我欠了你,一个人情。”男人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语声幽远。
孟明远一愣,他怎么也想不出来,裴景什么时候欠了自己人情。
看着渐行渐远的人,孟明远知道他无意再说,又开口:“我听说父亲现在是准备让大哥娶她,你可得小心点。”
“她不会同意的,”裴景重新抬脚,“她的眼光……向来不错。”
所以陆思明也好,孟明远也好,都会永远把她放在第一位。陆思明知道自己的家族,会委屈了她。孟明远知道,他自己都处境艰难,护不住她。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其实林娇可以多么坚韧。
裴景想把林娇当做名花来呵护,但并不意味着在他心里,这人就真的是柔弱得经不起一点摧折的娇花。
她可以如名兰的高贵,也可以如野草般坚韧。
裴景如今不需要她的坚韧,她不需要懂事,不需要知书达礼,不需要跟别人一样做不喜欢的事情,这一次,他会遮挡住所有的风雨。
孟明远回味了一下他的话,若有所思:“我是不是可以当做这是在夸我?”
***
另一边客厅那边的人却正找林娇找得着急。
林蕊看着林娇和孟承安一起走的,只是孟承安都回来了,还不见林娇的踪影,寻了一圈无果后,忙偷偷告知了林锦正。
林锦正任何时候都是懂礼知进退,顾及大局的,但涉及林娇的事情除外。
所以没一会儿,孟阁老也知道了。
孟承安被叫去问话的时候还有些茫然:“孩儿……”他面露为难地停顿了一下,“孩儿有其他事情处理,就让七姑娘先在园子里了。孩儿本以为,她是识得路的。”
国公爷唇一抿,脸色几乎是显而易见地沉了下来,声音似乎是从牙缝里寄出来的:“大公子就把她一个人扔在那里了?”
对于他的怒气,孟承安心里很不以为然,又不是个小孩子了,左右还是在府邸里,有什么可紧张的?还有区区一个敬国公,也敢在父亲面前这么同自己……
他眉头才刚刚皱起,啪得一声耳光,打得他耳朵与脑袋一起嗡嗡作响。
孟承安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父亲,他万万没想到,父亲会为了那么一个一无是处的女子,动手打自己。
这是偏厅,并无宾客,但也有不少孟家人在场。父亲怎么能!
可在看到孟跃阴沉的视线时,孟承安方才的愤怒又变成了恐惧。
把这一切收在眼底的孟歆柔敛了敛眸。
她这个大哥,可真是糊涂。她也猜到了,大哥从岳州带回了个情人,想来刚刚也是那情人出了什么幺蛾子,才会把林娇丢去了一边。
可惜大哥低估了敬国公在父亲心中的地位。
父亲对敬国公的礼遇,从不是碍于情面做做样子。落魄时期无数次的被施以援手和知遇之恩,对于父亲来说,是刻骨铭心的。小时候他们家徒四壁,连饭也吃不上的时候,是林锦正亲自上门送的钱财,父亲那时感激零涕的样子,她如今也记得。
“爹……”孟承安小心谨慎的声音已经完全没了刚刚的不耐,他这会儿大概也意识到父亲是真的生气了。
孟跃看也不看他一眼了,转头面向林锦正:“清砚,都是我教子无方,我已经命下人去园里找了。等会儿让这混小子同七丫头赔不是。”
林锦正也没想到他会真的这样不留情面地打了孟承安,其实只要是在府里,也不会出什么差错,他只是无法容忍夭夭被人这么冷落。
又不是多稀罕这个孟府嫡长子。
可如今孟跃都当着他面这么做了,林锦正也不好再计较。
“既然大公子是有事要忙,我方才也是太着急了。”只是那笑容是显而易见的勉强。
听到这个有事要忙,孟跃脸色又是一沉。他哪里不知道他这个儿子是有什么事情要忙,枉费自己花费了这么多心血栽培,却是个如此拎不清、轻易被牵着鼻子走的人。
于是林娇还在慢吞吞往回走呢,就被来寻的一堆下人簇拥着往偏厅里去了。
她被带过去时,看着堂厅上严肃的众人,脸上更加迷茫,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
“孟大人,爹爹。”
女孩子甜软的嗓音和无辜迷茫的眼眸,让紧张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林锦正还是象征性地沉着脸说了她两句:“跑去了哪里?知不知道多少人兴师动众地找你?”
他虽然是这么说着,视线又不动声色把女儿打量了一番,确定是没有异常才放下心。
林娇偷瞄了一眼旁边的孟承安,视线对上的那一刹那,她明显感觉到了一股类似于不甘的情绪,她虽然说不清,但总归是不善的。
“我……”她才委屈呢,“我一个人,又不认得路,所以迷路了。”她咬唇,低垂的眉眼看着满腹委屈,惹人心疼得紧。
林娇旁的什么都不会,装可怜却是信手拈来。
孟承安接收到父亲严厉的眼神,哪怕心里诸多不愿,也不敢真的忤逆他,压下满心的不甘后,上前两步。
“全是我的疏忽,是我心急之下忘了七姑娘并不熟识孟府。承安在这里给姑娘赔不是了。”
他说着还弯了腰,不管是不是真心的,好歹是礼节做全了。
两人这会儿面对面,林娇才看清楚他脸颊上的红肿,惊讶之下径直问了出来:“孟公子的脸这是怎么了?”
孟承安脸上有一瞬间的难堪,他总不能说是自己父亲打的。
“你承安哥哥不知道照顾妹妹,该打。”还是孟跃在旁边笑着说道,像是玩笑一般,“七丫头,以后他再怠慢了你,你就跟孟叔叔说,孟叔叔给你出气!”
林娇才反应过来,孟承安这是因为自己挨打了。
想着自己刚刚被他那么丢下,心里自然是解气的。但对方到底是孟家嫡长子,她没再拿乔,好言替孟承安说了两句话。
这事才好歹算是揭了过去。
孟跃有意无意递过来的大大小小的钩子,林锦正是一概不接的。他哪里看不出来,孟跃这是想让娇娇嫁进去。
都说岳父看女婿越看越不顺眼,也是对的。陆思明的时候,他觉着对方太过寒酸,到了孟家,他又怕依着孟家的权势,和孟承安未来的地位,他可能护不住夭夭。
往高往低俱是愁人。
林娇却是不知老父亲要愁白了发,她正同孟歆柔在角落说着话。
“你这三姐姐倒是对你上心,”孟歆柔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林蕊,“这么多人,你不见了,她却是第一个发现的。”
林娇还是听了她说才知道,略带婴儿肥的脸上漾出小小的梨涡:“这是自然,我们是姐妹嘛。”
孟歆柔轻笑着拉过她的手:“你这模样,倒是让我醋了。”
不同于心思简单的林娇,作为同样需要战战兢兢走好每一步的人,她能看出来,这个林蕊并不简单。
只是这个人对林娇,也是奇怪的。这般夹着目的,又确实带着真情。倒是……跟自己有几分相似了。
“这有什么好醋的?”林娇笑,姐妹又不比夫妻,自是越多越好。她招手将三姐姐也叫了过来,三人乍一看也和谐,林娇却不知,那两人连对视都少。
果真,太过相似的人,是很难做朋友的。
***
自从上次闹了林老太太那么一出后,林韵诗倒是学着老实了不少。
她日日陪着柳姨娘吃斋念佛,安分了好一些时日,林锦正才终于解了她们的禁足。
只是在那之前,要求她好好跟林娇道歉。
林韵诗来的时候,林娇正睡在躺椅上轻轻摇动,美人肤如凝脂,偶尔掉落的花瓣却也只是让人觉着人比花娇。落在旁人眼里大概便是美丽的画了,然而林韵诗只觉着心里更堵了。
她冷哼一声,完全没有在林锦正面前的忏悔:“林娇,我是不会跟你道歉的。不管让我再说多少遍,不是我指使丫鬟推了你的。”
林娇原本的笃定,在看着她毫不避让的目光,倒也确实迟疑了几分。
还没想明白,就听着她继续说了:“若说林蕊是清清白白的,我可不信。她能像条狗一样地跟在我后面,再反咬一口,就迟早有一天也会这样对你的。”
这话便让林娇不高兴了,秀眉微微蹙起:“是不是你指使的,犯事的都是你的下人,怎么污蔑到三姐姐身上了?”
“三姐姐?”林韵诗气极反笑,她怎么不知道林娇是这么好讨好的一个人,这个林蕊可真是好手段,“你倒是叫得亲热。不过也罢,我们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你就最好永远不要落在我手里。”
她跟林娇,彼此都争了这么多年,没什么好伪装的。
显然林娇对此也是心知肚明,林韵诗要是真的跟她道歉,她才会意外。
这会儿看着这位姐姐眼里毫不掩饰的恨意,她又将身子慢慢躺下去,手上团扇轻摇着,语气重新变得无谓。
“随你好了。”
两人就此不欢而散。
眼看着人走了,浅画着实看不下去:“不是说来道歉吗?这哪里是道歉的态度?不若就跟国公爷告上一状,再关她些时日。”
林娇并没有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