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距离隔得太远了,只能隐约看见有人在投篮,再加上她对篮球根本没兴趣,周围紧张喧杂的氛围促使她快速收回视线,余光瞥见熟悉的身影,姜姝盲目地往周珊婷的方向跑去。
在一些危难时刻,她总是下意识地依赖亲近的人。
挥动的胳膊忽然被握住,不知道从哪里伸出来的、小麦色的大手轻而易举地将她的手臂圈住,灵巧地往回一拉,姜姝被带进了一个“大树”的队伍里。
“周珊婷那边满人了。”许润往姜姝的方向侧了侧身,低声解释道。
灿金色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洒下的影子正好将姜姝包裹,覆盖在阴影里的女孩忪怔迷茫,像是完全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姜姝确实不在状态。
她还没从被拽走的意外中反应过来,心里费解地想道:居然这么轻松吗?
她再一次意识到了男生与女生之间的力量差,那种蕴含着身体里的、流窜在血液中的差距,而手臂,则是最好的体现之一。
劲瘦的手臂浮现凸起的青筋,肌肉的线条流畅而富有力量感。
季冷的手臂就是这样的,肌肤冷白,筋络青蓝,轻轻用指尖触碰时,恍若能够感受到血液汩汩流动的痕迹,总能让人无端联想起丛林之中匍匐着养精蓄锐的兽。
姜姝的思绪一下飘到了好远。
前年的梅雨季,湿漉漉的世界,空气中都沾满了水汽,骤雨初歇,地面堆起一汪又一汪的小水池,她从超市出来时为难地站在门口踟蹰,不知道该朝哪迈步。
出来的时候明明还没有下雨,她特意穿了条花嫁风的纯白轻lo裙,蓬度适当的裙撑使她的裙摆看上去很蓬松可爱,与之相配的是文蕤给她新买的白色玛丽珍鞋,带了点俏皮的小高跟。
姜姝对这双鞋子的新鲜感尚未过去,正是最宝贝的时候,一点都不想弄脏。
季冷知道她在犹豫什么,他将装东西的布袋换一只手拎,用空出的手握住了姜姝的手腕。带着她将出口的路让出来后半蹲下去,回头看她,“上来。”
这个角度使他的下颚线看上去棱角分明,眼神却很柔和。
握着的手还没松开。
那个时候是四五月份,气温回暖,季冷体热,又是临时出来买东西,只穿了件居家的白棉短袖,手臂处的微微突起青蓝色筋络清晰可见。
姜姝的目光从他结实的手臂滑落到冷白的指骨,她小幅度地活动了一下被抓着的手腕,觉得季冷力气好大。分明只是虚虚拢着,却将她完全拢住,男女力量上的差异不言而喻。
她垂着脑袋,任由乌黑的柔软发丝簌簌垂落,将微微泛红的耳尖遮挡住大半,自己却无知无觉地沉浸在为什么季冷的手会这样好看的疑惑里。
而她的沉默,落在季冷的眼中,却变成了另一番滋味。
他们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可以毫无顾忌地、亲密无间地接触了,发育期过后,身体发生的变化是显而易见的,性别意识和对距离适当的把握如同一道看不见的帷幕,将他们分隔开来。
但他们依旧挨得很近,只是中间有某种看不见的东西挡住了而已。
起码姜姝是这样觉得的。
她半天没动,季冷瞥她一眼,松开了手,浓密眼睫将眼底的晦涩与失落掩藏,他直起身子,提议道:“我们打车回去。”
那个时候季冷还不清楚自己的失落情绪为什么来,只是觉得幼时亲密无间的人与他之间忽然有了距离,不太舒服。
姜姝不理解,小区外面的超市,离家根本不远,打车反而费劲。
“你不是都打算背我了吗?”她理直气壮地问道,忽然想到了什么,在某些方面异常敏感的少女心思使她鼓起脸,气呼呼地强调,“我一点也不重!”
瘦瘦小小的小姑娘,身材纤细又匀称,脸上的婴儿肥尚未完全褪去,带着纯洁的烂漫与天真。
季冷失笑,心间郁气散尽,他重新弯腰,半蹲下来,纵容地哄她,清爽中夹带点低音调的嗓音里混杂着明显的笑意:“嗯,你一点也不重――上不上来?”他偏过头去看她,就连微微上挑的眼角都呈现出邀请的姿势。
姜姝心思单纯,毫不犹豫地搂住季冷的脖子,直到回家快要分别时还在强调自己体态轻盈,现在才迟钝地回过味来,因为许润拉住她胳膊的契机。
潮湿的痕迹跨越时空蔓延到了此刻,眼前天朗气清,姜姝的心里却像是才下过一场雨,角落里的苔藓闻到味道探出了头,吸收了不为人知的少女心事。
她好像身处迷雾之中,看不清内心的想法,只能发出声无所适从的叹息:太亲密了。
但现在细想的话,心里好像蕴藏着某种扭捏的青涩,只不过当初被气愤与不满强行压制下去了。
这是为什么?
还在仔细思考当初细节的姜姝肩膀忽然被人轻轻拍了拍,随后一股力量从后方推了她一下,少年干净爽朗的声音飘荡在耳侧,“快跑!小鸟飞了!”
借着许润的力道,她往圆圈的中心扑去,快速环顾一周后目标明确地投向了周珊婷的怀抱。
周珊婷自然是将刚才她这边的动静尽数收入眼底,搂上姜姝胳膊的时候促狭地对着她挤了挤眼睛。
姜姝的心剧烈地跳动着,她陷入后知后觉地庆幸与感激里,幸好体委刚刚推了她一把,不然站在中间背书的就是她了。她的娱乐活动也相对匮乏,对唱歌跳舞什么的没有兴趣,若是真要站到了那个位置,可能也会随大流地背首古诗,或者一篇比较短的文言文片段。
站在圆圈中间的同学背的是《将进酒》,直到他背到“请君为我倾耳听”时姜姝才回过神来,慢慢地抬眼,将目光投向对面那个小麦肤色的男生。
许润当他们班的体委小三年了,姜姝平常跟他没什么交集,只是知道他人不错,但只有切身感受过了,才会有一种真诚的认同。
笑眯眯的男生恰巧也在看她,弯弯的眼睛更弯了,笑得看不见,眼底的卧蚕鼓起,高挺的鼻梁和厚厚的嘴唇被阳光晕染得充满了少年气。
他难得羞涩地摸了摸后脑勺,随着“大树倒”口号的响起,直接朝着姜姝的方向奔来。
“小鸟们,大树来咯!”他快活地说道,惹得边上的另一只小鸟发笑,两人笑作一团。
姜姝也笑,柔柔的梨涡在唇角绽开,他好像和谁都可以玩在一起,没有人不是他的朋友。
后面又玩了几局,她再也没和许润分到一个组合里,但出乎意料的是,她居然真的没有输过。
晚上回家的路上,姜姝把这件事说给季冷听,得意洋洋的,满脸都写着“我厉害吧?”,娇憨俏皮,就连脚步都轻快不少,小动作也多了起来。
树叶上的雨滴饱和下坠,发出细微的滴答声,一贯寡言的人变得愈发沉默,路边流离的光映射在他的脸上,冷峻的侧脸线条和冷白的肤色衬得他愈发不近人情,宛若冰凉冷峻的大理石塑。
青梅竹马的默契在这时候呈现出来,明明没有看他,姜姝依旧察觉到了不对劲,停下脚步,扬起脑袋轻声问:“你怎么了?”
难言的滋味于心间漫开,季冷难得错开了姜姝想要表达的重点,缓慢地垂下眼皮,动了动唇,但酸涩的话语堵在唇齿间,停滞不前。
之前是林文堂,现在是许润。
他珍藏的宝贝好像要被别人发现了。
姜姝疑惑地望着他,清冷的月光慈悲地照耀着大地上的一切,素白的脸蛋也被蒙上层月纱,如同从天而降的云朵,洁白纯真。
等待季冷回答的过程中,姜姝的大脑飞快地为她提供了几个可能,却又被她一一否定。
季冷的情绪一向很稳定,很少出现过这样冷漠的神情,学校里的事情不能够影响他半分,家里更不可能了,他一个人在家,活得比姜姝都要自由,能有什么烦心事?
难道是……
“叔叔阿姨说你什么了?”
“你看见我打篮球了吗?”
两道不同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低沉男声与清脆女声的融合,意外的协调,恍若完美的和声,但两人却都没有听清对方究竟说了些什么。
按照以往,季冷会解决姜姝的疑惑后再重复说出自己的问题,但渴求答案的心情让他顾不上其它,快速地问道:“所以你看见我打篮球了吗?”
诶?
姜姝不解地眨眨眼。
她认真地想了一下,开始玩游戏前她有看着季冷拍着球朝着篮球场的方向走去,这也算看见了的吧?
于是姜姝笃定地点点头:“当然,”清脆的嗓音如同湖面的波纹一般荡漾开来,她毫不犹豫地给他顺毛,“很酷――小令最棒啦!”为了印证一般,她比了个大拇指,小小的拇指竖起了来,骄傲地直立着,看上去很可爱。
季冷骤然放松下来,如同紧绷的线忽然松弛。
他就知道她看见了的。
怪异的情绪被姜姝轻而易举地抚平,他抬手将校服的拉链往下拉了拉,随性与不羁悄然爬上他的眉眼,性感的喉结上下移动,低沉中又夹杂着少年青涩的声音响起:“你刚刚说什么?”
姜姝愣了愣,这么一打断,她有点记不清了。
回到小区,上了楼,在家门前快要分别时姜姝才回想起来,她松开扭动钥匙的手,小跑到隔壁正在开门的季冷身边。
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被走廊的照明灯所发出的光亮覆盖,朦胧的一层,却见证了少女灵活的身影。
季冷都已经把门打开,准备进屋换鞋了,姜姝灵巧地钻入屋内,拉着他的衣摆不让他进去,她忽然有点难以启齿:“那个……”
“嗯?”季冷习惯了她的突发奇想,垂下头耐心地等她。
“如果是叔叔阿姨说了你的话,不要生气噢。”姜姝轻声说道,“做错事情及时改正才是乖宝宝。”
虽然不知道季冷为什么被家长教育,姜姝还是分享了一些自己被姜年连和文蕤教育时的心得,掰着手指头说完后,她推着换好鞋的季冷走出玄关处的鞋垫,自己却轻巧地出去,并从外面帮他带上了门,笑容甜津津的:“就这些啦,不要不开心噢,小令早点休息吧!”
砰――
季冷挑眉望着被合上的门板,有些啼笑皆非。
有的时候,真的挺想看看姜姝的脑子里装了些什么,怎么会有这么多天马行空、甚至不切实际的想法。
如果不是看着她一个手指头、一个手指头往外地倒豆子的模样实在是太可爱,他才不会耐着性子听下去;如果这样苦口婆心传授“前车之鉴”的别人,被他请吃一顿闭门羹都是轻的。
但那可是姜姝啊。
这能怎么办呢?
第12章 为难
一年之中的第二个节气悄然而至,南方这边有个说法,雨水来临,出嫁的女儿回家探望父母时,要带上一段红绸和一罐炖肉。
虽然姜姝的外公外婆已经去世多年,但文蕤并没有忘记这个习俗。
恰好是周日,文蕤原本打算带上姜姝一起,但意外得知她的英语演讲就在下午,只好作罢。
季冷看出了姜姝的失落,安慰她:“我们这下周末不是放月假吗?到时候我陪你去。”
姜姝还是有些闷闷不乐,这根本就不一样。自从升入高中以来,她就没在雨水的时候去祭拜过外公外婆,好不容易这次有了机会,却被演讲比赛给占据了。
不过好在留给她烦闷的时间并不多,下午就要走上舞台演讲了,她只丧气了一阵,便打起精神准备,就连午饭都只匆匆填饱肚子,便紧锣密鼓地拉着季冷开始了最后一次排练。
老林也很重视姜姝的这次比赛,这毕竟是省赛,含金量很高。本来他打算带着姜姝一起来的,不过被她拒绝掉了,温软的小女孩有自己的主意,他便不再强求。
虽然老林平日里没什么架子,和班上的大多数人都处成了朋友,但姜姝单独面对他时总觉得不太自在,她有季冷陪着就够了。
快要开始时,季冷在选手休息室问她:“你会找到我吗?”身材颀长的少年半弯着腰,专注地望着坐在软椅上看着演讲稿的女孩,眼底深处闪过零星的、不易被人察觉的期待,恍若冬日里被冰冻的湖水底层,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相对活泛地孕育着生机。
这种比赛只有进场的时候要检查入场卷,座位是可以自己挑的――如果到的早的话,而季冷一早就给自己占好了座,出于多方面考虑,他选择了最中间的位置。
按理来说季冷的这个位置是很好找见的,但姜姝是个实诚的女孩,她认真想了想之后说出了内心的观点:“可能不会……”她为难地低着脑袋,默默攥紧了膝盖处的布料,瘦削的手背上甚至因为太过用力而浮现出了淡青色的经络形状。
姜姝低声且快速地解释道,“我感觉我到时候肯定不敢看观众席,为了缓解紧张,我大概率会把视线投在正前方的白墙上。”
JK裙的布料偏硬,饶是这样,坚韧的指甲透过布料依旧刺的她手心有些疼,而姜姝此刻过于紧张,连全涤的裙摆被自己皱成了一团都没有察觉。
季冷眼睫微不可察地轻轻颤了颤,他直起身子,笔直地站着,不置可否,冷峻的面部线条绷紧一瞬,又很快放松。
他沉默地陪伴着她,倚在墙边不做言语,视线落在姜姝手上时这才无奈地再次俯身,动作轻柔地将可怜的裙摆从姜姝的手中解救出来,“别紧张。”他轻声说道。
季冷知道类似的说辞对于缓解紧张的用处微乎其微,可他能做的,好像也只有这么点。
最后在演讲比赛快要开始时,他摸了摸姜姝的脑袋,指腹轻轻摩梭着她的后脑勺,为她加油的同时与她告别。
周围有一个别的的学校的女生关注他们很久了,见季冷走了才凑过来跟姜姝搭话:“你们是……吗?”她夸张地做了个手势,面部表情很丰富,“他好帅!”
她穿着礼服裙,上挑的眼线衬得她愈发古灵精怪,不论是裙子还是妆容都显得她十分俏皮可爱。
姜姝的视线忽然被靓丽的色彩占据,彩虹仿佛从她眼前停留在了她的眼前。
她愣了一下,回过神后摇摇头。虽然她暂时还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反正季冷对她一定没有那个心思,于是斩钉截铁地回答道:“邻居家的哥哥而已。”
那个女生还想说些什么,舞台处主持人开场的声音传到了选手休息处,她抽到的号码排得很靠前,为了不耽误时间,她干脆终止话头,直接到后台的帷幕后等待叫号,临走前还对着姜姝比了一个加油的手势,“我叫乔姒,有缘再见咯~”话音刚一落下,人便闪进了层层叠叠的帷幕之中。
姜姝笑了笑,随即垂下头默读已然烂熟于心的演讲稿,过度的紧张使她的腹部开始隐隐作痛,甚至还有些想要上厕所,仿佛接下来要发生的是一个无比可怕的已知灾难。
但当她真正站到那个地方的时候才发现,很多事情跟想象之中的完全不一样,甚至截然相反。
成千上百的人坐在底下注视着她,原本以为会被人群淹没、根本找不见身影的季冷居然被她一眼就准确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