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慧,你今天接来的亲戚到底得的什么病?”于主任强作镇定地问道。
“没什么,就是气管炎。”杨慧解释。
“气管炎你搞这么大阵仗?”于主任明显不信,说着话还用手指了指杨慧手里提着的热水壶。
杨慧把壶朝上提了提,说:“主任你别误会,这里面就是点醋,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医生说家里经常烧点醋能杀菌,对身体好。我表姑,表姑父身体弱,抵抗力差,我多喷点,他们病早点好,不也是为了大家好吗?”
“什么气管炎,不可能是气管炎!气管炎哪儿用得着喷醋,喷消毒水?哪儿用得着你们穿成这样?他们肯定是传染病,恶性传染病!你这是放毒!你这是对我们整个院的人放毒,想要毒死我们!”
杨大民终于听不下去了,在旁边大声说道。
他这一说,那两个跟在一边的老太太就像是商量好的一样,全都大声哭了起来:“哎呦,这是不让人活了啊!这是逼我们死的啊!好好的家就这么让人占了,我们是有家不能回啊!”
听到这儿,杨慧笑了起来。
虽然隔着布,没人能够看到她的表情,可她的笑声清脆,每个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她笑了几声后将醋壶放下,朝着那几个人轻轻地鼓了鼓掌,然后说:“没错,这几句话说得真对。可不是有家不能回吗?可不是好好的家被人占着,逼着让人死吗?只是,这鸠占鹊巢的一直是你们,不是我吧?”
说到这儿她望向那些人,声音骤然变冷:“占便宜还让你们占出理来了!你们谁敢说这是你的家,给我站出来!让我看看你的脸呢?有没有城墙厚!
我今天把话放这儿了,这是我的房子,我的家!我爱让谁住让谁住,看不上的给我滚!”
“你!你给我嘴巴放干净点!”杨大民色厉内荏地在底下嚷嚷。
他的话音没落,站在杨慧身后的一个壮汉就朝他走了过去。
杨大民吓得蹭的一下钻进了人群,躲得比兔子还快!
看到他这个样子,于主任明显也是头疼无比。
她只得出声进行调解,她说:“杨慧啊,你别这样,大家都是邻里邻居的,有话好好说。”
“好好说不了。”杨慧毫不客气地出声打断了她。
她没有再给于主任说话的机会,直接指了指院子里,冲着门口的众人说:“我知道大家都很关心我家亲戚到底是什么情况,我明着告诉大家,我亲戚有病。什么病我说了你们也不信,那我就不说了。
我就说一点,这院子是我的,我有房产证明,也有地契,所以我家人还就在这儿住定了!
谁不乐意谁搬,赶紧搬。省得后面出什么毛病了,再说是我们家人传染的,那我可概不负责!
要是不愿意搬你就别瞎逼逼,又想住着我的房子,又想在背后败坏我,搞什么阴谋诡计的,趁早收敛,我可不是好性子。”
她朝身后指了指:“看见没?我表姑,表姑父家的子弟,专门过来伺候老两口的。这几位的脾气比我还不好,但凡让他们听到一句不好听的……”
她摊了摊手,冷笑一声:“跟我没关系。”
杨慧似乎说了很多,可其实又好像什么也没有说。
至少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承认她那两个亲戚到底得的是不是传染病。
可越是这样,给人们带来的恐慌就越大,毕竟人光靠想象都能把自己吓得半死。
杨慧似乎很明白这一点,她站在院门口对着大家承诺,她的亲戚不会在不告知的情况下出院门一步。
如果必须要出去,他们会提前通知大家,并且做好防护措施,保证不给巷子里的邻居带去麻烦。
这话里的意思非常明显,那就是——
他们就在这院里耗着了。
不出去恶心别人,专留下恶心这一院子的“自己人”!
第105章 黄花梨交椅
时小艾算是看出来了,杨慧就不是个会吃亏的主儿。
所以她也没有多留,看了一会儿就回家了。
王小凤担心自己亲妈,虽然害怕可隔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又跑到巷子口去观望,然后她就成了时小艾的实时观察员。
听她说,虽然杨慧说得狠厉可一号院的人还是没停止反抗。毕竟这关系到他们每一户的切身利益,他们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放弃。
看办事处不顶事儿,他们又跑去派出所报案。
可派出所的同志前一天刚接了时大喜家的案件,其中还牵扯到了一号院的人在中间协同作案。
这会儿听到他们报案,要是会给他们好脸色那就怪了!
虽然人家也出警了,可听杨慧说了事情经过,并且出示了她的房产证明之后,派出所的同志不仅没有对她进行什么处理,反倒是做起了一号院居民们的思想工作。
民警同志明确指出了他们现在这种强占私人住宅不归还的行为本身就是违法行为。
别说杨慧只是在自家的房子里安置亲戚,就是直接把他们全部撵走,让他们立刻腾房都会受到法律保护。
按照王小凤所说,那些人听说后震惊极了,在她回来之前已经有两户人语气明显松动了,甚至开始询问杨慧之前说的搬家费还算不算数?
因为有电了,加上天气暖和,所以这天晚上茶水摊收摊的时间比往常要晚一点些。
时小艾他们忙完已经差不多快要七点半了。
天也黑透了。
一行人推着车经过一号院的时候,他们发现在那院子门口停着好几辆平板车,车上绑着家具,箱子,还有各种零碎的小物件儿。
院子里响声不断,人来人往的,看得出这是有人已经开始搬家了。
望着这种情景,时小艾不由得在心里对杨慧默默地点了一个赞。
并没有用够七天,三天后杨慧就托人送了个纸条给时小艾,问她什么时候可以做交接手续?
时小艾自停电之后又一次登了一号院的门儿。
她发现几天没去,这院子里变得更加乱七八糟了,到处一片狼藉。
搬走的那些人可以说都是带着恨意走的,那么走之前自然对于这房子不会存在一点儿珍惜之意。连地皮都恨不得刮走几尺。
入目可及之处,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剩下不说,墙上,地上到处脏污一片,好些窗户连玻璃都被卸走了。
身子一些门上的锁鼻儿,插销都给拆没了,她甚至看到有一扇门原本应该是门把手的位置变成了一个大洞!
望着这一切,时小艾震惊之余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我昨天托人问了,房屋过户还要办不少手续,总共办下来最少也得一两个月,我可能没法等了。”
就在时小艾还在左右观望的时候,早到的杨慧从院子里迎了出来。
她也是个干脆的,见面后连寒暄都没有寒暄,就直入了主题。
时小艾被她说得愣了一下,不禁问:“你很急吗?”
“很急。”杨慧没有掩饰:“我急着去海城,这几天就要走。我想在走之前把钱拿到手。”
“你不考大学了?”时小艾想起了她前几天说的话。
杨慧犹豫了一下。
这一次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含糊地说了句:“再说吧,我现在必须得先去海城一趟。”
这毕竟是人家的私事,再加上两个人本来也不熟,时小艾问了一句之后自然不可能再多问。
她将房子看了一圈,然后半开玩笑地问道:“你的表姑,表姑父搬到哪儿去了?他们得的别真是什么传染病吧?”
杨慧嗤了一声:“这话你也信?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几个人是我从乡下找的,一天一个人给两块钱呢!”
她说着睨了时小艾一眼:“我这次可是舍了血本儿了。”
时小艾没有接她的话茬。
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她之后才继续说道:“你这法子是跟谁学的?可真够损的。说起来你是把他们撵出去了,也把房子给腾出来了,可也留了个大雷不是?
你搞这么一出,先把人糊弄走,然后转头把房子卖给我,之前那些人要不了两天就能回过味儿来。
到时候你是拿着钱拍屁股走人了,我可还在这儿呢。他们还不得来找我闹腾?”
她说着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子正对着杨慧,用一种半戏谑半认真的语气说:“你这事儿做得可不厚道啊!”
她说的这些情况杨慧又怎么会不清楚呢?
此刻听时小艾戳破,她微微红了脸色。
她将头稍稍偏向了一边,目光游离不愿与时小艾对视,半天才说了一句:“要不然我为什么一定要把房子卖给你呢?你肯定有办法对付他们。”
“呵。”时小艾翻了个白眼:“你这是讹上我了?”
“谈不上吧。”杨慧终于收回了目光。
她看向时小艾,似笑非笑地说:“这事儿咱俩谁也别说谁,心照不宣就行了。没错,我是急着想把这房子出手,可你敢说你之前并没有打算要?”
时小艾被她说透心思也不反驳,抿了抿唇,轻声笑了下。
看到她这样,杨慧的表情也柔和了下来。
她揉了揉鼻子,小声地抱怨:“我把最麻烦的事儿都给做了,我容易吗?这几天熏那些见鬼的醋和消毒水,都快把我熏死了。我觉得我的鼻子都闻不见味儿了!
你别得了便宜还不知足,我这房子又没给你要高价。
那些人我都给你撵出去了,要是在这种情况下你都保不住房子,那也只能是你活该。”
她说着看了时小艾一眼,也学着她的样子“呵”了一声:“不过我相信你没问题的。你要是连这点本事都没,那茶水摊也开不起来了。”
听她说得如此笃定,时小艾不由得诧异地看了看她。
再与她满是信任的目光对视之后,忍不住轻笑出声。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如此了解自己的人不是和她朝夕相处的王小凤,反倒是这个只见了一面之缘的杨慧。
和聪明人打交道的好处很快就体现出来了。
虽然她们两个人连话都没有说上几句,但是房子的交割却进行得非常顺利。
杨慧当即就与时小艾一起去了一趟房管所,把能提前办的手续全都给先办了。
一时办不了的,她现场写委托书,将后续工作委托给时小艾来完成。
这样其实对于时小艾来说也不是什么麻烦事儿,因为现在的房管所还推出了委托办理的业务。
这种业务其实主要是针对那种业主在外地,然后归还的房产在本地,无法亲自过来办理的人群。
但是像她们俩这样的,交十块钱费用后人家也可以代为办理后续手续。
时小艾自然很痛快地交了这笔钱。这样她就只需要在最后换新房产证明的时候再过来一趟就可以了。
从房管所回来,杨慧对她说:“我主屋里还有点东西要收拾一下,下午我找辆车拉走之后再把门钥匙给你。你现在可以先去看看别的屋子。”
时小艾知道杨慧她在一号院一直留着一间屋,以前梁姨带她去的时候曾经指给她看过。
用梁姨的话说就是那屋子杨慧从来没住过,里面放的都是之前返还的时候公家给的那些破烂儿。
这一次杨慧找来的人就是住在那间屋子里的。
听她这会儿说要收拾那屋的东西,时小艾想了想问:“你车找着了吗?要不要人帮忙?不行我让我弟弟过来帮你一起搬吧,有没有什么重物啊?”
杨慧想了想,没有拒绝。
她露出了有点烦躁的表情说:“那麻烦你了,我还真没找人。主要是也不知道咱俩这些手续得弄到什么时候结束,也没法提前跟人家约时间。
我那屋里其实也没什么重要东西了,就是一些旧东西。虽然不值钱可也是我爸妈留下来的,我也没法说不要,全都扔了。”
时小艾理解地点了点头。
因为这会儿还是在饭点儿,程林还在忙,两个人不可能这时候让他过来帮着搬家,所以时小艾干脆自己与杨慧一起先过去。
知道那屋里并没有什么重要东西,她也没有再顾忌,主动问:“用不用我帮你一起收拾?”
“行,你过来给我帮把手吧,这样还能更快点儿。”杨慧也没客气。
她一边和时小艾说着话,一边推开了那间屋门。
这门一推开,一股子消毒水加老陈醋的味道就直窜出来,熏得时小艾一个踉跄,直朝后退了好几步。
眼泪哗地一下流了满脸。
其实到现在这院里的味道都没有散完,但好歹现在院里的屋子都是门窗大开,不聚味儿,多少好一点儿。
而这间屋之前就是味道最重的地方,加上还关了几天,这会儿那味道就窜鼻极了。
不光时小艾扛不住,杨慧的表情也比她好不到哪儿去。
她蹙着眉,飞快地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厚棉纱口罩戴在了脸上。
时小艾可没这样的装备。
她无语地望着杨慧,然后往后退了两步,坚决不愿意第一时间走进这间屋。
她想等这味儿散散再进,于是就站在门口的位置打量起了屋子的内部结构。
可一眼望过去,时小艾的目光就被丢弃在靠近屋门处,一个火堆儿旁边的半个板凳腿给吸引住了。
她的心忽然抽了一下!
时小艾再也顾不得屋子里空气污浊了,她大步走进去,看也没看里面的杨慧一眼,就蹲下身拿起了那个被烧掉了一半儿的板凳腿。
黄花梨!
这个板凳腿竟然是黄花梨木做的!
时小艾只觉得一口气堵在了嗓子眼里,让她根本无法呼吸。
心疼得简直要滴血!
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个破搪瓷脸盆改造的烧火盆上,盯着里面存的半盆子碳灰,还有灰堆里露出的几根没有烧干净的木头棍子,眼睛都快冒血了!
她努力调整呼吸,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好一会儿之后才默默地抬起了头。
杨慧并不知道在刚才那一刻,时小艾的内心是怎么的百转千回。
看她盯着个烧火盆一动不动,想了下出声解释道:“我们来的时候也没准备煤球,这不是要熬药没办法了嘛,只能在屋子里烧这些木头。
你放心吧,我盯着呢,除了烧了几个破家具之外这屋里的窗户门全都没有动,都保存得好好的。
你要是不相信可以检查检查,绝对都是完完整整的。”
时小艾只恨不得她把这些门窗全都烧了,也别去动那些破家具!
可这话她也没法说。
她努力平复情绪,不希望让人看出分毫。
可这会儿她实在不想和杨慧说话,毕竟那人此时在她心里已经和败家子画上了等号。
时小艾干脆大大方方的开始打量起了这件屋子,反正杨慧都已经说了让她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