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启志渐渐大了,她不得不为启志打算。
夜晚的开源村静悄悄的,除了孩童的打闹声,就是田野中呱呱声了。
秀嫂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才再次开口:“从前我确听怀安说过有这么回事。”
“丹阳中人大多是郝盛远亲自挑选培植的孤儿,却也有那么几个,像你怀安哥一样,走投无路自愿投身之人。”
“当年我怀上启志时得了重病,掏空了家底却依旧无济于事。怀安为了给我们娘俩凑药钱,这才跟着往些年与他打过交道的丹阳中人,谎称自己家破人亡,孤身一人,凭着过人武艺进了丹阳。”
“但你怀安哥的性子你也知道的,他虽满身武艺,可平日里连杀只鸡都不忍心,如何还敢杀人?”
说到此处,秀嫂笑了,沈寒山也笑了。二人似是回忆起了什么久违的趣事,无声地笑着。
“但他不杀人,如何能拿赏金?”
秀嫂的笑容变得苦涩:“他最终还是听命杀了人,拿了赏金回来救我。”
“我这条命啊,是用旁人的命换来的。”
沈寒山面色凝重起来,说道:“可怀安哥杀人亦有道,他在一众任务中,挑了个十恶不赦之人。”
秀嫂摇摇头,对此话并不认同:“即便是恶人,也该是由天来收,何时轮到他人随意杀伐了?”
但她也没在此事上深究,转而说道:“所以后来他请命,去做了私牢看守,也是在此处,结识了一个人。”
“他说此人同他一样,是孩子重病、走投无路才来的丹阳。但此人与他又不一样,这人赚了赏金后却没救回自己的孩子,所以变得暴戾冷漠,杀人如麻。”
“但或许是他知晓怀安还有妻儿,与丹阳中其他人比起来更有人情味,却是与他格外熟稔。”
“怀安说过,杀人攒金已成了此人的嗜好,甚至不计得失,在外打着丹阳的名号接私活。”
秀嫂微微抬首看沈寒山,说道:“你要找的人或许便是此人。但你说的乃是五年前的事了,究竟是不是他,还得你自己去查查才好。”
“那你可知此人如今在何处?”沈寒山目光热切。
秀嫂面色沉了下来,摇头道:“此人早在三年前,怀安死后,就死了。”
“他杀人如麻,却偏偏与怀安交好,当年怀安死后,他单枪匹马去找郝盛远报仇,结果,却没能活有走出太师府...”
沈寒山眸中的希冀转瞬即逝,却依旧沉着,并未因此而显露急色。
秀嫂见他面色如常,只眉心微蹙着,又叹了口气,转身回了屋子。过了许久,她才终于走了出来,手里却捧着个粗布包袱。
她将包袱放在凳子上,掸去浮灰,说道:“我不识此人,但他却识我。他死后,这包袱就被送到了我这里。但我无能,不能发挥里面东西的作用,如今,便交予你吧。”
“这是?”沈寒山问着,便想伸手去开那包袱。
秀嫂却拂开他的手,将包袱塞进他怀里:“回去再看。”
说罢,秀嫂就推着沈寒山往外走去,边走边冲着启志喊道:“阿志,客人要走了,还不来送送?”
启志一听,忙不迭甩开手里作剑的木棍儿,跑了过来。
”哥哥为何不多住一晚?明早我让娘亲给你做窝窝头,好吃着呢!”
启志孩子心性,想留客人,便想着用自己认为最好吃的美食来招待。
沈寒山抬手摸了摸他的脸蛋,却是从腰间取下一枚墨色环佩,仔仔细细地挂在了启志的麻布腰带上。
“哥哥还有要事,便不多留了。”
旁的,他没再多说。
这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环佩,让启志十分惶恐:“娘亲说,不能随意……”
“收着吧。”秀嫂一改往日的态度,没让启志取下来。
“这是哥哥给你的诀别礼。”
沈寒山蓦地抬首,看向秀嫂。却见她眼中含笑,神色如常。
她牵起启志的手,眼神坚定:“我们也是时候该离开这儿了,从今往后便当真不再见了。你也莫要寻我,还我们母子俩清净,便是最好的守护了。”
启志似懂非懂地看向自家娘亲,问道:“我们要搬家了吗?搬到何处?”
秀嫂没回答他,却是朝着沈寒山催促道:“走吧。”
沈寒山看了眼手里的包袱,仿佛千斤重。他说了句寒山告辞,便往村外走去。只是脚步缓慢,似有不舍。
“我不是信你,我是信怀安的选择。”
沈寒山刚走出五步远,身后却传来秀嫂的声音。
“三年前怀安宁可舍了我和阿志,赌上性命,也要在那丹阳私牢里保下你的命,便是因着他信你。既如此,那我也信你一回。”
“你若是骗我,怀安绝不会放过你的。”
沈寒山怔住,脑海中盘旋着他满身是伤跌在血泊之中时,怀安给他送上的半个馒头、半碗稀粥、几粒漆黑的药丸。
再回头,却已不见人影,只那屋子里的烛火摇摇,一片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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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轩回来了。”
卞宁宁将温仪送来的信叠好,放入袖中:“我得去一趟定国公府。”
临近月中,沈寒山将将服下白匀为他配的压制瘴毒的药,就听卞宁宁说着要去定国公府。
卞宁宁走了过来,问道:“这几日你或将毒发,若非必要,就先别出门了。”
沈寒山笑着摇头:“我何时是这般羸弱之人了?”
“你毒发时,可不就是羸弱不堪嘛。”卞宁宁小声嘀咕着,奈何沈寒山耳力过人,仍是听了个清楚。
“郡主不妨再说一遍?”沈寒山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将她圈在怀中,附上她的耳,柔声说道。
沈寒山嗓音沉沉,仿佛纠缠缱绻的棉丝,让人理不清楚他这是真没听清,还是刻意为之。
卞宁宁的脸倏尔便红了。
沈寒山近日都宿在她这里,虽说同屋不同寝,却是朝夕相处。
如今她虽应下婚约,沈寒山也应着规制完成了三书六礼,可终究没有拜过天地,便时常也觉着有些别扭。
她拨开沈寒山的手,转回到姚轩的话头上:“那你可要与我一同去定国公府?”
“姚氏可找到了?”沈寒山问道。
前些时日温仪同她们说自从回来后,姚氏毫无反应,整日卧病在床,卞宁宁就觉得奇怪,便嘱咐温仪回去好生瞧瞧姚氏究竟是何情况。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倒当真让温仪大吃一惊。姚氏的行囊早就收拾一空,带了贴身婢女彩凤不知所踪。
温仪拿着鞭子质问姚氏院中的其他婢女,可把那些小姑娘吓得不轻,支吾着说不知姚氏去了何处,只道姚氏临走前威胁她们定要一切照常,不能被人发现她不见了。
温仪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姚氏早已带着房契地契银票家财,逃之夭夭了。
想来姚轩不顾一切回遥州祭母,让姚氏生了疑心,不管不顾地带罪潜逃。
毕竟若是不逃,可就是死路一条。
“温仪信上还说,姚轩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还带回了一人,可要同我去瞧瞧?”
沈寒山却是摇头:“今日便不同你一起了,我得入趟宫,见太子。今夜也不必等我了,我今日回少傅府。”
卞宁宁有些惊讶,随即却依旧淡然说道:“也好。”
沈寒山看着她,无尽怜惜:“待一切落定,我定会风风光光,娶你进门。”
说罢,他便先一步离开了。
卞宁宁站在原地愣了半晌,而后却是也笑着往定国公府去了。
招月早已等在了府门外,笑着将她迎了进去。
“我可来晚了?”卞宁宁问道。
招月连忙摇摇头,小声在她耳边说道:“郡主来得正是时候。”
招月将她带到了正厅,还未进门,就听见一阵呜咽哭声,好不凄惨。
“你来啦。”温仪上前拉过她的手,将她安置在了自己身旁的位置。
厅中坐了许多人,看上去,皆是温家族辈中人。想来,是定国公的长辈和手足兄弟们。
温仪拉着她就要坐,她却不敢如此没礼。她走到厅中,规规矩矩地朝着众人行礼。
温仪见状,也朗声解释道:“各位叔公舅老爷,这是我的至交好友青竹,若不是她,此番遥州之行,万不会如此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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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同名同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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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座之人对温仪的胡乱称呼极为不满,连带着对卞宁宁也有些不屑,只淡淡嗯了一声。
“这是我的堂祖父,从前也是杀伐果断、征战沙场的大将军,你便同我一样唤祖父便好!”温仪指着坐在最上首的温柏,说得激动。
卞宁宁也曾听说过温柏。
温仪的祖父去得早,温柏对定国公来说,反倒是更像父亲,在族中也十分有话语权。
而姚氏过继姚轩,以承家业一事,温柏也定是首肯了的。
她毕恭毕敬地跪了下去行了个大礼,却并未同温仪说得那般唤他祖父。
温柏掀起衰老的眼皮,看着跪在下首的女子,没有应声,只是那浑浊泛白的眼珠子,却透着一丝惊讶。
“好你个死丫头,带些不三不四的人回来,如今还叫外人来看家丑,你心肠何其歹毒!你污蔑我毒害你父亲,要我看,你才是毒害国公爷之人!”
姚氏坐在厅中哭哭啼啼,一副惨然模样。
卞宁宁恍若未闻,坐到一旁,向对面的姚轩点头致意。
姚轩回以微笑,却很快就收敛下来,朝着姚氏问道:“你还未回答祖父的问题,你此去江州,究竟为何?”
姚氏眼珠子转了一圈,狡辩道:“我将你过继到我名下,却还未告知你父亲,我亲自跑一趟,祭奠你的父亲,我的亲表哥,何错之有?!”
说着说着,姚氏便又哭哭啼啼起来:“表哥命苦,未曾享到福,我便只能将你带来,好生对你。你倒好,倒打一耙,是非不分,你……”
“够了!”温柏一拍桌面,震得桌上的瓷杯都弹了起来。还好一旁的婢女眼疾手快,那杯子才不至于落到地上。
卞宁宁瞧了一眼,心道温家不愧是将门,即便温柏已年过花甲,精神气却也不是旁人能比的。
姚氏也顿时被吓得不敢再吭声,只瑟缩在地上啜泣着。
“若你是去江州祭奠,为何要将定国公的地契房契银票尽数带走?!带不走的金银玉饰,还被你典当了个干净,你说说,为何?!”
“这些东西是从你包袱里搜出来的,别说你不知道!”
卞宁宁这才看见温柏手边还有个硕大的包袱。包袱鼓鼓囊囊的,想必是把定国公府的家财卷了个大半。
姚氏嘴里我我我了半天,却被吓得说不出一句整话来。
也实在倒霉,她此去江州,偏偏在姚家老宅中遇上了姚轩,才落得这般田地。
她一边暗怪老天不公,一边愤恨地看向姚轩。
姚轩冷漠回看她,走到厅中,也跪了下去,说道:“温老爷明察!姚氏之所以来我江州老宅,便是做贼心虚,生怕当初遗漏了什么,想方设法确保当年没有留下我父亲替他寻毒、她派人杀害我父亲的罪证!”
“当年她骗我父亲为她寻毒,而后谋害定国公,致使定国公如今毒入骨髓,再无回旋之机。后来她又怕我父亲将她寻毒一事告知旁人,便雇了杀手杀死我父亲!”
“可她却没想到,本该在遥州的我,却是出现在了江州。她要放的那把火,终究燃不起来!”
“放肆!”姚氏听完同疯魔了一般,甩着袖子斥责道,“此处哪有你说话的份儿!我说过了,我是去祭祀的!你休要再妄言!”
“那个包袱……包袱……”她抬手指向温柏手边的包袱,却是说道,“那个包袱不是我的!是姚轩的!”
“是我信错了人,竟招了个如此贪财的白眼狼来!分明是他卷了这些东西逃往江州,却被我碰了个正着!”
“他……他将罪责推卸于我,若是你们处置了我,那才真是着了他的道!”
姚氏脑子转的快,当即便想了套说辞。她说得是声色激昂,竟当真让温家叔伯们有些动摇。
“可笑!在遥州时,我与姚轩在一处,从未见过这个包袱。更何况,姚轩去江州本就是为了找当年你杀害他父亲、毒害我父亲的证据!”
温仪实在听不下去,只觉姚氏厚颜无耻,实令人发指。若不是卞宁宁拦着她,她的鞭子早就招呼到姚氏身上了!
温柏也觉头疼,揉着眉心满脸不悦:“既然你们各有说辞,那可有证据?”
说到证据,姚氏的底气却足了些。她比姚轩先一日到了江州,她将姚家老宅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着什么证据。
怪就怪她多了个心眼,第二日非要去放火烧房,这才被姚轩抓了个正着。
虽说她拿不出证据,可姚轩和温仪,却更不可能有证据。
“我的贴身丫鬟彩凤可以作证!她随我一起到的江州,她都知道的!”
温柏便又让人去押了彩凤来,可彩凤事先没机会同姚氏通气,一番话说得磕磕巴巴,只能找补说自己被吓坏了,有些记不清了。
姚氏恨铁不成钢,却也庆幸彩凤没有蠢到瞎说一通。
如此最好,说不出好,也说不出错。
“那你呢?你可有人证?”姚氏踌躇满志地看向姚轩,一脸得意。
当时姚轩可是独身一人到的江州,就连押她们回平冶的马夫都是现找的,能知道些什么?
姚轩不答话,却是看向卞宁宁。
卞宁宁听了半晌的戏,这才终于悠然起身,从袖中掏出了一柄玉如意。婢女上前,将玉如意呈给了温柏。
姚氏一瞧见那柄玉如意就霎时慌了神,冷汗直冒。
卞宁宁冷眼看着她,问道:“国公夫人,可识得这柄玉如意?”
姚氏慌张摇头,连声否认。
卞宁宁假作叹息一声,说道:“看来国公夫人记性不大好,连自己口口声声说着挂念的表哥送的陪嫁之物,都不认识了。这玉如意上,可还刻了国公夫人的闺名呢。”
可姚氏却从来不知这玉如意上还刻着她的闺名。她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当初姚轩父亲将这柄如如意给她后,她也没仔细瞧过。
她吞了口唾沫,诧异这柄玉如意是如何被找到的。当初这玉如意……
她越想越害怕,可这玉如意确实是她所有,抵赖不得,便只能怯着声音说道:“我……我记岔了,这玉如意,确实是我的陪嫁……”
温柏听姚氏反复改口,十分不悦,厉色道:“姚氏,你若再不说实话休怪我动用家法!”
姚氏当即被吓得趴到地上,不住磕头:“叔父明鉴!我当真是记岔了,我如今想起来了,这玉如意是我的,是我的!”
“姚夫人承认了就好。”卞宁宁接过话头,继续说道,“那姚夫人可知这玉如意为何在我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