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冷为了听她讲话,特意低了点头,单薄而又富有韧性的脊背稍微弯了一点,拱起一个充斥着力量感的弧度来。
两人之间的距离无形之中被拉得更近,却丁点暧昧氛围也无。大抵是被姜姝的心无旁骛感染,他们周围充斥着积极向上、一心向学的坚定意志。
但男生女生的体型差这样明显,面容姣好的人总是备受瞩目,这是令人难以忽视的。
有空闲的老师无意中瞥见,默默地露出了和蔼的笑容,心念一动,拍了张照发在教师群里,并附上感慨:美好的青春啊。
这一下炸出了许多同事,工作群一下活跃起来,由少年少女的青春转移到了自己身上,他们作为曾经的少年少女,无比怀念与珍惜逝去的鲜衣怒马时。
季冷用钢笔笔头那里轻轻点了一下姜姝,随即在某个步骤那里画了一下,“换个角度是不是会通顺点?”他边说着,边写出了对应的公式。
姜姝瞬间醍醐贯耳,思维打开的同时难处也迎刃而解。
她欢喜地看了看自己写出的正确答案,又将卷子仔细检查,确定没有模棱两可、一知半解的题目后准备跟季冷打声招呼离开,一扭头便对上他漆黑的眼眸,不由得愣了一下。
他的皮肤很白,冷白皮的人好像在哪里都格外显眼,与旁人格格不入得像来自另外一个次元,更别说他的脸长得这样好看。
按理说肤色浅的人发色也浅,但季冷不是,他的头发乌黑茂密,就连瞳仁都黑的如同融了墨,专注看着人的时候,会给被看的人一种很奇异的感受,暖融融的,像是小熊躺在草地上晒太阳,化成了黄油。
姜姝小时候很喜欢和他对视,看上去真诚极了――她喜欢和真诚的人相处。
但现在……
她说不清现在是个什么感觉。
每次被他这样看的时候,心都会跳得比平时快,有时是快一点,有时是快很多,砰砰、砰砰砰的那种,她有些承受不住。
姜姝发现自己在这种时候不能够和他对视。
会害羞、会心虚、会流露出小女生青春期时才有的变扭情绪。
姜姝不太喜欢自己这样。
她应该像季冷一样坦坦荡荡才行。
“怎么了?”姜姝垂下眼睫,她听见自己这样用气音问道。
季冷笑了笑,单手撑着下巴,略显懒散地摇摇头,示意没事。
在姜姝面前,他的状态一直都很柔和,没有平日里在班上的那种高冷疏离感。
他算得上是一个很懒的人,只有在亲近的人面前才会提起精神,拿出最柔软的一面,其它时候甚至会避开与人相处,他觉得累。
但接触久了,就会发现,其实他不是那种很冷的人,虽然看上去不太好相处,一旦有人有什么问题来找他请教,他基本都会耐心地给出回答。
前提是要先克服他周身散发的距离感。
可这样的“勇士“少之又少,季冷的那张冷脸实在是太有欺骗性了。
见季冷不说话,姜姝拉了一下他的袖口,指腹不小心蹭到了他的手腕内侧,细腻温热的触感还没来得及蔓延开就弥散了。
校服的袖扣是有弹性的,拉一下后松开,袖扣处的松紧带立刻回弹,季冷将钢笔的笔盖盖好,然后把那支笔递过去,姜姝轻轻咦了一声,奇怪地小声问他:“不是说比赛要用吗?”她最近好像没有听说比赛结束的消息。
“校赛,算不上严谨,交幅作品上去就行了。”季冷三言两语解释清楚,眼里带了点玩味的笑,寡言的少年沾染上零星的轻佻随性,他逗姜姝,连带着笔都往回缩了些,“不想要?”
姜姝嘴巴嘟起来一点,脸颊肉肉的,她把笔拿回来,又扫了扫四周,见有老师在看着他们笑后把另一只握成拳头的手松开,暗暗在桌子底下踢了踢季冷的脚。
然后连声招呼都没打就走了。
姜姝有点生气,但不是很严重的那种,差不多过一节晚自习就会自己消气,但季冷还是熟练地想好了晚上放学回家的时候该给她带些什么赔罪。
他看着姜姝走出教室,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了才垂首翻开带来的竞赛题,从口袋里拿出支黑色水笔就开始写题。
一中有规定,既然在值班表里填上了自己的名字就要待满一节课,中途离开是违反规定的,所以季冷一般都会准备好习题册,等姜姝走了之后写。
但到现在为止,一道题的题干都读了有半分钟了,平常冷静理性的脑子好像思考不了了一样――他现在根本不是做题的状态。
季冷不会耗费太多的沉没成本,他干脆不写了,放下笔抓了抓头发,蓬松柔顺的头发被抓的有些乱,但这反而为他增添了几分潇洒的感觉,配上那张脸,好像每根发丝都有迷倒小女生的本事。
他的头发多,因此刘海不像别的男生那样是薄薄的一层,看上去有些厚,乌黑的发遮挡住零星的眉眼,加上冷硬的下颚线,使他显得冷静又凛然,拥有着超出这个年纪的成熟感。
但仔细看的话就能发现,他薄薄的嘴唇是微微上翘的。
季冷瞥了眼刚才拿着钢笔的手,忍不住捻了捻,摩梭两下,如同品尝美味珍馐一般回味,就连亲手将明天在学校里见面契机交出去的不舍都被弥补了。
姜姝拿笔过去的时候,柔软的手指也碰到了他。
温热、细腻,好像还带了点少女的馨香。
第9章 忐忑
滞留在刚才的小插曲里的,不止季冷一个人。
姜姝回到座位上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脸热,周遭静谧,笔尖摩梭纸面的沙沙声窥探着她的心思,她的心跳碰碰。她用余光小心地瞟了眼同桌,见周珊婷正皱着脸与英语完型斗争,无心关注她这边,这才小心地拿起放在桌角的水杯快速地贴在脸上,企图物理降温。
冰凉的杯体贴上去,没多久就被体温浸润,变得温热,而她脸颊的温度还没有下来。
姜姝抿着唇角,眼神不断在桌面飘荡,企图找出另外一个冰凉的物体,能够让她灼热的面颊冷静下来。
可惜未果。
真奇怪,小的时候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天真烂漫的时候甚至还主动亲过他的脸颊、额头表示喜爱,现在只是不小心碰了碰手……
难道是因为有老师在?
姜姝绞尽脑汁地思考着,她缓慢地吸了口气,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打碎了一点。
干嘛呀。
她不解地揪了揪靠近耳朵的发尾,想不明白。
但她越想越理直气壮,不由分说地将责任都推到了季冷的身上。
季冷他……也太大胆了点。
老师就坐在隔壁大组的最边上呢!怎么可以这么明目张胆地捉弄她!
而且明明平时这么沉稳的一个人,怎么忽然之间就小孩子气了起来啊?
刚才他们这边的动静,应该不算大吧?
姜姝有些忐忑,心跳再度变得剧烈,她暗自下定决心,以后再不踏入那间教室。
她某种程度上是属鸵鸟的,巴不得每件不想处理的事情都用逃避来解决,有次还闹了个大乌龙,季冷那时特意跟她聊过,发现短时间内很难动摇她这个想法后干脆不再劝说。他本来就不是喜欢动嘴皮子的性格,反正他一直都在她身边,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他会陪着她,尽力替她兜底。
高三下学期是急促、紧张、快节奏的,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让人流失在乱七八糟的荒漠里。
周围断断续续地传出翻页声,姜姝放下水杯,神情有些呆,从桌膛里翻出写英语阅读用的计时器掐好表,短暂地放空了一会儿。
时间结束后,她拧开杯盖喝了口水,重新将水杯放到桌角的时候已经摒弃了所有杂念,投入到紧张的学习中,就连课间都没有丝毫的放松。
下课铃响了又响,第三次下课铃响起时,姜姝这才慢慢吞吞抬起了头。
长时间伏案写题让她的颈椎有些酸,想要贴贴周珊婷小声地吐槽一下,刚转头就奇幻地发现她的同桌已经背好了书包,一副整装待发的模样,甚至准备从凳子上站起来。
姜姝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微微仰起头来看着她,问:“就放学了吗?”
“对啊,”周珊婷站了起来,仗着两人之间的高度差居高临下地摸了摸姜姝的发顶,口气莫名慈祥,像是奶奶对孙辈叮咛,“快回家吧宝宝,都快十点了呢。”
姜姝点头,无比乖巧地“嗯”了一声,配合得不得了。
周珊婷面上的笑容愈发慈爱起来,她的同桌真的好可爱!
一中最后一节晚自习是九点五十五下课,基本上走读生出校门就十点钟了,回到家只会更晚,离家远点的学生都会选择住宿,周珊婷就是这样。
因为住宿的缘故,寝室里有很多教辅,随便挑一本都能应付晨读,她一般放学都直接回寝室,不会带书包之类的额外的东西。
写题写到忘记时间对于高三生来讲是常事,姜姝很快接受了已经放学的事实,快速整理好课桌就准备离开。
她今天的任务都踏踏实实地完成了,家里有打印的资料可以带去跑操的时候读,所以也不打算带书包回去。
跟着周珊婷一起出了教室门她才反应过来,扭头问道:“你现在不回寝室吗?”
“不回,想去书店挑几本完形填空的选项训练。”周珊婷变脸变得极快,她的脸立刻皱在一起,变成了一个苦瓜。
因为在某次练习之中错误过多而加大训练量,是很多学生的基操,姜姝偶尔也会有这样的焦虑,她不是没有过加练的冲动,但每次都会被季冷制止。每个人都有适合自己的学习方式,姜姝显然不适合题材战术。
这个世界上不乏具有商业头脑的人,一中大门附近就有好几家书店,专门卖教辅,为学生提供便利的同时还促进了同行间的内卷,因此每一家书店的服务态度都很不错。
姜姝还想说些什么,一抬眼发现季冷已经在不远处等着她了,她边安慰周珊婷边朝着季冷的方向挪过去,不知道有意无意,她的脚步放得很慢。
季冷望着她,耐心地等着她过来,在她快要靠近的时候伸出手,虚拢着的拳头张开,露出躺在宽大掌心里的一颗被白色糖纸包裹着的糖果。
小巧的糖果暴露在月光里,显得愈发袖珍美味。
姜姝的眼睛亮了亮。
这是她小时候最喜欢的糖,可惜现在很难买到,姜年连曾经为她找了几条街都没有找到,倒是季冷,去年暑假不知道从哪里买了三桶,还不一次性给她,在零碎的时光里掉落惊喜似的,总是在一些意想不到的时候拿到她面前。
她轻巧地拿在手里,两只手指头小心地捏住糖纸一侧,指尖连季冷零星的肌肤都没有碰到。
季冷安静地垂眸看着她拿走掌心的奶糖,漆黑好看的眼眸溢出点复杂的情绪,又很快散开。
他的眼睫轻轻颤了颤,抬眸往姜姝的身后望去,像是才发现周珊婷似的,略表歉意地笑笑,浓艳冷倦到不近人情的五官瞬间柔和起来,但依旧很有距离感,只是因为礼貌才这样的嘴角,完成任务似后立刻重新恢复了平直,直到目光落及姜姝时才变得温存。
周珊婷内心的小人高贵冷艳地抱臂道:你小子。
面上却是友好的笑。
她当然清楚季冷是为谁来的,就连那个稍纵即逝的笑容都是看在她同桌的面子上才给她的,在这对青梅竹马之中,她注定要边缘化,也甘愿边缘化。
周珊婷活泼开朗,与班上很多人关系都不错,见教室里出来个女生,直接挽上了对方的胳膊,另一只手扯了扯姜姝的校服,小声说道:“我先走了噢。”
姜姝嗯了一声,与她挥手告别。
现在只剩下她和季冷了。
讲不清理由,她忽然好想把什么东西抓在手里。
但是她今天没有背书包,没有书包带子给她抓。
班级里的人陆陆续续走出来,季冷问她:“不走吗?”
未知的异常情绪随着他的这句话飘散,姜姝奇怪地看他一眼,“走啊。”她轻轻抬了抬下巴,示意季冷先走,她跟在他的身后,低着脑袋拆糖纸。
悉悉索索的声音传入耳朵,季冷回头等她,直到她走到他身前时,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虽然已经换下了羽绒服,姜姝穿的依旧不算少,小棉袄接替上岗,鼓囊囊地被校服包裹。就算是这样,季冷依旧能够感受到她衣物覆盖下那一节伶仃的手腕。
他忍不住缩紧了食指和大拇指之间的距离,带着残存的分寸谨慎地丈量,最后得出结论:确实太瘦了,手腕就那么一丁点儿。
“看路。”对上姜姝惊讶又迷茫的眼神,季冷淡定沉稳地解释道,好看的眼睛沉沉的,晦涩而又广阔。
姜姝唔了声,抬手将好不容易打开的糖放入嘴巴里,唇角沾染上一点甜味,她探出舌尖舔了舔,红红的舌尖一闪而过,季冷的心如同被蛇信子舔了一下,他握着姜姝手腕的手忍不住紧了紧。
甜甜的奶味在口腔漫开,逐渐变得浓郁起来,姜姝吃了糖,心情不错,就连被季冷弄得有点疼都没挣开,任由他带着自己下楼梯。
他们俩的教室都在一楼,下完这个楼梯之后是一段灯光昏暗的路,笔直地通向学校正门。
第一中学是老牌名校,省里面重视,基础设施给它配的很齐全,各种新奇的教学设备第一时间就会送往一中,教学楼也被翻新过,完全看不出陈旧的痕迹。
大多东西带了“老”这个字多少有点迟暮的意思,但学校一旦冠上这个字,总让人联想到“底蕴深厚”“师资力量雄厚”之类的词语。
可是因为路灯,姜姝窥见了一中的厚重,带着时间的灰尘。
前段时间出了点故障,学校里的路灯坏了个七七八八,由于政.府到现在都没拨款下来,学校领导也就还没找人修。
但是也没有人着急,虽然不是没有人抱怨,一切依旧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灯坏不坏并没有造成太大的问题。
前不久的时候应该下了雨,地面都湿漉漉的,还混杂着几片飘零的落叶,被人踩得陷落进水泥地里。
姜姝轻巧地往前跳了一小步,恰好避开那几片落叶所在的位置。
这一跳还把她送离了季冷身侧,两人的手拉出一段距离,形成一个对勾的形状。
为了迁就她,季冷迈了一步,重新回到她的身边。
姜姝无知无觉,抬头望了望身边的香樟树,依稀记得现在好像不是它落叶的时候。
应该是被先前的雨水打下来的。
真可怜。
她心里怜惜,回身将那几片缀在一块的叶子捡起,放到了树木边的泥土上,也算作落叶归根。
季冷陪在她身边,直到她蹲身捡起叶子时才松开握着她手腕的手,沉默而又温柔地注视着她。
等姜姝这一系列动作完成,准备站起来的时候,他周到地递了张纸巾过去,沾染着雨水和泥泞的落叶是另类的污垢,而姜姝无疑是纯粹洁白最好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