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话到嘴边,翻涌几次,却又改了口:“你是为宋国国事而去,我再不愿意,也不会在这个时候不识大体。”
其实出访赵国之事,宋宛儿早已拿定主意,不过今生既然她已经下定决心和景图哥哥一起,便总要顾着他些,所以今日才将他唤来这里。
却未料到他倒是明白事理。
听到林景图如此说,不知为何,宋宛儿心中有微微失落,不过面上丝毫未露,只是笑着说:“我叫你来,是想问问你,会不会随队一起去赵国?因为你是九门侍卫,本来也有护卫皇室的责任,而这次我亦会去,如果你去的话,还可以多照护照护我。”
思及赵奉安离开前,眉眼沾染着疯狂的样子,宋宛儿确是有些担心。
她想让林景图同去,倒不是真的需要他照护,反正霍念会护自己周全,她只是想借他在身边,能够威慑赵奉安一二,让他有所顾忌,不要肆意妄为。
可没想到,林景图却微微垂首,握紧了拳,半晌后才说道:“宛儿,我其实想过要随你同去,只是因为……我父亲原因,母亲建议我最好不要离开盛阳。”林景图有些为难,快速说道:“我会安排最为得力的九门侍卫随行,你一定可以安全回来。”
“哦,是这样啊。”宋宛儿眸中闪过一丝失望,她垂眸想了想,片刻后,抬头歪头笑着说道:“倒是我没想周全,那好啊,那就麻烦景图哥哥安排了。”
看着宋宛儿娇俏的笑颜,林景图压抑许久,终究还是没有随着心意将她拥入怀里,只是哑着嗓音说道:“宛儿,等赵国之事告一段落,我会请示皇上,尽快举办婚礼,早点娶你进门。”
“可林将军……”宋宛儿迟疑问道。
“我也会写信给父亲,说服他尽快交出兵权。”林景图说道,“我相信父亲绝无反叛之意,不过是多年带兵在外,行事有些粗狂。”
宋宛儿咬唇看着林景图诚恳模样,心想如果自己和景图哥哥的婚事,真能免除掉林家反叛可能,当真是一桩好事。
她一双美眸渐渐染上笑意,这次是发自内心的喜悦,她点点头,柔声回应:“好。”
两日之后,宋国合谈队伍,一行浩浩荡荡从盛阳城西门出发,向赵国行进而去。
*
此次宋国和谈之行,和二十年前仁亲王出使那次,极为不同。
那次仁亲王只带了秦应一人,低调简行。
而此次宋国派出太子为首,为了彰显大宋天子风范,随队的侍卫和随从有百余人。
其实这个阵仗是太子和宋宛儿商议后,特意准备安排,就是为了彰显和二十年前那次和谈的不同。
那次仁亲王故意用朴素亲和的外表迷惑了赵王,内里却是暗怀杀意。
而这次,太子故意阵容声势浩大,却也为了表明胸怀坦荡。
长乐公主随行一事,事先极为保密,甚至很多随行侍卫都不知道在车队之中,还有一辆公主乘坐的凤仪。
抵达康和驿站时,周云忠老将军早就在那里恭候。
大半年前,为了解救被关入大宋监牢的赵奉安,周云忠曾去盛阳城和太子有过面谈。
虽然只是短暂接触,周将军却对太子的良善本质心存好感。
看见太子一身玄色官服,面色肃穆从车舆上缓步下来,周将军上前几步,以平国大臣身份行礼。
有侍卫随即喝到:“大胆,见到太子,竟敢随便行礼!”
太子却明白此刻赵国已经不再把自己当大宋附属国,自然不会以附属国臣子身份行礼,他不在意地挥手示意侍卫退下,亲自上前扶起周云忠,“周将军,好久不见。”
周云忠对宋帝十分仇恨,可他也清楚眼前的太子并不是当年行凶之人,只是恭敬回答:“赵王此刻有政事在忙,不能亲来迎接。不过赵王已经在王宫准备了接风宴,特让老臣带太子和随行去赴宴。”
这接风宴是少不了的,太子点头答应下来。
在驿站稍作整顿,更衣之后,太子带着十余侍卫打算随周云忠出发前往赵国王宫。
周云忠却停住脚步,他前后看了看,向太子问道:“太子,您只带这些人去赴宴吗?”
太子心中明白他是在问长乐公主,故意回答:“有何不妥吗?”
周云忠说道:“长乐公主和太子同来,只有太子一人去参加接风宴,赵王定会责备老臣不懂礼数,将公主一人留在驿站。”
“赵王心意,我们心领了。只是长乐公主虽然随行,但是父皇命她低调行事,所以她不便参加今日接风宴。”
太子搬出宋帝作为理由,周云忠只好作罢,带着太子车舆出发,前往赵国王宫。
因着宋帝十分不喜赵国,这许多年从未再踏足康和,因此太子也从未来来访赵国。
此时正是晚膳时间,一路上房屋鳞次栉比,百姓熙熙攘攘,集市热闹。
太子端坐在车厢中,看着车窗外繁荣的康和街景,心中不禁思忖,赵国并不如他想象中衰败,更重要的是,赵奉安推翻之前赵王统治,不仅没有对赵国百姓造成动荡,反而更有欣欣向荣之貌,看来这个赵奉安不容小觑。
抵达赵国王宫,太子依仗从正门进入,直接来到正殿门口。
太子躬身从车厢出来,当即看到赵奉安一身玄色长袍,同色腰带上用金线绣了两条盘龙,长身玉立,站在大殿门口迎接。
夕阳光芒映在他挺拔瘦削的身姿上,将那龙纹照耀得更加明显。
赵奉安面色沉静,薄唇轻抿,虽未发一言,只是背手立着,便让人感到强大气场,气势迫人。
太子暗自诧异,之前在赵国,只以为他是个纠缠宛儿的浪荡之人,那次在皇宫后花园中,他满身血污倒地,何曾看出赵奉安有这龙人之姿,当真是小看了他。
二人目光对视片刻,太子此刻深知自己代表大宋,绝不能在气势上认输,于是略略挺直肩背,在周云忠引领下,缓步登上台阶,来到赵奉安面前。
这赵奉安倒并不如太子想象那般针锋相对,只见他薄唇微微勾起,行了个平礼,算是给大宋留了情面。
太子领情,以平礼相回。
宾主入座,宴会开始。
让太子意外的是,整场宴会下来,赵奉安从未提起和谈一事,甚至太子试探着提起,都被他轻描淡写地转开话题。而他更是从未问起长乐公主,仿佛预料到她不会来参加接风宴一般,又仿佛之前定是要求长乐公主随行之人不是他。
宴会结束之后,太子回到驿站,宋宛儿早就迎上来,关切问起宴会情况。
太子将情形向宛儿说明,焦虑说道:“这个赵奉安心思太深,恐怕很难对付。”
太子不了解赵奉安所思所想,可宋宛儿却明白赵奉安的意图,他既然让自己来康和,必定是要对她有所图。
此刻她已经来了,他却不再提起,唯一可能就是等着她主动来找他。
宋宛儿咬着下唇,眉头轻轻皱起,垂眸思索片刻,终是没说什么。
没想到的是,接下来几日,赵奉安竟然一直没再露面,只是每日派人来驿站向太子说明情况,希望太子能够谅解。
就这样等了三日,太子已经十分不悦。
这日清晨,赵奉安又派人来,这次的理由是身体有恙,需要休息一日。
来人在正厅跟太子禀告,宋宛儿当时正在后厅喝茶,隔着一扇屏风,她听到皇兄语气非常不虞,质问赵奉安意欲何为。
来人态度谦恭,但是却仍然坚持赵王今日无法见面会谈。
太子怒气上涌,猛的拍了下桌面,冷声说道:“你回去告诉赵奉安,大宋诚心来和谈,并不是怕和赵国冲突,如若他继续这样推诿,我们也就没什么谈的必要了。”
言毕,太子干脆起身离开。
看着太子身影远去,宋宛儿眉头微蹙,她犹豫片刻,起身朝前厅款款走去,却见来报信之人竟是温铮,怪不得声音有些耳熟。
上一世,作为赵奉安的贴身侍卫,宋宛儿和温铮接触很多,深知此人话不多,但十分忠心,因此对他也算信任。
温铮见到公主出现,并没有意外神色,只是躬身行礼,向公主请安。
宋宛儿点头让他起身,自己扶着锦寒款款坐在厅中紫檀靠椅上,问道:“赵奉安如今在哪里?”
“赵王身体不适,今日在王宫休息。”温铮语气未变,把和太子说了几遍的话又重复一遍。
“他怎么不适了?”宋宛儿似带着嘲讽问道。
虽不知道原因,但温铮早察觉出公主对公子态度抗拒,公主刚刚问话也并并非出于真心,他替公子觉得不忿,刻意严肃回答,语气怨怼:“赵王之前在宋国受了重伤,后来虽然伤口愈合,但是体质却大不如前。”
“是吗?”宋宛儿轻飘飘反问一句,低头思忖片刻,说道:“既然这样,那你带路,我去看看他。”
温铮一愣。
倒不是因为宋宛儿提出要去见公子,而是因为他来之前,赵奉安已经向他交代过,无论大宋太子如何强硬,定要推辞,不过如果长乐公主提出要见面,则可以同意。
原来公子早已预料到公主要去见他。
思及此,温铮躬身回答:“是。”
宋宛儿随着温铮一路来到赵国王宫,穿过重重宫殿,直接去了赵奉安所在的院落后殿。
侍卫通报后,屋内静默许久。
宋宛儿立在门口,低头微微冷笑。
处心积虑了两世,终于当上了赵王,这架势倒是拿得十足。
半晌后,终于听到赵奉安清冷声音:“让她进来。”
宋宛儿深吸了一口气,转头对锦寒吩咐,语气不容分辨:“你在这里等着。”便随着温铮,款步进了后殿。
赵奉安并不在后殿正厅,而是在西侧卧房之中,房门虚掩着。
来到卧房门外,温铮又恭声通报一次,而还没等到赵奉安的声音,宋宛儿已不耐烦,伸臂径直推开了房门。
此时赵奉安一身藏青色长袍,正端坐在屋中圆桌旁,手中还拿着一只药碗,想来是刚刚吃过药。
听到门口声音,赵奉安抬起狭长双眸,正对上宋宛儿含着嗔怒的目光。
赵奉安眸色顿深,似带着实质般在宋宛儿娇俏脸庞上逐一扫过,,握着药碗的手指用力,关节处泛出隐隐白色。
可偏偏他面色上丝毫未显,片刻后,唇角反而勾起笑意,“怎么?长乐公主这般等不及想要见我?”
作者有话说:
小赵:终于见到老婆了,这次她想跑也跑不了了!
第41章 深院月
宋宛儿肩背挺直, 立在门口,俏丽脸蛋上满是嘲讽,“难道不是赵王迫不及待想逼迫本宫来吗?”
赵奉安并未急着回答, 只是将手中药碗轻轻放在桌面上, 眼风扫过温铮。
温铮立刻会意,退了出去,并在外面将门关上。
屋内只余两人。
赵奉安起身,一步一步走向宋宛儿,目光极深,内里仿佛翻涌着什么。
宋宛儿感觉自己仿佛被一只嗜血的饥饿野兽盯上,面前这个人面容仍是之前清冷矜贵的模样, 可神情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卑微清高的赵国质子,眼中贪婪的占有欲望让她心中不由升起微微恐惧。
可她也知道自己没有路可以退, 无论他目的为何,她绝不能让盛阳城再一次重演上一世的惨剧。
微微挺直肩背,宋宛儿直视着他的目光, 看他来到自己面前。
赵奉安和她站得很近, 看她时微微低头,唇角依然含着一丝弧度, 似是叹息低沉说道:“是啊, 是我迫不及待。”
他站得太近,宋宛儿甚至能嗅到他身上熟悉的气息, 她想后退一步, 可身后便是紧闭的房门, 已经没有空间。
“而你, 真的来了。”赵奉安盯着宋宛儿的眼睛, 声音越来越低沉。
眼看赵奉安眸中越来越暗沉, 宋宛儿别开眼神,侧开走了几步,离开他气息范围,冷淡说道:“是啊,我来了。所以,有什么要求,你直接说吧。”
赵奉安静静站着,偏头看她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艳容颜,她冷若冰霜的态度似乎也将他眸中散发的火热温度渐渐冰冻,他渐渐收敛起气场,恢复到之前清冷模样。
其实赵奉安身体有恙倒不是假的,自上次在宋国受伤,伤到了根本,而他一直没好好休息,只靠着意志强撑着一口气。
前日晚上,他批复政事到子时末,第二日寅时便起身主持早朝,之后又去武场习武,在和温铮过招时,被温铮力道不大虚劈了一掌,竟然没站稳,撑着剑半跪在地,脸色煞白,缓了半晌,才被温铮扶着起了身。
温铮吓得半死,叫来大夫给赵奉安诊脉,只说他忧思过度,又太过疲劳,才导致体力不支,如果再不好好休养,留下病根,就再难根治了。
于是温铮不顾赵奉安意愿,替他推了当日所有事宜,让他卧床休息。
赵奉安人虽然躺在床上,却也一直没闲着,吩咐温铮去驿站给太子传话,之后又将所有事安排妥当,才半靠在床头闭了会儿眼睛。
可他又怎么睡得着?
其实自那日宋宛儿在他眼前决绝跳下城墙之后,赵奉安便夜夜无法安然入眠。
每次闭上眼睛,眼前就会出现宛儿充满恨意的眼神,还有漫天大雪中,一身红色嫁衣的她躺在雪地上的样子。
那一刻,他宛如被万箭穿心。
这蚀骨之痛时刻未停,每当夜深人静时,更为明显。
他必须要做些事情,能够离她再近些,才能让自己稍微好过些。
如今她已经来到康和,就在离皇宫不远处的驿站,无人知道每晚他都会偷偷潜出皇宫,去到驿站外,靠坐在后院的墙外。
想着她就在一墙之隔的另一侧安睡着,他心里难得会平静些许。
再等等,他不断对着自己说,艰难压抑着自己想见她的欲望。
没错,自他在宋国受了重伤开始,这一切都是他设计的。
上一世经历了撕心裂肺的痛苦,重生之后,赵奉安唯一确定的,就是要重新拥有她。
他了解宋宛儿,知道她为人纯善,上一世她能为盛阳百姓牺牲自己性命,这一世她仍然可以。
所以他十分笃定,最后宋宛儿必定会随行来康和,他这几天刻意不见太子,也是为了将她逼出来。
作为赵国质子的赵奉安,大宋长乐公主已经是不可及的妄想,那么他就不再做质子,如果悔恨和哀求不能让她回头,那他就用另一种方式将她逼到自己身边来。
果然,她来了。
其实,他并不想吓到她,只是他太想念她娇俏的面容,再次看到他最爱的那双灵动双眸,上一世二人相处时种种扑山倒海向他扑来,赵奉安竭尽全力克制,还是没能压抑住内心对她的渴望。
直到此刻宋宛儿冷若冰霜的模样,才终于提醒他,原来她已经不是上一世满心满眼只有他的宋宛儿,而他亦已经不是上一世卑微的赵国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