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巷说起来曾经也算是云城的富人区。
这条巷子不太长,路两边的住家户加起来也不过只有四十多家。可这四十多家住的全都是独立的小院子。
每一家的大小虽然不尽相同,但就算是最小的院子里面也都盖着五六间房子,大的院子里面盖的能有一二十间。
解放前住在这里的人家都是家里有点小资产的,相当于城市里的中产阶级。
时老爷子当年家里开的有饭馆,手里也有不少钱。解放后他把饭馆和存款全都主动交给了国家,当时提出的要求只有两个,一个是在国营单位给他一个工作岗位,另外一个就是给他们一家留一个安身之处。
这房子就是那时候国家分给他的。
在这条巷子里住的人基本上分三种,一部分人家的情况和时家差不多,同样是将家里的产业交出去,然后换来了这样一套蔽身之所。
王叔刘姨他们家也属于这种情况。
另外一些人则是原本就是巷子的老住户,房子也是家里传下来的。
除了这两种之外,剩下的就是政府当初安置进来的贫民。
战乱的时候,这条巷子里的人也跑了大半,真正的老户没剩下几家。
那些完全找不到主儿的房子最后就变为了国有。
这些房子分了一部分给时老爷子这样的人家,另外一些则被盖成了小间儿用来安置贫民。
后来运动的时候又有一些老户儿的房子被收走了,这些房子被用来安置无房可住的工厂工人。
到这个时候,云和巷里住的人就相当的杂了,哪方面的都有,再也不复最初的安静。
一号院就是一个这样的大杂院,那个院子里住了差不多二十来户人。
因为住的人多,大门不到晚上一般都不会关,时小艾他们天天从巷子口过来过去,里面的情况就看得很清楚。
此时听程杨说时大喜他们在一号院提水,她并不惊讶,相反还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毕竟时家在这条巷子里住了那么多年,他们和巷子里的人应该比自己一家还更熟悉得多。
看她一直不说话,程杨说:“他们要是光提个水也没什么,就是不知道他们和那个院里的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对咱会不会有影响?”
“应该问题不大。”时小艾说。
“一号院住了二十多户人家,时大喜不可能和他们每家人关系都不错。就他们那院儿的复杂程度,你看吧,接水这事儿早晚得起风波。”
时小艾之所以这么说是有依据的,因为之前他们也和那个院儿的人打过交道。
整个云和巷所有的院子里都通了自来水,每个院里也都有了电表。但无论是水表还是电表一个院子都只有一个总表,并没有入户。
这对于时小艾他们这种独门独户的家庭来说无所谓。
但在大杂院,谁家用水多了,谁家晚上开灯时间长了都是扯不完的皮。
时小艾的帐篷在巷子口的位置,帐篷后面紧挨着一号院。
帐篷搭起来的时候她就提出想从一号院那里扯一根电线出来,给帐篷里安个灯泡。
当初她原本是想自己去和院里的人说的,可一提出来就立刻被刘姨阻止了。
最后在刘姨的建议下,这事儿是办事处出面和那些人谈的。
谈的结果是时小艾每个月拿一块钱电费交到办事处,然后办事处把这钱从一号院应该交的总电费里减免掉。
这样可以说整个院儿里的住家户全都得了益,自然也就没有人会提出反对意见。
而现在,时大喜他们要去院儿里接水。
他们如果是和自己这样通过办事处解决问题,那于主任和刘姨肯定早就知道了,也不会瞒着她。
两人没提,那自然接水的事儿是他们私下处理的。
按照时老二一家人的性格,时小艾怀疑他们压根就不会提给水费的事儿。
那到最后必然有的闹了。
这天晚上程林他们回来的时间比以往晚一点儿,回来的时候几个人都喜气洋洋的。
一进门程林就将背着的书包拍得山响,对时小艾说:“嫂子,你猜猜我们晚上这顿又卖了多少钱?”
因为晚上周边的人大多都会选择回家做饭吃,加上医院除了住院的病号也不剩下其他人,所以晚上这顿饭一般情况下茶水摊能卖的钱不会多,能有个十块钱就顶天了。
可因为今天有卤肉饭,再加上程林此时的表情,时小艾还是往高猜了猜:“十五?”
“十七块五!”程林的声音里全是兴奋。
“哟,那可真不少。”时小艾也很高兴。
“哎,主要是下午石头馍卖得少了,要是石头馍再卖点儿,还能更多!”程林的语气里带着遗憾。
“行了,别不知足,已经很好了。”
时小艾说:“明天买石头馍的人还会更少,你们几个都要有心理准备。”
王小凤是跟着程林,程楷兄弟一起回来的。
听了这话点头表示了赞同:“我觉得也是,咱周围的人都买得差不多了,估计就光他们买回去的那些,怎么也得吃好几天。”
“嗯,除了石头馍,烙馍卷菜的销售量也会下降。”
时小艾看着那两个人,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想和你们商量商量,咱暂时先把烙馍卷菜取消掉,主做石头馍和卤肉饭,你们觉得怎么样?”
程林和王小凤一起看向了时小艾,两个人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谁也没有率先说话。
时小艾笑了:“怎么了?更换品种而已,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你们俩至于这种表情吗?”
王小凤说:“姐,这事儿你做主就行,你怎么说我们怎么做,不用和我们商量。”
程林也赞成地点了点头。
“一人计短两人计长,这茶水摊虽然现在是我在牵头,可你们也是其中的一份子,这生意是咱大家的。”时小艾对二人说道。
“时大喜他们做的品种和咱们严重重叠,虽然咱不怕他们但是这么死磕没什么意义,浪费的是咱的时间。
而且我今天听到顾客谈论,说他们烙馍的配菜也和咱一样,据说味道也差不离。所以我想着他们应该也从周师傅那里买麻椒油了,要是这样的话,不跟着减价咱真打不过他们。”
“怎么这么不要脸!”程林简直气急了。
他将袖子往上卷了卷骂了句粗口:“要是在京城,看老子不打死他!”
一直旁听的程杨照着弟弟脑袋就拍了一巴掌,骂道:“你是谁老子?再胡说八道我先揍你!”
程杨委屈地直撇嘴:“哥,你就这么看着他们欺负我嫂子啊?”
程杨没有接弟弟的话,只是眸底的光变得更加暗沉。
第93章 想在媳妇儿面前撒撒娇
时小艾看到程林将矛头对准程杨也是无奈。
她伸手把他扯过来,严肃地说:“你别冲你哥发脾气,这事儿他不能掺和。他一个当兵的,你让他参与到生意里面算怎么回事?你是想让他去把时大喜打一顿?还是让他去把那边的摊儿给掀了?”
时小艾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语气并不太好,可以看出她是真的生气了。
程林冲哥哥发脾气一来是气急了,二来也有点话赶话,说的时候他没有想太多。
可此刻听时小艾一提醒,他忽然意识到哥哥是个军人,而且还是一个有着英雄称号的军人。
过多参与家里的事儿,他这是想让亲哥犯错误吗?
程林的冷汗差点下来,顿时意识到自己错了。
他连忙说:“哥,嫂子,我错了,这事儿是我没想太多。”
程杨没有开口,可神情冷肃,显然之前程林的话确实说到了他的心里,他自己也这么想。
看到他这样,时小艾实在怕他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又出手干预,干脆直接拉着他出了厨房。
她将程杨拉回了房间,对他说:“之前是我忽略了,咱俩现在立个规矩。”
程杨看着她,眼底全是无奈:“好好的又立什么规矩?你别乱想,我不会随便出手的。”
时小艾摇头:“不说这些,咱先把规矩立下来。以后我生意上的事儿除非我主动向你求助,不然你不许干预。
同样的,你工作上的事儿你不提我也不会掺和。咱们各自在各自的领域里做好自己,不要轻易去干涉对方的事业。你觉得这样行不行?”
程杨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那你遇到困难会向我求助吗?”
时小艾回答得非常干脆:“实在解决不了的当然会。咱们是一家人,我搞不定的事儿不找你找谁?
你也一样,你遇到解决不了的或者让你不高兴的事儿也可以跟我说。哪怕我帮不上什么忙,至少能做你的情绪垃圾桶,听你倾诉。”
程杨抱住了她,用下巴抵住她的发间,说:“你不是垃圾桶。”
“我当然不是垃圾桶。”时小艾锤了他一下,然后挣脱开来。
“行了,咱们就这么说好了啊!时老二一家并不能把我怎么样,我可以处理好。你今天晚上好好睡觉,明天安心走,家里这边交给我。”
程杨再次抱住了她,然后轻声说:“忽然不想走了。”
说着将她抱得紧紧的,把脸埋入她的发间久久不出声。
时小艾其实这几天心里也有点闷闷的。
她也看出了男人情绪的低落。
只是因为那家人忽然冒出来捣乱,以至于他们两人都没有精力再去顾及情绪。
此刻见程杨这样,她伸手抱了抱他,然后像安慰小朋友一样轻声地安慰道:“别难受,去不了几天的。不是下周六就回来了吗?你好好去上学,我们在家等你回来。”
程杨自从上小学后就没有再被人这么哄过了。
此刻被媳妇抱着,哄着,那种感觉又新奇又有点说不出的好受。
他忽然就不想再隐瞒自己的情绪,想在媳妇儿面前撒撒娇。
他抬起了头,望着她的眼睛说:“那我回来的时候你得让我住你屋。”
他的目光深邃,恨不得看进时小艾的心里。
时小艾的脸再次热了起来,可这回她没有回避,而是点了点头说:“好。”
笑容顿时在程杨的脸上绽开,那一瞬他整个人都仿佛变得耀眼。
即便是时小艾也都不禁被他这份欢喜所感染,从内心对于那还没有到来的一天产生了期待。
两个人从屋子走出来的时候,王小凤已经将明锐和明溪从家里接回来了。
显然她感受到了家里的气氛不太好,想让这两个小家伙回来调和一下。
两个小崽儿今天被姥姥带着在外面玩了一天,妥妥地当了一天的团宠。
不管是在办事处还是跟着姥姥走街串户,见到他们的人无不表示出了喜欢。
还时不时地有人往他们手里塞好吃的。
原本时小艾一家子在云和巷就比较出名,而这个年代龙凤胎又比较少,明锐明溪这样长得好看又乖巧有礼貌的,哪儿有人看见会不想要逗一逗?
于是,此时两个小崽儿都快要累坏了。
见到爸爸妈妈,俩孩子跑过去一人一个抱住了他们,小嘴叽里咕噜地讲述着自己今天的“遭遇”。
那些话总结下来就一个意思——
姥姥带他们出去玩儿很好,但下次不去了。那些人总是捏他们的脸。
明溪还特意把头侧到一边儿,让妈妈看她的小脸有没有被摸红。
孩子委屈巴巴的模样惹得周围几个人全都笑了起来。
这个时候的人们还不是特别懂得儿童心理学,在大家的感觉里这就是一件比较好玩的事儿,甚至觉得告状的明溪特别可爱。
时小艾却不这么认为。
上辈子她哥哥家的女儿和现在的明锐明溪差不多大,她在家的时候经常看到嫂子翻阅一些育儿书籍。
耳濡目染之下她也了解了一些。
至少她知道孩子们也有独立的人格,孩子的意愿也需要尊重。
她当然知道刘姨是好意,可时小艾在心里已经将找一个合适的幼儿园列入了计划之中。
第二天时小艾没有如往常一样很早就出摊儿。
她带着明溪明锐还有楷楷一起送程杨。
明溪明锐虽然早就知道爸爸要去上学了,可小孩子对于没有发生的事情并不会有太深的概念。
直到看到爸爸背上了行李,拿起了背包,马上就要出门,两个孩子才意识到爸爸这是要走了,才彻底傻了眼。
这些日子他们和爸爸已经建立起了深厚的感情,并且将他彻底当做了家里的一员。
看到爸爸真的要走,要离开这个家了,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始,很快两个小家伙就全都哭了起来。
哭的那个情真意切,声嘶力竭,无论是谁也劝不住,抱着程杨的大腿就是不撒手。
程杨那么一个刚硬的汉子,也被两个孩子给哭得红了眼圈。
站在那儿摸着两个孩子的头,一动也不动。
看着这父子三人马上就要抱着一起哭了,时小艾无奈极了。
她这会儿都顾不得难受了,只能推着这几个人赶紧走。
她这一推,俩孩子更慌了。
明溪声音尖锐地撕喊:“爸爸不要走!”“我不让爸爸走!”
明锐也呜呜个不停,抱着程杨的腿,一口一个“爸爸”地叫着,声音那个悲切。
大早上的俩娃娃哭成这样,周围的邻居全都吓了一跳。
过来一看是这种情景,都围过来问东问西。
关于程杨出去上学这事儿他们并没有怎么往外说,毕竟和邻居们也不是很熟,总不至于谁不谁的都告诉一遍儿。
就连今天早上,他们原本也只是准备静悄悄的走,不跟周围的人说太多。为此夫妻俩还特意早点出门。
谁成想两个小崽儿不给力,直接把这事儿闹得整个巷子的人都知道了。
看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路都要堵住了,时小艾觉得这样可不是办法。
她一把抢过程杨手里提着的行李放到一边,然后扯起抱着程杨大腿的明溪塞进他的怀里,接着又抱起明锐塞到了他另一边手上。
两个孩子抱着爸爸的脖子继续哀哀地抽噎,程杨心都被这俩宝贝蛋子给哭碎了,什么也顾不得了,就站在那里轻声的哄。
时小艾才不管他们父子间的倾诉,提着旅行袋扯了楷楷一把,就用力推着程杨往巷子外面跑。
楷楷刚才都被两个小侄子/侄女给哭糊涂了。
他在家是最小的一个,哪儿见过人这么哭啊?
于是只能站在一边不知所措地看着,连安稳都不知道要怎么安慰。
这会儿被嫂子扯了一把才忽然反应过来,拎着给哥哥带的吃食跟着一路小跑冲出了包围圈。
几人简直是在全巷子人目光的护送之下离开的,走出了好远还能看到巷子里跟出来观望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