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清和知他问的是秦雪那件事,便低了头去:“早没什么了。”
她没有继续往下说的意思,嵇云川便转了话题:“让你查的那些证据都准备好了吗?”
“嗯。”尤清和神情一肃,将手里存储的资料递给嵇云川:“嵇总,您看,都在这儿了。”
嵇云川皱着眉,拿起手机慢慢翻看,整理的证据资料很全面,如果没有额外的状况,应该是没多大问题。但是,他并不知道对方手里有什么底牌。
“那……我是拿这些证据找基金部长周宁谈话?”
嵇云川嘴角藏着一丝戏谑的笑:“不,你拿给监察部长冯居扬,就说无意发现的,让他去处理。”
让枫威集团的暗线去试探枫威集团的暗线,才是保全自己,探测对手的最佳方案。
尤清和到监察部的时候,冯居扬正坐在沙发上与人闲聊,一见尤清和就站起身笑道:“呦,尤部长来了?这可真是稀客啊,来来来,快来坐,有何贵干?”
她在沙发上落了座,冯居扬倒了一杯咖啡放在她面前,向另一人摆了摆手,那人就出去了。
尤清和端起咖啡慢慢品了一口,放回茶几上:“冯部长,我今天来找你的确有些事情。”
说着把纸质资料递给冯居扬:“我们投资的这些项目,收益配比每一项都是有问题的,大部分少了百分之10-15左右,而有些则少了20-30。”
冯居扬接过资料细细看了一遍,皱了皱眉:“尤部长,这大多是之前罗蔚男涉案的基金,款项都追回得差不多了,难道还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尤清和摇头道:“不,是算上追回的款项,还差了百分之10-15。”
“哦?”冯居扬又低头仔细看,也觉得蹊跷,便道:“我这就打电话让周部长过来。”
不多时,办公室门就被敲响,是周宁的声音:“老冯,我进来了。”
他不等应答就推门而入,看到尤清和也在,讶异道:“清和也在啊,看样子是有公事儿?怎么不去我那儿屋?”
周宁是河北人,来上海十多年了,可他一说话依然是口北方腔调。
冯居扬用下巴指了指茶几上的一叠资料:“看看,每项基金都少了百分之10-15的收益,怎么回事?”
周宁拿起资料翻了翻,一拍大腿:“嗨,尤部长您刚上来不知道,这可是我们基金部门的风控手段,是机密,不能随便对别人说。”
尤清和脸颊挂着一丝笑,轻言细语道:“怎么回事?”
周宁招了招手:“来来,你随我去基金部,看看文件便知道了。”
尤清和站起身,看了看冯居扬,他慢悠悠地喝咖啡,并没有要去基金部的意思,便道:“好,我去看看。”
去了基金部,办公室正在讨论什么基金产品,资产管理部部长方薇子也在其中,听到声响,她看了一眼尤清和,没说话。
尤清和随周宁进了他的办公室,见他从最高层的档案柜里,拿出一个文件袋,打开来抽出一叠文件:“尤部长,有些项目基金我们是这样安排的,在基金运行过程中,额外设置了一份安全保证金,这份安全保证金的钱款都从基金收益中来,为的就是怕出现运行尾期出现意外情况,降低收益率,但是,如果没有意外,这份安全保证金要到期后才能取出,我们也多赚点管理费。”
尤清和疑惑道:“那为何在合同中没有体现呢?”
周宁笑了笑:“这种保证金,一般都是我们做对方公司资产投资管理,是和对领导额外签了一份合同。”顿了顿,又说道:“你手中就是拿的额外合同。”
尤清和一惊,脑念急转,将手中合同逐字逐句地看了,没有任何异常!
将收益慢慢取出来,设立成另一份基金,对方不说,自己不说,那便没有第三人知道,等过了审查期,再将钱取出来一人一半,就可瞒天过海。
即使有人查又如何?这份合同就是护身符。天衣无缝!
“尤部长这下放心了吧?”周宁笑眯眯地看着她:“坐下喝杯咖啡再走吧?”
“啊,不,不,我还有事,我先走了。”尤清和脸色有些难看。
魂不守舍出了办公室,走过办公区,进了电梯,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嵇云川说的是让她把证据给冯居扬就不管了,可她却傻愣愣地跟着周宁来他的办公室审查文件,冯居扬倒成了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这本是监察部的工作,她冲上来当了这个挡箭牌,而……而之前冯居扬那副轻松随意的样子,只能说明他早就知道合同原委,他也是同盟!
她刚才那拙嫩的表演,在这两个老江湖面前,简直漏洞百出。
这件事办砸了!
她眉间紧锁,脑中飞快地想着翻盘的办法,除非……除非找到一锤定音的铁证,可这又谈何容易?
“清和,你干嘛去了?晚上墨西哥菜我们选好地方了。”
电梯门开了,江向阳站在走廊里伸头往电梯方向看来。
尤清和走出电梯:“我不去了,你们去吧。”她脚下不停,向办公室走去方向去了。
“不去了?嵇总还说要去呢,你不去不行啊,我们群龙无首。”江向阳在她身后嚷。
却见尤清和拎了包从办公室出来:“我有点急事先走了,替我对嵇总说一声。”
她匆匆出了巨摩大楼,上了一辆出租车,三十多分钟的车程后,到了一栋5A写字楼下,进入大厅至上23楼,电梯门开了,“时代网络”几个大字出现在眼帘。
尤清和走到前台:“你好,我找吴非先生。”
前台道:“请问您贵姓?”
”姓尤,尤清和。”
“嗯,请您稍等一下。”
说罢,前台便拨打内线:“吴总,有一位叫尤清和的女士找您……嗯嗯,好。”
尤清和站在沙发旁等,没过几分钟,身着深色衬衫、西裤的吴非就出来了,他一见她就眉开眼笑:“清和,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尤清和抿嘴笑道:“我同事们提前下班去聚餐,我不想去,便来看看你上班环境。”
吴非摇了摇头,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是不是特意突击检查?看看我有没有藏着女人?”
尤清和神色一变,吴非哈哈大笑,拉过她的手:“被我说中了吧?走,我带你四处看看。”
尤清和皱了皱眉,缓慢抽出自己的手,跟随他走入办公区里,格子间的员工们正工作得热火朝天,看到吴非带着女人游逛办公区,依然不忘记向吴非打招呼,尊称一声“吴总”,吴非便显得心满意得。
转了一圈后,吴非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正好到了下班点,我们去吃饭吧。”
依然是一家氛围极好的西餐厅,这一次吴非将位子定在在露台上,她安静地坐着,抬头去看到璀璨的东方明珠,任五月的夜风佛过脸颊。
他今天兴致好,开了一瓶红酒,倒在酒杯慢慢饮了一口,眼光落在她的脸上:“前几天我去看了一套房子,在富人区的顶楼,虽是顶楼,却是一个双层的复式,还额外赠送一片天台,总价6000多万,我是十分心动的,有时间同你一起去看看。”
尤清和顺着他的话说道:“房子是好房子,可是太贵了。”
吴非眉目轻弯:“我们公司马上就要上市了,那我手上股份还不得翻个几十上百倍?”
尤清和轻“嗯”了一声,细声细气道:“我正要对你说,你在巨摩里边可别说我和你是什么关系,我怕别人听到了说闲话,说我给你们公司做尽调报告不公正,怕影响给你们进行股权投资。”
吴非心中一慎:“我当然不会说。”
尤清和沉吟一会儿,眸光流转:“吴非,股权投资对于我们巨摩是一本万利的生意,可这些钱都让公司赚取了,也没什么意思,若是在给你们进行股权投资的时候,将部分收益成立一个新的基金……”
吴非眼中一亮:“哦?”
尤清和轻咬了咬嘴唇:“当然,你可不能一开始就对周宁说这个基金的事,这一说可不就说明你知道内情?那周部长那个小心谨慎的性子怎会愿意?只说……只说……”
吴非了然于心,脸上已经止不住地笑出来:“我明白,我便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样子,问问他有没有什么额外赚钱的渠道。”
尤清和轻“嗯”了一声,低下头去:“今天这牛排看上去就好吃。”
第11章
睡前,嵇云川将邮箱里的邮件、手机里的信息全都过了一遍,并未发现遗漏,可他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情没做完,他摆摆头,在床上闭了眼睛,白天工作情景在脑中徐徐涌出,在那纷杂的画面背后,有一张秀丽绝伦的脸。
出乎意外,他这一夜睡得有些浅。
心脏忽然重重一跳,尤清和猛然睁开了眼睛,从那团虚无暗沉的梦境中挣脱出来,只觉全身一层薄汗,去客厅“咕噜咕噜”灌下一大杯水,不过清晨五点多,窗外已有灿灿的朝阳,她只穿了一层薄薄丝质睡衣也无凉意 ,恍然间,已至夏天。
一丝怅惘在她脸颊悄然显露,今天,是许知行所拥有百分之八巨摩股份减持的最后一天,从此以后,“许知行”这个名字在巨摩金融就彻底成为了历史。
自从巨摩金融发布许知行离职、减持股份的公告,短短三个月时间,巨摩市值已经跌去一半,枫威集团在以一个相对低的价格增持许知行的8%的股份之后,加上原有的5%,已拥有了巨摩金融13%的股份,成为了巨摩金融仅次于创始人翁正明的第二大股东。
几番震荡、抹去了“许知行”的巨摩,以一个全新姿态面向金融市场的巨摩,并未得到它期望中的回应,这段时间以来,股价持续走低,人气涣散,市场对这个“毫无灵魂,只剩躯壳”的巨摩,似乎已经失去了兴趣。
上午,巨摩大厦。
总裁办公室人来人往,嵇云川一边批复文件一边开项目小组会,从早上坐下来连口水都没喝过,眼见将近十一点,终于问道:“这有关投资项目的事情,尤部长怎么没上来?”
基金部长周宁两手一摊:“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尤部长不好好管理自己部门的事情,可把这把火烧到了我那边,昨天去我那边好端端地查起什么项目收益来,也不知道这部长是怎么当上来的。”
嵇云川见他笑容玩味,便是眉心一沉:“我在问项目投资的事情,你又在说什么?你这个部长又是怎么当上来的?”
周宁神情一肃,不敢再乱说,嵇云川对秘书道:“叫尤部长上来。”
话音未落,总裁办公室的门已被敲响,尤清和的声音随即传来:“嵇总,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她推门而入,见众人齐齐回望她,嵇云川坐在办公桌那边倒是神色如常,她快步走到桌前:“嵇总,我一上午都在和水产项目的王老板洽谈,他今天难得有兴趣,我抓着机会多说了一会儿。”
时至初夏,她穿了一件浅绿色套裙,衬得肌肤如水玉一般,嵇云川只看了她一眼,心里从昨天开始的空落感突然一下被填满,蓬蓬涨涨,比之前更满。
他把眼光移到手中文件里:“会后再汇报。”
这场会散的时候已到了中午12点,嵇云川看着尤清和站起身和众人一起出去,见她已走到了门边,已然是忘了还要说工作,他正是不快,尤清和注意到他的目光,忙解释道:“嵇总,已到午饭时间,我怕耽搁您……”
嵇云川又觉自己小题大做,便摆摆手:“吃完饭再说。”
办公室门被关上,众人都出去了,他从办公椅上站起来走到窗边,又走回桌前坐下,心浮气躁,一时忘了接下来要做什么,眼光晃到墙上挂钟,哦,已经到了午饭时间,那……不如去楼下自助餐厅吃个饭?
他起身离开办公室,到了二楼自助餐厅,午饭时间自然是人挤人,他目光环顾一圈,人群里有个淡绿色的身影端着饭盘,走到了一张没人的桌子坐下,她将餐盘放在桌面上,一手轻扶碗汤,一手握着纸巾,十指尖如笋,腕似白莲藕,在闹哄哄的餐厅里,像一静止的电影画面。
是应该走去打个招呼?还是回到办公室去?
忽听人群里传来一声惊叫:“天啊,巨摩上新闻了,是许知行许总……快看,快看。”
在他视线中的尤清和一呆,慌忙扔下筷子,拿出手机,手指飞快地拨弄了几下,脸色刷一下变得惨白。
他掏出手机,调至新闻页面,一眼过去就是一惊――巨摩金融前任CEO许知行离职真相,或涉嫌灰色交易?
而此时手机屏幕正闪过一条短信:我在你办公室,给你煲了汤。
他立刻转身向电梯走去,在回办公室的这短短一两分钟,粗略将新闻游览了一遍,文中虽没摆出实据,可捕风捉影列出十多项事迹,条条指明许知行无视法规、危害金融市场,甚有犯罪嫌疑?
如此言之凿凿、大张旗鼓,足以让本就低迷的巨摩股价跌到谷底!
惊怒非常,可身体里的一股暗藏许久、隐隐欲动的希翼也被捅穿了一个口子。
嵇云川用力推开了办公室的门,看到秦雪长发披肩,一席蓝裙,一边哼着歌一边将汤倒进碗里,她看到他,露出一个顽皮的笑:“是你最爱的笋干汤。”
说罢,她眨了眨眼睛:“他们……他们都说巨摩股价之所以腰斩,是因为没有了许知行,那我让这个市场看看,信任许知行才是最愚蠢的,而巨摩已经踢走了这个道德败坏的烂人……”
嵇云川斥道:“愚蠢!”
秦雪愣住,笑容僵化在脸上:“你在生气?你居然生气我帮了你?”
“帮我?”他大步走到办公桌边,拿起遥控器打开挂在墙上的显示屏:“你懂市场?你懂巨摩吗?还是你觉得这是一场随心所欲、足够刺激的游戏?想扶就扶,想推就推?”
显示屏上出现巨摩现在的股价,下午一点开盘后就狂跌,从腰斩后的90快多,已经跌去七个多点,而就在他打开的这一瞬间,已经飞速跌停了。
秦雪看着屏幕呆了几秒,脸色微白,嘴硬道:“跌停就跌停,难道这点我们还亏不起?”
嵇云川不可思议看了她一眼,似乎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安静了好一会儿,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去,低声说道:“这次我来解决,你不用管了,但是……”他转头看向她,眼眸如刀锋上的光:“你以后不能插手巨摩金融任何事,是任何!”
一片好心却换来他的驱逐,高高在上的秦大小姐何曾受过这种气?
眼泪从眼眶盈出,她一手将羹汤打翻在地:“我高兴!巨摩毁了就毁了,不过是我们枫威集团受点皮外伤罢了,谁稀罕这种扶不起墙的烂货!”
汁水四溅,空气中弥漫出温暖的香味,夏日灿阳晃在她单薄的身躯,而她咬着牙、倔强流泪的样子,呈出了稍稍的狰狞。
这就是自己曾经深爱过的人吗?
刹那间,大片大片回忆从脑中闪过,他忽然明白,以前与她的恋情,不是因为她父亲的阻挠才终止,而是因为……他与她从未有过灵魂深处真正的交融,一段只有激情的关系,该如何在困境时相扶,在平淡中相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