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鹤归的动作很轻,指腹隔着退烧贴有一下没一下的按着宋杳的额头,舒服到她渐渐彻底阖上了眼。
水烧开了。
周鹤归找了个一次性的杯子,将冲剂泡开。水蒸气不断往空气中冒着,模糊了他的镜片。
他抬手将眼镜摘下,端着东西回到桌旁,发现宋杳已经趴着睡着了。
周鹤归没有喊她,他走到门口将营业中的牌子翻了个面,而后静静地在她旁边坐下。
看着平时无时无刻都洋溢着活力的宋杳,此刻像打了霜的茄子般蔫蔫的,周鹤归内心竟觉得她看起来好像更完整了些。
会笑,会哭,会生气。
毫无防备地在他面前卸下了伪装,内里也不过是个柔软的女孩子。
时钟滴答滴答地走。
宋杳睡得不是很安稳,握在手里的手机震动声将她惊扰,她很快便醒过来了。
抬头时,第一眼看见的是坐在旁边的周鹤归。
男人微低着头翻阅着手中的书,似乎是怕吵到她,书页之间的摩擦声小到忽略不计。
周鹤归余光察觉他身旁的人醒了,起身重新泡了一杯冲剂,然后递给她:“先趁热喝了。”
水温刚刚好。
宋杳捧着那透明的一次性杯子,仰头将冲剂喝了个精光。
眼见快要中午了,周鹤归问她:“中午要回家吗?”
宋杳没有犹豫地摇了摇头:“不想回去。”
“那你在这等会。”丢下这句话,男人便转身出去了。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宋杳低头解锁,点进微信,看见宋平给她发了两条信息。
【爸:棠棠,跑哪里去了,要不要回家吃饭?】
【爸:爸爸去接你好不好?】
宋杳点了点屏幕:【你们吃吧,不用等我。】
返回后,她又点进了和她仿佛隔着时差的林一晗的聊天框。
林一晗最近的学习生活颠三倒四,忙到有时候宋杳给她发的信息,她能隔一两天才回。
两人的对话也好像个心情备忘录,各发各的,从不在意对方给没给反应。
这回也是,宋杳直接丢过去一句:【和我妈吵架了。】
怎料今天的林一晗刚好在线,不过五分钟,她便回了:【这次是什么级别的?】
【棠棠睡了:宇宙大爆炸级别。】
【棠棠睡了:我甚至摔门就走。】
林一晗给她发了个大拇指:【出息了宋杳,阿姨怎么你了?】
【棠棠睡了:还是那些唠唠叨叨的话,我有点听烦了,就没忍住和她吵了一架。】
【晗:那你现在在哪,回去了吗,吃饭了没?】
【棠棠睡了:没,在周鹤归店里。】
对面沉默了整整两分钟,才发来一个:【???】
【晗:什么情况!】
宋杳咬了咬牙:【林一晗!你但凡往上翻一翻聊天记录,都能知道我昨天把他约出去了!】
【晗:……】
【晗:噢,现在看到了[挠头]】
【晗:所以你俩现在是……成了?】
宋杳丧气地将下巴抵在桌上:【没成。】
等了一会,对面的林一晗直接甩过来一条语音:“不是,他拒绝你了?什么意思啊这臭男人,居然看不上我们棠棠宝贝?”
宋杳听着,背景音有些嘈杂,猜测她应该是在食堂。
【棠棠睡了:他没拒绝也没答应。】
林一晗:“那他这是什么意思?”
【棠棠睡了:我怎么知道,这男人的心思简直比我们还难猜。】
嘴上这么说,但宋杳心里想着或许是周鹤归需要时间考虑,那她也不着急了,左右不过是几天的事。
她开始聊起别的:【你最近是不是很忙啊?你妈前几天还来问我,怎么她给你发信息你都没回。】
林一晗:“忙啊,最近在做一个研究项目的收尾,每天熬大夜,都给我熬丑了。”
【棠棠睡了: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林一晗:“八月吧,我到时候先回家待一周,再去川屿找你玩。”
前两年林家在市里买了新房子,他们一家三口便全搬去市里了,只有节假日的时候才会一起回来川屿老家待上几天。
而林一晗只要有空就往川屿跑,美其名曰“离开棠棠会死”。
两人从小到大的交情,熟稔到林一晗她妈联系不上自家女儿,就来找宋杳唠几句,仿佛她俩是连体婴似的。
【棠棠睡了:行,到时候去接你。】
两人刚结束对话,周鹤归就回来了。
他手里提着两袋东西,宋杳没看出是什么,只觉得似乎是热气腾腾的。
“给你打包了清汤面,”他说,“如果不想回去的话,就在这吃吧。”
看着他解开塑料袋子的手,宋杳愣了下,才问:“那你呢,不回家吃吗?”
周鹤归把盖子打开,淡淡的香味瞬间涌入鼻腔。
他将筷子的包装撕开,说道:“我陪你。”
作者有话说:
他超爱。
第22章 谈心 因为成为了家人,所以选择爱对方。
宋杳接过周鹤归递过来的筷子, 透过氤氲在空气中的热气,朦朦胧胧地望进他的眼。
她垂眸,用筷子挑了挑面,道:“不用回去陪你奶奶吗?”
“和奶奶说过了。”周鹤归说。
“哦。”
宋杳慢吞吞地夹着面条往嘴里送, 她没想起来这面是哪家的, 只是觉得表面虽然清淡到没有一点油水, 但并不难吃。
她胃口不太好,却也没浪费了男人的心意, 吃到最后只剩下一点点汤。周鹤归见她吃完了, 顺手将她的打包盒一并收拾,一起放进了塑料袋里。
“还是不想回去的话, 就在这待一会。”他说。
宋杳精神劲好些了,撑着下巴:“不会打扰到你做生意吗,周老板?”
周鹤归擦了擦桌子,没看她, 道:“你不会。”
宋杳:“……”
撩她是吧?
宋杳正想继续开口, 放在一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瞥了一眼,是宋平。
想了想, 她还是拿过来接起:“喂爸爸。”
“棠棠,你没在店里啊?”宋平在电话那头讲,“我现在在你店门口,你跑哪去了?”
“做什么啊爸?”
“爸爸把车开来了, 带你去东屿兜兜风怎么样?”
“我不要, ”宋杳咕哝, “你回去午睡吧, 都快一点了, 下午不是还要上班吗?”
“下午和老板请了假,”宋平开始打感情牌,“你要是不去,爸爸可就白白浪费了这半天咯。”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宋杳要是再不去,显得自己像个不孝女似的。
她大致能猜到宋平的目的,肯定是知晓了她和江蓉吵架,过来劝和、当和事佬的。
挂断电话,宋杳将额头上的退烧贴撕了下来,对周鹤归说:“我爸来找我,我要先走了。”
“好。”
宋杳将退烧贴对折,有些不满地控诉:“周鹤归,你就不能表达一下对我的不舍吗?”
周鹤归眼神闪烁,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算了算了,我走啦。”宋杳摆摆手。
刚踏出去一步,身后的男人忽然起身。他不由分说地将手掌贴向宋杳的额头,用自己的手心试探她的体温。
宋杳仿佛被定住般,转动着眼珠子,乖乖地停住了脚步。
“差不多退烧了,”周鹤归将手放下,“晚上回家再喝一包冲剂,空调别开太低。”
“周鹤归。”
“嗯?”
“你好嗦。”
男人忽而淡笑:“不爱听啊?”
宋杳拨了拨凌乱的头发,轻轻凑到他面前:“没身份没立场,我当然不爱听啊。”
“……”
宋杳恶趣味地丢下这句话,不等他反应,就转身跑走了。
门外树影摇晃,刚刚被姑娘踏过的地方,留下了浅浅的脚印。
周鹤归在原地无声地站了一会,半晌,拂过姑娘的手心不知为何,变得更烫了些。
-
宋杳回到自己的花店,甫一进门,就瞧见宋平背着手,一会看看满天星,一会看看玫瑰花,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碰了碰湿润的花瓣。
“爸。”
听见声音,宋平立马转身,目及自家闺女时,连忙问道:“吃饭了没?”
宋杳:“刚刚吃了面。”
宋平:“有没有吃饱?”
宋杳:“嗯。”
“那就好,”宋平说,“今天给自己放个假,爸爸带你去逛逛,你上了大学之后都很少和爸爸一起出门玩了。”
“我都这么大了,哪还像小时候。”
嘴上这么说,但宋杳还是妥协地关了门,跟在爸爸身后和他一起走。
宋平的车停在巷口,宋杳自觉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了进去,系上安全带,一气呵成。
额头起了一层薄汗,她有些不舒服,“爸,你这有没有纸巾?”
宋平放下手刹,打着方向盘将车子开出去,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抽屉:“在你前面的抽屉里。”
宋杳拉开,一眼就看见了放在最顶上的纸,抽了两张擦了擦额前。
正要关上的时候,她眼尖,瞥见了角落里格格不入的粉色卡片。凝视了一会,才伸手去拿。
本来还以为是其他乘客不小心落在这的,但等到宋杳看清卡上的内容时,久久说不出话。
【去青雨巷SummerSolstice花店的乘客,可免费乘车。】
一个手掌大的卡片上就写了这么一句话,背面还有撕下来时,残留着的胶。
“这个啊,”旁边一直在默默关注她情绪的宋平看见了,出言解释,“是你去年回川屿开花店那会,你妈写的。”
“说什么怕你刚回来没有生意,还特意让我把这卡片贴在车窗上,好让人看见。”
宋杳认得这字,因为她爸的字没这么好看,只有江蓉的字才这么娟秀工整。
心头涌上许多复杂的情绪,宋杳撇嘴:“写得这么小,别人看得清嘛……”
“那当然了,”宋平还有些骄傲,“我记得有一回,光是去你花店的,一天就载了五六趟。”
“……”
宋杳当时还纳闷呢,自己这小店刚开不久,生意却没有她想象中的惨烈,搞了半天,原来是有人在这给她推波助澜。
她沉默地将卡片放回去,望着窗外,没再讲话。
车驶进东屿湾的环海路,宋杳探了探,正想帮宋平找个停车位。但宋平似乎没打算停下,踩着油门匀速地向前走。
“是不是开过了?”宋杳不免疑惑。
宋平解释道:“我前些天载客的时候发现了一个新的海湾,人比较少,环境更舒服。”
宋杳笑,有些好奇:“怎么发现的?”
“还不是你们年轻人,”宋平说,“前两天载了几趟小姑娘,一上车就给我看她们手机里的图片,说要到那去。”
“我仔细瞧了一眼,上面写着什么‘川屿县小众打卡点’,你说说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啊,还挺会找地方,那些本地人都不知道的地儿,算是被你们挖出来了。”
宋杳很少关注自己家乡的旅游帖子,偶尔刷到也只是瞥一眼就过去了。
她隐约记得是有这么一个被发现的地方,不过在她想来,这些“宝藏地点”再怎么小众,随着网络的传播,最终也会变得“大众”起来。
驶出环海路,往一个小叉路口走,不一会儿,就到了宋平口中的地方。
这儿的海确实更纯净了些,人少的地方,坏境也会更好。
一下车,迎面便扑来了一阵海风。
宋杳脱下自己的鞋子拎在手上,摇摇晃晃地等着宋平停好车,陪她往沙滩走。
这片海滩没有名字,又或许在未来,它会被赋予一个名字。父女俩沿着松软的沙子往下走,看见了两三个正在拍照打卡的姑娘。
“是不是很舒服?”宋平问。
宋杳点点头,任由自己的碎发随风飘。
说来也怪,这儿明明也有阳光的普照,但却比东屿湾来得更凉爽些。
两人找了个地方坐下,眼前不远处,是浪花拍打细沙。
“以前你妈妈怀孕那阵啊,就喜欢让我带她来海边,”宋平双手搭在膝盖上,“看前面有小孩子玩耍,就会在心里想,我们的小孩,生出来是什么样的。”
“网上都说刚出生的小孩很丑。”宋杳故意煞风景。
“是挺丑的。”
宋杳:“……”怎么感觉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宋平继续道:“你刚出生那会也是,整个人皱皱巴巴的,你妈还跟我嫌弃,怎么生了这么个丑小孩。”
宋杳没搭话,低头玩着脚边的碎石。
“初为父母,我们肯定都是手忙脚乱的,那时候爷爷和外公外婆都不在了,奶奶年纪大帮不上忙,什么都只能靠我们自己摸索。”
“就不能和舅舅舅妈他们取取经吗?”
“你柏悦姐那会也才三岁,他们哪还腾得出来时间啊。”
“……哦。”
“棠棠,爸爸妈妈一直都知道,我们身上有缺点,”宋平说,“爸爸呢,没有主见,妈妈又比较强势,跌跌撞撞的,才把你拉扯到这么大。”
“我们很害怕因为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把你养歪了。好在最后的结果是,你长成了一个大方、有主见,很讨人喜欢的孩子。”
宋杳抱着膝盖,沉默着。
“我们两个应该是最了解妈妈的,”宋平继续说,“她很传统、很固执,总是喜欢拿老一套的说法来要求你,嘴上不饶人了些,但其实啊,她心里很爱很爱你。”
“你当初大老远去北城上学,她每天晚上都睡不着觉,担心你吃不惯睡不惯。后来你在北城工作了,她又焦虑你不能照顾好自己。”
宋杳蜷了蜷手指,小声地吐出一句:“她也太看不起我了吧。”
“你回川屿,我们家最开心的就是妈妈,”宋平道,“只不过她不爱表达,感情上要面子,怕你回来没有工作落差感会大,才总想着让你去考试。”
“你有没有发现,妈妈总说让你做这个做那个,但到了最后,都是让你按照你自己的意愿来。你开花店,她嘴上说着不靠谱,背地里还不是自己偷偷搜了一大堆相关资料。”
“但她还是一直让我去市里,催我考编。”宋杳说。
“棠棠,你要知道,观念上的东西是很难改变的。你已经有新想法了,但你妈妈还保留着她原来的旧思想,”宋平说,“在成为家人之前,没有人会知道我们的观念是不是永远一致,但愿意让我们退步的,是一些本能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