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宁宁眸若冰潭,泛着森森寒意:“其实沈寒山并未骗你,我父王的兵马确实是在望风崖。”
“而我坚信他绝不会背叛恭王府,亦不会如此轻易就将实情告知于你,所以我想了许久都没想明白他究竟想做什么。”
“直到今夜在朝天殿中看见了你截下的我父王的信。”
她目光幽深,声音纯粹,身上散发着不容人侵犯的气度,将这一切背后的真相娓娓道来。
“你刚愎自用,以为我忙着躲你设的陷阱,没时间也没胆量与我父王联系。但事实上,我早已知晓我父王与太子埋伏在何处。并且他们绝不会在未知晓我的情况下轻易改变战地。可你截下的那封信上却清清楚楚地写着'静候青云岭佳音’,我便知晓,那封信,是父王故意写给你看的。”
“再忆及沈寒山与你所言,我才明白过来他的用意。”
她转头看向奄奄一息的沈寒山,凌厉的目光变得温柔。
“他知你向来自以为是,对他亦是恨之入骨,既如此,你又怎会轻易相信他所言?所以他故意为之,将真相说与你,再让你亲自将他所说的真相推翻。”
“而我将此事告知父王后,就再无机会与父王联系,父王亦知你在暗中查探,便将计就计,送出了这封专为你而写的信。”
“先是沈寒山轻易招供引你怀疑,再让你在青云岭查探到太子踪迹,而后再用这封信件让你坚信沈寒山是在欺瞒于你。最后,我再假意配合你,假借所谓密旨催你来这青云岭。”
“这一环环,皆是为了引你上钩罢了。”
听完这一番话,郝盛远眼中早已满是鲜红的血丝,一双眼珠子仿佛要夺眶而出般。
他双手抱着脑袋,拼命摇头:“不,不是这样的。明明是我在给你下套,是我在算计你们,怎么可能反被你们算计!”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就算你们算准了我要来这青云岭,你们在望风崖也不过一万人马,又怎么能轻易战胜呼延准的一万人马?!”
“啧啧啧。”卞佑年忍不住出声到,“方才我才与你说了,你败就败在太过自以为是,你这老头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到底谁与你说我们只有一万兵马了?给你传的假消息深信不疑,真消息却又不相信,也真是够蠢的。”
“假消息?”
“对啊,假消息啊。”
话已至此,可郝盛远却好似仍不愿相信,双目空洞地看着卞佑年,嘴里嘀咕着:“除了羡王,还能有谁?”
“还有当今圣上。”卞宁宁端着手冷声道。
郝盛远呆愣住了,仿佛瞬间失了所有的精气神:“什么?”
见他这模样,卞宁宁眸中讥讽之意更深:“你难道就没想过,端妃毒杀圣上,来得太容易了吗?”
“以免动作太快惹人怀疑,你给了端妃五剂药。而端妃下前三剂药时可谓是十分艰难,用了整整两月,却又赶在你造反之前,轻易得手。”
“你可知为何?”
她并未等郝盛远回答,自顾自地说道:“因为端妃与我相认得远比你所想象得更早。而圣上也根本没被毒杀,他不过是用了我的假死药罢了。”
“你犯下的皆是死罪,奈何你权大势大,想将你彻底拔除当真不易,我们也早已料想到你会想方设法洗清自己与匈奴勾结的罪名,正如你利用呼延贺那般。所以圣上只有假死才能让你放松警惕,敢将你的肖想付诸行动,犯下谋逆造反的大罪,让天下人中,无一人为你开脱,无一人信你所言,无一人奉你为帝!”
郝盛远彻底傻了眼,张着嘴也只能发出如同枯枝被碾碎般的喘气声。
恭王沉默了许久,也终于再次出声道:“你低估了圣上,低估了所有人。其实,圣上早在太子请命奔赴边关之时,就将我的兵马还与我了。”
“是出于父亲对长子的挂念,亦是出于兄弟间不可割舍的情谊。”
“像你这般冷心绝情之人,永远不会懂。”
他原本的两万兵马,加之羡王借与他的一万兵马,与呼延准的大军相抗衡,却依然不易。
正如郝盛远所想,羡王的一万兵马已多年不曾参战,根本无法与呼延准训练有素的士兵相匹敌。
可为了不打草惊蛇,怕把郝盛远逼急了做出伤害百姓的事情来,便也不能大张旗鼓地将边关大军提前调回。
起初他是想等郝盛远的人马攻入皇城后再瓮中捉鳖,与郝盛远决一死战。但沈寒山与郝盛远所言却点醒了他,这才设法将郝盛远的人马分崩离析。
望风崖的一万匈奴士兵如何敌得过他麾下已在望风崖蛰伏多日,早已对望风崖地势布局铭记于心的人马?
而清扫望风崖后,他的人再和肖扬领的禁军赶来青云岭。而此时呼延准只剩下两万人马,且肖扬对青云岭再熟悉不过,拿下呼延准虽说费了些功夫,却是志在必得之事。
呼延准身死后,剩下的匈奴士兵失了主心骨,更是败的败,逃的逃,溃不成军。
而这一切发生之时,郝盛远却正沉溺在自己称帝的美梦之中,难以自拔。
郝盛远盼了几十年的皇位,两个时辰前于他而言还是唾手可得之物,如今却如同被风吹破的皂沫,除了零星虚影,什么也没剩下。
他仰天大笑起来,却尽是凄凉。
卞宁宁不愿再看他这副可憎模样,转回身说道:“如今皇城之中也被我九皇叔的人马控制了,你已无路可退,只有死路一条。”
“无路可退?”
郝盛远坐在地上,挺直背脊:“我郝盛远这辈子就没有无路可退过,就是绝路,我也能闯出条生路来!”
说罢,他却是突然冲向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沈寒山,一把将其拖住,而后将沈寒山垫在自己身下,径直朝着山崖下扑去。
或许是求生的意志太过强烈,他动作迅速,让在场所有人都顾之不及。
恭王眼疾手快取过箭矢射向郝盛远,却只堪堪擦过他的肩头。
“沈寒山!”
卞宁宁哭着冲向山崖边,却只抓住沈寒山的衣角,留在她手中的也只有一片碎布。
“沈寒山!不要!”
可这深夜山岭之中,除了她声嘶力竭的呐喊声与回音,却再无其他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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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非你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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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郑记饭庄的掌柜又来了。”
“又来了?她家车轱辘不要钱啊?”
温仪坐在定国公府正堂中,听闻婢女禀报郑北鸢又来寻她了,是一个头三个大。
她无助抱头,略有些心虚地瞥了眼在一旁饮茶的卞宁宁,而后朝着婢女一挥手:“就说我不在,先将她打发走吧。”
婢女有些为难,欲言又止,可又怕自家姑娘生气,便也只能垂头丧气往外去了。
那郑掌柜一日来三回,连着来了五日,除了第一日,姑娘回回都让她们打发。
方才那郑掌柜可说了,若是她家姑娘不在,她就自己进府来抢人,若当真如此,她们这些身份卑微的下人如何拦得住?
她心里琢磨着要如何打发,脚步就慢了些,脚步一慢,郑北鸢便等得十分不耐,竟当真冲了进来。
郑北鸢年纪轻轻能在平冶立足,原就不是个无能的,那性子逼急了也是泼辣得紧,拿着棍子大刺刺地就朝着正堂而去,一众婢女小厮念及她与自家姑娘的情分,也不敢上前去拦,只能跟在她身后,以免她做出什么过激之事来。
“温仪,你说话不算数,如今还做起了缩头乌龟,枉你我二人相识多年的情分!”
郑北鸢怒气冲冲走了进来,却在瞧见卞宁宁的时候一愣,随即一把丢了棍棒,谄媚笑道:“知宁郡主也在呢。”
卞宁宁微微一笑,明媚柔和,让郑北鸢都不禁心间一颤。
温仪上前拉过郑北鸢就往外头走,边走边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你不知道郡主如今心头正难受着吗?你可别再闹了。”
知宁郡主的事儿如今已在平冶传遍了,郑北鸢如何不知?
三年前恭王府被陷害,知宁郡主借假死脱身,忍辱负重,受尽磨难,终为王府雪冤,将郝盛远这颗毒瘤拔除。
如此壮举,便是许多高门贵子、入仕男儿都比不了的。而今世间女子皆以知宁郡主为傲,就连郑北鸢都让自己饭馆里的说书先生照着知宁郡主的事迹编了个本子,这些时日正说得热闹呢,给饭馆引来好些客人。
只是如此坚毅果敢、兰心慧性的女子,却也有求而不得之事。
她回头望了眼卞宁宁,见她穿着朴素,眼下泛灰,也是心下叹息。
郑北鸢由着温仪将她带到花园中,这才出声道:“我看在郡主的面子上不与你吵闹,但你许我的事是否也该兑现了?”
“我当初可以冒着丢命的风险帮你的忙,你若是还有良知便不该翻脸不认人。”
温仪瞥了她一眼,忍下翻白眼的冲动,耐着性子说道:“我何时说过不认账了?分明是你误解了我的意思。我是说要给你介绍一个如意郎君,可我没说是白匀啊!”
“不是他,你为何那日要将他带来?后来又为何要将他托付给我照看?如今我与他郎情妾意,你却又要从中作梗,是何道理?”郑北鸢抱着手,气哼哼地说道。
温仪听了这话霎时便冷了脸:“谁与你郎情妾意了?为了躲你,白匀都好几日没回来了,你自己心里没点儿数吗?”
“躲我?!”郑北鸢抬手指着自己鼻尖,满眼不可置信,“简直是荒唐,明明他是为了躲你!”
两个暴脾气说着说着竟又压不住声音,一声高过一声,言辞激烈,传到了卞宁宁耳中。
她放下茶盏,稍稍叹气,这才起身走了出去。
“北鸢姑娘。”
听见卞宁宁的声音,郑北鸢和温仪才老实下来,却赌气不看对方,小脸儿一个比一个白。
“北鸢姑娘莫急,此事也算是因我而起,我自不可袖手旁观。若非为了帮我,温仪也断然不会许下如此令人误解的承诺。”
郑北鸢听到误解二字,便知晓卞宁宁是帮着温仪的,可碍于对方是身份尊贵的知宁郡主,又是她所敬佩之人,便也并未显露半分气恼。
她屈膝朝着卞宁宁行了一礼,闷闷说道:“郡主这般说真是折煞民女了。”
“按说当初那桩事也是为天下大义而为,我不该如此计较,可我与白公子确实两情相悦,便是圣上那也没有拆人幸福的道理不是?”
“温大小姐如今把白匀藏了起来不让我见他,实在有愧大家闺秀四字。”
卞宁宁闻言看了温仪一眼,却见她拼命摇头,嘴里念叨着没有。
她思索片刻,才又安抚道:“北鸢姑娘也是个识大礼的,若是你信得过我,便将此事交给我,三日后,我定会给你个答复。”
郑北鸢似有些狐疑,犹豫不答,过了许久才想起了什么似的,点了点头:“那我便信郡主一回。”
郑北鸢走上前,竟是拉过她的手,言辞恳切道:“郡主明辨是非,定会还我一个公道。我与白公子分别那日,他可是与我说过的,待他去信给族中长辈后,便会迎我过门。”
卞宁宁忽而怔住,似在思索此话究竟是真是假,随即又见郑北鸢眨着那双圆溜溜的眼睛,朝她笑得热诚。
她思忖一番,而后竟反握住郑北鸢的手,笑说道:“北鸢姑娘放心。”
或许是得了知宁郡主的许诺,郑北鸢也当真不再闹腾,拍了拍衣袖就潇洒离开了。
而郑北鸢有多高兴,温仪便有多郁闷。
“宁儿,你怎么帮她不帮我啊!”温仪气得直跺脚。
卞宁宁见她着急的模样有些想笑,却硬生生地忍了下来,说道:“我觉得郑北鸢说得也有些道理。”
“当日白匀与我们一同前去的郑记饭庄,后来你又将白匀交予她照顾,从她的角度出发,怎么看,白匀都像是你说的那个如意郎君。”
“我可说的是姚轩,不是白匀啊……”
温仪竟是急得快哭出来了,红着眼眶,好不可怜。
“郑北鸢也不知是着了什么魔,认定了白匀,我让她见见姚轩,她也不情愿。姚轩哪里不好了?如今他已承袭我父亲的爵位,入仕为官,比白匀差在何处?”
“既然在你眼中白匀这般不如旁人,你又为何不愿拱手让人?”
这话一出,温仪霎时没了脾气,抿着唇不知该如何反驳。
卞宁宁拍了怕她的肩,宽慰道:“其实这事儿多简单啊,把白匀找回来,让他严词拒绝郑北鸢不就成了吗?”
“我怎会不知?”一提起白匀,温仪心里也是火大,却只能扯着手里的九节鞭撒气。
“可自从五日前他就没了踪影,竟是连一句话都没留下。如今我都有些不确定,他是否真与郑北鸢许过要娶她的承诺。”
“可我又想,若是他心仪郑北鸢,又为何不直接去找她,却要让郑北鸢也整日忧心他在何处。”
说着说着,温仪眼中的泪就再也包不住,珍珠断线般往下掉。
”或许他就是个骗子,口口声声说喜欢我,还跟着我来平冶,为我买糕点,送我礼物,哄我开心,对我言听计从。”
“可待我也喜欢上他之后,却不愿担上责任,所以才躲了起来不见人。”
卞宁宁见状也正了颜色,问道:“你可曾与白匀说过你的心意?”
温仪摇摇头:“没有,我不是与你说过吗,我不想太早与他定下来,想让他等等……”
话说一半,她自己也反应了过来。
她从未与白匀说过她的心意,白匀又怎么会因为怕担责而躲起来呢?
卞宁宁见她愣愣地盯着手里的九节鞭,就知她当是知晓自己的意思了。
“白公子对你的情意不似作伪,如今他却不见踪影,依我看,说不得是他在你这里受了挫,伤了心,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你,这才躲了起来。”
温仪眨了眨眼,木讷地说道:“可我也没怎么他呀。”
“就是……就是三个月前他与郑北鸢回城之后,他就总说郑北鸢对他百般照顾,要找机会谢过她,日日在我耳边念叨,我心中不悦,便故意说了句……”
“说了句什么?”
温仪忽然心虚不已:“我说,郑北鸢既然这么好,不如你娶了她得了,整日赖在我定国公府做什么,害我每日还得多给一人份的米钱……”
她又抓过卞宁宁的手,急切地解释道:“可那时我还不知郑北鸢对他有意,就是看他对郑北鸢似乎十分不同,这才一时情急,说了气话。”
卞宁宁了然,恍然大悟道:“难怪他连夜离开了,若是我,也受不得这种气。”
她不着痕迹地扫了眼一脸懊恼的温仪,继续说道:“白公子是个男子,又向来傲气,却巴巴地跟着你来了平冶,整日围着你转悠。可你不仅不念着他的好,却还说他赖在国公府不走,花了你的米钱,便是脾气再好的男子,只怕也会觉得受了辱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