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行目光渐渐扬起，看向她的眼睛。
尤清和涨红了脸：“你好奇我为何对巨摩如此不舍，因为……因为它给了我一段难忘的日子，而在那段日子里，你是唯一的主角……”
“那都是虚无的。”心底的海水淹没了他，他的嗓音凝聚成了一块钢铁。
“对！你说得没错，那段时光是虚无的，那段记忆也无人知晓无人在意，可……它是我走到今天的信念支撑，没有那段日子，就没有现在的我。”她的肩膀开始不自控地颤抖：“许总，我多希望，让巨摩折损的人不是你。”
他抬起脸颊：“是我又怎么样？”
“我……无法控制，也，不能跟随。”她狠狠咬牙。
而他已别开眼光：“我知道了，正如你所说的那样，你我最终无法同行。”
开车回去的路上，阳光冲破云层，天空难得放了晴，一路沉默，除了汽车的轰鸣，再也没有别的声音，到许宅的时候，院中的玫瑰被夕阳笼罩着，柔和艳丽，有一种不属于俗世的安宁。
许知行站在玫瑰园边许久许久，天色渐暗，暮□□起，他蹲下身，轻轻抚摸那块刻着她名字的木牌，抽了几下，木牌纹丝不动，他叹口气，拍了拍手中的泥土，起身向屋内走去，算了，送出去的礼物哪有收回来的道理？
一夜寒风吹过，天空下了几粒雪粒子，伦敦的冬天悄然来临，客厅里的壁火烧得正旺，许知行坐在沙发上喝着咖啡，忽听几声急促的敲门声，索菲亚刚开了门，秦雨就如旋风般冲进来：“老许，快打开电脑，不对劲！”
许知行一怔，拿起遥控器将电视调成电脑页面，秦雨调到一个数据画面：“就在刚刚，成百上千的账户都将手中所有虚拟币向一个私人账户点对点卖出，不过几分钟的时间，这个私人账户就收集了百亿筹码，而且，还在继续上升。”
虚拟币的后台数据显示，本是一个毫不起眼的私人账户，在这几分钟之类，成了所有账户集中卖出的靶心，数据值成倍成倍的增长，如果照这样下去，毫无疑问，市场上大量的筹码都会被它掌控。
一滴冷汗从秦雨额前滴落：“它一旦收集到了一定数量的筹码，那么，虚拟币上升降落，就控制在了它手里。我们该怎么办？”
许知行沉声道：“抢筹码。”
“这需要万亿以上的资金。”
“不计成本！”
“好，我马上导入所有资金。”
惊心动魄的几小时，虚拟币里的那个神秘账户已收集到了市面上百分之三十的筹码，这是一个骇人听闻的数字，终于熬到停市，秦雨全身被冷汗浸透，几乎虚脱在沙发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多账户不约而同地将筹码卖给同一个账户？”
“这些账户来自哪里？”许知行一动未动，一个下午保持着同一个姿势。
“很奇怪，来自欧洲各个地方，不同城市、不同乡村，他们都是散户，之间也不可能存在联系，为什么要将自己的筹码卖给同一个陌生的账户？”
“不可能不存在联系！肯定有共通之处！”许知行冷声道。
他随手点开几个账户，查阅户主的名字职业，一个叫杰克逊的，是法国波尔多酒庄的；一个叫贝尼卡的，是伯明翰种植农作物的；一个叫瑞森的，是种植水果的；一个叫阿尔杰的是挪威捕鱼的……
看上去，的确毫无关联……可，又觉得无比奇怪，这，绝不可能是巧合！
许知行拿起衣架上的外套，疾步出了门去，秦雨紧跟其后，俩人上了车，开车到了市区一家面包店前，许知行走进店里：“你们老板在不在？”
店员一愣：“如果你需要面包，店里只有这些了。”
许知行挥挥手，秦雨忙掏出一叠钞票：“店里所有的面包我都买了，只想见你们老板。”
一个络腮胡男人从厨房出来：“是哪位贵客找我？”
许知行掏出手机打开虚拟币页面：“请问你有没有买这个虚拟币？”
络腮胡耸耸肩：“有，我们都要买。”
许知行心中一紧：“你们都要买？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但是如果想高价把我们的农副产品卖给中国，就必须要通过虚拟币交易，我们做这些行业的都会这样做，谁不想多赚钱呢？”
如同一轮巨锤从天空狠狠砸下，许知行脸色惨白，力气全被抽走了。
第二日，虚拟币一开市，依旧有源源不断地账户将自己手中的筹码卖给了同一个账户。
如果许知行强行将虚拟币停市，那么正在上升期的虚拟币将又遭重创，再难东山再起，如果任其发展，绝大多数的虚拟币将被同一个账户收集，那么，这个收集大部分虚拟币的账户将变成操纵虚拟币涨跌的唯一舵手！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砖一瓦建造的商业帝国被人侵吞是什么感觉？
他只想大声笑。
第133章
雪子“劈里啪啦”敲着窗户, 晕黄灯光将俩人的影子映照在红木半墙上，一室暖融，白茶香味沁人心扉。
尤清和捧着茶杯，过去好久都不记得吮上一口, 一张素白小脸血色全无：“接下来会怎么样？”
“接下来是一段全面上涨时期。”嵇云川面目安然, 似乎在说着一件与他毫不相关的事。
“因为那些农产、渔场、酒庄的主人们正在争先恐后地把他们的虚拟币卖给你, 只能与你做交易。”她眉目一闪，眼底竟是有些担忧：“而……许总, 不得不高价与你抢筹码, 这样或许才能勉强保住他在虚拟币中的控制权。”
嵇云川嘴角一扬：“但如果他没保住控制权会怎么样？”
尤清和心口闷得发慌：“那……虚拟币就变成你的了？你把许总的虚拟币抢了过来？”
他“哈哈”一笑：“我要这虚拟币做什么？”
尤清和一呆：“那你的目的是什么？”
嵇云川神情一肃：“我不想他用虚拟币破坏原本的金融体系，再顺便割他一笔巨款, 来助力中国本土企业的发展。”
“哦……”她手中的茶已经凉透了，心底恍恍惚惚升起一股难以言说的失落，她摆摆头，想把这种茫然的情绪给甩出去：“许总……许总……他还能拿住虚拟币吗……”
他的目光比雪光还亮：“你怎么想？”
“我……我不知道, 许总, 他，自我认得他那一天起，他就从来没有……, 而虚拟币是他毕生心血……”她胸口紧得一丝气都透不过，”失败“二字始终不忍吐出。
“我们出去走走吧。”他温声道。
“好。”她讷讷应着。
出了门，清冷的空气直入肺腑，片片雪花从墨蓝的天空落下, 空无一人的街道, 路面上铺着一层还未被人踩过的积雪。
她穿着高跟鞋的脚, 轻轻踩了上去, 留下一个不太完整的脚印, 雪愈发大了，落在她的肩头，她回头道：“嵇总，你还记得不记得，以前你刚刚来巨摩的时候，因为一个佳华水产的项目，你让我坐你的车回去，顺路送我一程。”
“当然记得，那是我和你第一次私下交流。”他站在雪中，身后隐隐泛着大本钟的光辉，整个伦敦静谧得仿若在沉睡。
“那时候你问我，为什么选择做金融。”
“嗯。”
她皱了皱眉：“当时我不好意思说，现在我可以回答你，像我这种工薪阶层学习成绩还不错的孩子，当然会选择一个有利于生存的专业，在上海这种拜金的城市里，还有什么比金融更适合生存下去，我不像你，可以有自己选择的权力。”
他点点头：“是许知行的离开让你觉得人的欲望不仅如此，你发现你还有更多可操控的空间。”
她感到不快，正欲反驳。
他又马上说道：“我知道，那是你难忘的时光，是独属于你的过去，没有旁人理解没有关系，你自己知道那有多难得就值得。”
刚刚还在剧烈跳动的心竟然立刻变得柔软，水雾在睫毛上结了一层冰霜，而她面色潮红：“我……我或许不应该和你说这些，可，我现在又很庆幸，有人能和我说这些，因为……就是许总他自己都无法理解……”
他上前一步，站在她的面前：“但是我还是想问问。”
“什么？”
“你是喜欢欧洲的雪，还是江南的雪？”
她一愣，脑中闪回在杭州下着雪的冬天，西湖龙井那段崎岖婉约的山路，雪花与腊梅混肴的冷峭暗香，一丝无措从她眼中闪过，她开始颤抖：“我只是……我只是，虽然我也不喜欢虚拟币，你可以觉得我很矛盾，或许觉得我假惺惺，觉得我颠来倒去，可是，许总对我而言，是一个信仰，我现在要去接收虚拟币可能……被击垮的事实，我需要时间。”
他微微喘息：“这是你的情怀，你当然有很复杂的情绪，你也当然需要时间。”
她仰起头，朝向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气，用沉默回答一切。
接下来的半个月，虚拟币果然持续上涨，价格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位，这个高昂的数字足以让机构和民众疯狂，每个人聊天的话题都离不开虚拟币，有的人一个月时间靠它赚了十年的工资，有的人靠它轻易买下一艘游艇，“捡钱不如虚拟币赚钱快”，这几乎成了所有人的共识。
可许知行过得却不太轻松，虚拟币之所以被架上如此高的位置，正是他与嵇云川争夺筹码的结果，这对于他，是一种完完全全的失控。
嵇云川一旦将自己手中虚拟币全部卖出，而许知行，手中大量资金都用在了争夺筹码上，如果他无力承接，那么虚拟币将迎来有史以来最严重的崩塌。
天空布满晦暗的阴云，风吹过光秃的树枝，院中的玫瑰园早已谢尽，他站在院中，还能看到明年玫瑰花开的时候吗？
“我们还有多少钱？”深夜，秦雨盘坐在沙发上，查算着电脑中的数据。
许知行靠着沙发，凝眉不动。
“枫威的钱都全部投进去了，可是虚拟币价格越来越高，这点钱一丁点水花都没有。”
许知行依然不动不说话。
“伦敦交易所那边的钱也全部进去了吗？还有没有剩的？不可能一分都没有了吧？”
许知行还是沉默。
秦雨忍不住了，身子挪了一挪，整张脸凑到他面前：“老许，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许知行这才抬起眼睛看他，秦雨却觉得那双眼睛空洞得可怕，他不禁紧张道：“怎么了？不会真没钱了吧？”
朗朗灯光下，秦雨胆颤心惊等待许久，才看到那双眼睛慢慢恢复了神采，他吁一口气：“老许，你说话啊！”
许知行看着他的眼睛道：“现在想要不输，还有唯一的一个办法。”
“是什么？”
“趁虚拟币在高位，将手中虚拟币全部放掉！”
秦雨猛地一惊，冷汗直冒：“这……这是什么狗屁办法？这不是将我们辛辛苦苦做的虚拟币拱手让给嵇云川那个家伙吗？”
许知行眼神变得尖锐：“趁在高位还能收割一笔，如果这一步让嵇云川抢先做了，我们不仅血本无归，留下一个填不满的虚拟币空壳有什么用？”
秦雨从沙发上跳起来：“那明天一开市，我就马上全部放掉！”
许知行冷声道：“嵇云川的目的就是在高位收割，套现巨额离场，我们速度要比他快。”
“那虚拟币我们不要了？”
“不要了，放弃吧！”许知行闭上眼睛。
时间一秒一秒的滑动，许知行一直靠在沙发上一动不动，默默等待第二天开市的时间。
“老许……”沙发对面传来秦雨的声音。
“嗯？”
“是不是感觉现在很煎熬？”
许知行轻嗤一声。
“有一句歌词怎么说来着？”秦雨打着拍子，轻声哼了起来：“时间是怎么爬过我皮肤，只有我自己最清楚……”
他顿了一顿，又极其认真说道：“我现在就是这种感觉，感觉时间一秒一秒地从我皮肤上爬过去，所以，我想，你现在应该是和我同样的感觉。”
“嗯。”
“可是老许，从宇宙、黑洞、三维四维等乱七八糟的理论来说，时间是不存在的，我们感受到时间，只是因为我们处在这个他妈的低级空间里，所以宇宙那个傻叉会让我们感受到，但其实我们可以不管呀，什么都不管，去他妈的时间，去他妈的黑洞，去他妈的宇宙，我们现在所感受到的煎熬都是虚幻的，是我们自己给自己额外压力……”秦雨晃了晃脑袋：“我们现在应该想的是，套现一笔巨款之后去哪里度假？哎，你瑞士不是还有一套房子吗？要不，到时候借我用用，我带几个白皮妞过去玩玩？”
“别废话。”
“这怎么是废话呢？你想想啊，这个傻叉宇宙给了我们虚幻的压力，但是也给了我们实在的快乐呀，为何我们要困在虚幻的压力里，而不去享受实在的快乐呢？”
“没完了？”
“哎不是，老许……”
“闭嘴！”
一夜未眠，熬至天光，索菲亚端来两杯冰的黑咖啡，许知行一饮而下，看了看时间，早上8点半，离开市还有半个小时，秦雨已将电脑调制交易页面，他来回做了几个深呼吸，自言自语道：“别紧张别紧张，开市的第一时间就全部放掉，让那些机构散户去接盘吧，哦，还有那个大冤种嵇云川……”
时钟指向了八点五十，门铃响了，许知行不禁起身看向门边。
索菲亚开了门，两个身着西服的白种男人站在门边，胸前各自挂着一个工作牌。
许知行一个“咯噔”，快步走过去，问道：“请问找谁？”
其中一名男人举起工作牌：“mr. Xu，我们是FCA（伦敦金融监管机构），现在怀疑您非法操纵虚拟币，请跟我们走一趟。”
许知行冷笑一声：“我是被人举报的？”
男人笑了笑：“的确如此，有些人就是闲的无聊，哪里都有这种吃饱了撑的人。”
许知行回头看了秦雨一眼，正迎上秦雨急切的目光。
“哦，mr. Xu，我还得对你说一声，在调查期间，你名下的虚拟币账户是禁止被操作的，我们要给你停了这个权限。”
许知行心脏猛地跳动，硬声道：“我不接受现在调查，我需要一天时间，等我的律师到场。”
男人耸了耸肩：“mr. Xu，这不是我规定的，其实我们都买了虚拟币，也知道你没什么问题，但是既然有人举报了，流程我们也得走一遍，法律就是这样规定的，我们也没别的办法，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
许知行脸色煞白，再一次回头看向秦雨，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俩人却同时感到令人窒息的绝望。
第134章
“mr. Xu, 请跟我们走吧，只是一个例行公事而已。”
许知行余光扫向秦雨，见他正紧紧盯着他，便提高了声音：“那我要求这次调查不要外泄, 一旦被那些记者写些乱七八糟的, 那虚拟币肯定会大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