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江点了下头,神色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
听到赵霄的话,宁思明看了他一眼,没有开口。
而楚靖远在旁边教训楚艳阳:“你一个姑娘家家的,不要老是这样暴躁,就是真的忍不住动手,你也挑挑地方呀,这儿这么贵,被你给砸的稀巴烂,就算是把咱俩卖了,咱也赔不起呀!”
楚艳阳听到前一句刚想反驳,到后面那句却只能乖乖地闭上了嘴,垂着头模样恹恹。
康乐抿了下唇,轻笑道:“艳阳也是在为我出气呀,就算是全砸破了也没关系,我来赔就好。”
楚艳阳方才还在懊恼自己的举动带来的麻烦,听到康乐解围,顿时星星眼地看着她,一脸遇到救命恩人的表情。
两个小姑娘你来我往地回护着,看起来感情极好。其他人便未阻挠,左右邀月楼也不敢狮子大开口,这些钱康乐想出便出吧。
楚艳阳自认为大恩无以为报,便誓要体贴入微地照顾康乐,想了想,她懊恼道:“遇见这些臭虫坏了心情,还让康乐公主到现在都还没用晚饭。”
一拍脑袋,她盛情邀请道:“要不,公主你跟我回家吧,我家厨子的手艺也还不错,您也尝尝?”
康乐摇了摇头,软声道:“不用啦,我未备礼物,怎好这样登门拜访。”
韩江在旁开口适时道:“韩府已备好晚膳。”
“哦。”康乐的脚还疼着呢,就算韩江揉过了,也还是不舒服,她看也不看韩江,只说:“我要回宫了。”
说完便不再理韩江,她乖巧地各人一一道别,然后看着赵霄,问他:“你要乘我的马车回宫吗?”
赵霄犹豫了一下,点头说:“好。”
韩江抬手,似乎仍有话要同康乐讲,最后却只能看着她的背影,慢慢地放下手臂。
楚艳阳亲手把康乐扶上马车,恋恋不舍。她看了一眼要上车的赵霄,想起康乐同她说过是个“也不爱读书的弟弟”,颇有些惺惺相惜,便打了个招呼:“大皇子。”
赵霄也没有架子,闻言看着她,颔首诚挚道谢:“今日多谢你回护二姐姐。”
楚艳阳连连摆手:“应该的应该的。”说完便退后让开了。
虽然只相处了没多少时间,楚艳阳却对康乐和赵霄都很有好感,觉得他们和自己想象中趾高气扬的皇室一点都不一样,很平和亲近。
宁思明在旁听着,见赵霄踏上马车正要进车厢,突然垂眼轻声说了一句:“我在楼下见到了几位城防营的大人们。”
这是在补充他之前那句“朋友小聚”?可若以赵霄资历,结交的应当只是上次拉练时各家的子弟,如何能和他们家中掌权长辈同桌交谈,还避开人偷偷溜走?
赵霄一僵,抬眼危险地看了他一眼。
宁思明轻笑了一声,安抚道:“大皇子不必如此,我不过是一句闲话罢了。”
赵霄神色却没有放松。
他和赵晓不同,身后没有一个宗族势力做依靠,也没有出口成章的天赋,想要获得什么,便只能依靠自己去争取谋划!
而且,他已经十五了,几乎没有多少时间能够再这样无名无份地等下去了。
韩江是一块香饽饽,不论是谁都想拉拢为己所用,可他更是一头高傲的独狼,从不会低头受制于人,甚至可能随时反咬你一口。
可是康乐却和他愈走愈近,甚至变得很是亲厚,让韩江几乎像是换了个人,多了人间烟火气,更有了软肋弱点。
赵霄曾犹豫过,康乐和他们亲厚,人又单纯天真,若是能引着韩江支持他……
可是最后,他做的,也只是在旁引着韩江和苏家对立,往后便再也没有生出过这样的心思。既是因为韩江是不会低头被人收服的,也是因为康乐的人生不应该成为某人一己之私的手段。
只靠自己,便更加步步凶险,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因此一听宁思明的话,他便不由地心生警惕,并不把他安抚的话听进去。
宁思明见他小狼似的神色不由地笑了起来,比之以往更加放松,看着他,缓缓问道:“上次皇上生辰宴,新给大皇子指的那位老先生,大皇子觉得如何?”
上次生辰宴,顺宁帝在众目睽睽之下斥责赵霄只会舞刀弄枪,不通文墨,还将一位愚腐固执的老先生派给他讲学问。
赵霄倒不会迁怒旁人,虽然这位老夫子确实年纪大的能当他祖爷爷,说一句话都要喘三喘,严厉又苛刻,但活得久,自然也懂得多,教会了他好些东西,也算是因祸得福。
他垂眸,淡淡道:“身为学生,背后批判尊长,非君子作为。”
这便是要避而不谈了。宁思明也不为难人,他看着赵霄,意味不明道:“大皇子也不必如此妄自菲薄,便有雄心壮志,留待来日,未必不可期。”
赵霄有一瞬间的恍惚,直到马车滚动起来,还未想明白。
众人皆望着康乐车架缓缓离去,宁思明理了理袖子,正要告辞,韩江站在他身畔,忽冷冷道:“听闻宁大人想要离了家里庇荫,独立门户?”
宁思明立刻回想起了,这是之前宁思明自得反问,自以为康乐公主非他莫属,宁思明给出的嘲讽回应。
现在韩江特地在康乐离开后,把这句话拿出来质问,宁思明不由地笑了起来。
他转过身,和韩江面对面,看着他温和从容,文质彬彬笑道:“若是为康乐公主,便是离开家族庇荫,又有何不可呢?”
看着韩江的脸顿时冷了下来,甚至还黑了两度,宁思明笑得更加温和了,他语气缓缓道:“毕竟,相较于苏鸿,我虽未有多大本事,却可自认比他好上许多。”
他真诚建议道:“既然韩大人能在这件事情上为康乐公主做主,何不将人选换一换,把康乐公主许给我,往后我定待公主如珍似宝,不会有丝毫怠慢,岂不更好?”
韩江冷声道:“收起你的痴心妄想!”
宁思明顿时也变了脸色,冷声道:“我是否是痴心妄想,韩大人说了不算,要看康乐公主心中怎么想?”
韩江盯着他,缓缓问:“此话何意?”
宁思明微微笑着,挑眉故意道:“七夕将至,我已邀了康乐公主共游。”
闻言,韩江呼吸一滞,扭头目光循着马车已经驶离的方向看去,心中一跳。
苏府,苏鸿被人扶回去,苏大哥一见,顿时吃了一惊,连忙上前,关切心痛道:“这是怎么了?”
苏鸿见了亲人,顿时红了眼,他倍感屈辱道:“大哥,是楚家那个疯丫头把我打成这样的!”
苏大哥知道自家弟弟是个在外不会吃亏的主,见他这被打了也没找回场子的样子,立刻就知道了不对,没有动怒,而是皱眉细问:“怎么回事?”
苏鸿顿了下,见被识破,便忍气吞声道:“是韩江,他在场,护着那些人,不让我出气!”
他越想越生气,疑心疑鬼地怀疑到韩江和康乐的关系上,难以置信道:“而且,大哥你知道吗!韩江竟然还会跪下给康乐擦鞋,我越想越不对劲,你说说,这还能是看在徽安皇后面上,对她女儿的照顾吗?”
苏大哥问:“你亲眼看见的?”
苏鸿点头肯定:“我亲眼看见的,还有很多人呢,韩江可是一点都没想避开呢。”
越想越不对劲,他不由地怀疑:“还说要我和康乐公主成亲后不能和他亲近,凭什么啊,不要再跟我说什么康乐公主身体不好了,就算身体真不好,也轮不到他一个外人来说这种话!”
“大哥你说,”他求证地追问着:“韩江替提这种要求,是不是就是为了他自己,因为他也喜欢康乐公主!”
苏鸿觉得自己的想法很有道理,不由地皱眉心惊:“要真是这样,他对咱家就没说实话,说不定那重重合作的许诺,也是假的!”
和韩江共谋,无异于与虎谋皮,苏大哥虽有些惊讶,却并不意外,淡然地笑了一下,安抚道:“无妨,虽说咱们是要借助韩江的势力,但真正重要的东西在我们这端,我也没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就算是他反水了,也无伤大雅!”
苏鸿闻言放了心,想了想,不忿:“咱们这边费心费力地谋划着,宫里倒是坐收渔翁之利。为什么不告诉大姐一声,让她在皇上耳边吹吹风,若能顺利,直接立赵晓为太子,可省去咱们好些功夫。”
提起这个胞妹,苏大哥也不由地皱眉,怒其不争道:“她就是个读书读傻了的,满心都是顺宁帝和风花雪月,丝毫没把家族荣辱放在心中,告诉她?我还要担心她会坏事呢!”
“还有顺宁帝,”苏大哥微皱眉头,有些拿捏不准:“早年咱们这位皇上是很有手段能力的,现在在后宫消磨了十余年,也不知还剩下多少雄心。”
“若不是苏家被韩江踩在脚下这么些年,再不翻身就要彻底化为尘土,我也不愿这般早就谋划,毕竟赵晓还小呢。”
苏鸿不以为意:“就是小才好呢,若是大了有自己的心思,就难拿捏了。况且――”
他嘿嘿一笑:“你故意让长姐把他养成只是作诗的书呆子,不就是为了将来好控制吗,毕竟一个傻子可比聪明人好哄多了。”
两兄弟对视一笑,皆都志得意满。
马车内,康乐关切问赵霄:“感觉好久都没有见过你了,长姐说你一直在努力读书,也不要太辛苦了呀,偶尔还是要休息放松一下的。”
赵霄无奈地笑了一下,解释道:“新夫子比较严苛,我也跟不上夫子要求,便只能下了课堂也继续了。”
康乐还是很尊师重道的,想了想,说:“那好吧,你好好读书,尽力了就好,若实在辛苦,便和夫子讲一讲嘛。”
她举例:“也不一定是非要书读得多好,就像父皇,书是读得很好,但是也没有用过呀。只要知人善任,能挑选出来合适的人为他工作就好了。”
赵霄听了,心中略有些复杂,但这种话还是不要被外人听去才好。
他换了话题,温声询问:“快到七夕了,二姐姐打算邀谁共游?”
康乐眨了眨眼睛,安静乖巧地看着他。
本来只是一句调侃,因为他们都知道康乐是喜欢韩江的,哪怕今日方才还对他生气呢,但康乐脾气软又好哄,应当是气不了太久的。
可是看眼下这样,似乎是情况有变?
赵霄顿了下,小心地问:“……是宁思明?”
他在韩江之外,下意识地挑中了宁思明,也许是因为他在上车前说的那句意味不明的话,又或许是比之苏鸿的劣迹斑斑和楚靖远的茫茫然不着调,宁思明看起来稳重靠谱多了。
康乐迟疑地点了点头,小声解释道:“其实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韩江让我有些生气,我便想着……”
赵霄含笑点头道:“知道了。”顿了下,想到韩江那幅睨睥天下冷漠的样子,不由地赞同道:“很好!”
于是七夕夜,满城妙龄男女们纷纷结伴而行,满城都是缓缓飘荡摇曳的花瓣青柳,连水也脉脉,风也悄悄,康乐一身娇俏粉衣,宁思明一身天蓝长衫,两个人走在一起,干净清新,比天上的粉云蓝天更恰当。
而平日里多是一身白袍的韩江,今日着一身黑衣,一张俊脸比往日更冷,不远不近地坠在他们身后。
第44章 送香囊
七夕将至, 这是京中少有的可以热闹一整夜的节日,早早地,大街小巷都预备着红绳香囊、罗帕鸳鸯灯,年龄相当的公子小姐间脉脉流动着羞涩的情谊, 各家长辈见着, 亦是含笑颔首不语。
少年啊, 总是心有千秋志,更当怜惜眼前人。
最珍贵不过转瞬即逝的青葱岁月, 最难得不过赤诚真挚的两心相依。
所以, 且去珍惜吧。
云贵妃温柔地看着康乐、赵楚韫和赵霄,柔声道:“今日难得热闹, 你们常年拘在宫中,也该去见见这凡尘中的热闹。”
“左右康乐的公主府已经安置好了,便是玩到夜深了,在宫外也能歇息。”
她挨个替他们理了理仪容, 含笑轻声道:“都还青葱年少呢, 就该再无拘无束热热闹闹地玩儿几年,往后成了家,就是大人了, 便是再想,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云贵妃是顺宁帝还是太子时的家奴,略识得几个字,做的依然是伺候人的活, 整日里不得闲。后来被顺宁帝酒醉后宠幸, 得了子嗣, 身份便不同了, 从伺候许多人变成只伺候顺宁帝一个, 却更加没有机会了。
她曾经渴求而不可得的,便不想这些孩子错过。深宫中又冷清又压抑,她没什么本事,除了生活上的照顾、和一些絮絮叨叨的话,便没有什么能为他们做的了。
如今能做的,便是努力做一个开明的长辈,不求他们多么出息,平安喜乐就是极好的。
他们三人犹豫了下,点头同意了。
云贵妃目光温和地看着康乐,含笑浅声询问:“绵绵今日是邀谁同游的呀?”
康乐顿时不好意思,她小声道:“没有邀韩江,而是和明哥哥一起……”
生怕他们误会,康乐连忙解释道:“我没有骗明哥哥,是之前我们说好了的。”
之前宁思明在迎春殿见过康乐,便已说过这件事情,只是康乐心软,一直犹豫着,这次才终于肯点头。
云贵妃颔首,没有要去追问细节的意思,她带着笑,似乎对康乐现在的选择更满意。
她抬了下手,宫女奉上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两个精致的香囊,一个流云逐月的玉坠。
云贵妃交给把香囊给了康乐和赵楚韫,玉坠交给了赵霄。
她浅笑道:“这东西虽说到处都会有买的,但还是自己准备了更趁手,虽说不一定用得到,但还是备着吧。”
三个人都有些迟疑,最后还是乖乖地拿上了。
康乐乖巧美丽,赵楚韫华贵冷清,赵霄沉默英俊,他们依次从马车上下来,周围的人立刻不由地侧目,还有人见他们身边无伴,跃跃欲试地想要上前搭讪。
好在宁思明和楚靖远兄妹很快过来,他们一群俊男美女站在一起,极是养眼,看起来又互相熟捻,周围的人也只能死心地打消念头。
“明哥哥!”康乐弯着眼睛,笑眯眯地同他们打招呼,“楚靖远,艳阳!”
楚艳阳再见到康乐,很是高兴,拉着她的手说:“康乐公主,你今天好漂亮啊!”
似乎她每次见到康乐都是这句话。
康乐笑了下,看着她认真道:“你今天也很好看,这支簪子很衬你。”
楚艳阳开心地抬手摸了摸自己头上的簪子,她余光一瞥,压低声音道:“我和我哥是恰好和思明哥哥遇到的,不是故意要跟着他的,更不会打扰到你们!我只是想来跟你打个招呼,待会儿我们就会自己去逛一逛的,绝对不做烦人精!”
她俏皮开朗又大方,说话也得体好听,赵楚韫听到她的话,抿唇轻轻地笑了一下。
灯下美人一笑,如灼灼桃花,楚靖远登时便怔怔地红了脸,口袋里的桃花符安静了这么久,此时却好像发起烫来,热得他心口都慌乱地跳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