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沅裂开嘴笑了下,但她一动作,就扯到了唇上的干裂,流出血痕来:“你还真别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唯独孟长宇还别别扭扭,他撑起身,拍了拍衣裳上的灰,微不可见嘀咕:“事是可以做成这么个事,但我一想到这个出自山海界……还是这么狂,求人都这么狂,我就没见过是这个态度的。”
“行了吧你。”周沅自己爬起来:“这要换做是你,山海界丢一团秽气过来,别说是这种态度了,你能气得算准风水去迁人祖坟。”
孟长宇摸了摸鼻子。
当然,这些都是后面发生的事,苏韫玉并不知道他们之间有过这么一场交谈,他简单和宋玢说了说这边发生的事,说完,问:“神谕的事,楚南浔和你说过了没?”
说起这个,宋玢来精神了:“怎么没说,当时楚明姣就在我旁边,我还念叨什么事啊,居然是找我的。”
苏韫玉浑身懒骨头一敛:“她也知道了?”
“怎么不知道啊。”宋玢大倒苦水:“你不知道我当时内心千回百转,舌头怎么转都说不出来几句动听的人话,怪我,怪我从小到大只想多结交兄弟,哄女孩子半点不擅长。”
“楚明姣今天眼睛都红了,我生怕她掉眼泪。”
说完,他又随意扯开了话题:“他们现在在开小会呢,我偷个懒,太动脑筋,费胆量的事我干不来,等他们有了对策再通知我。”
联络玉简那边和卡壳了似的,好半晌没动静。
宋玢:“苏韫玉?人呢?”
苏韫玉声音慢吞吞的,听起来有点心不在焉:“在呢,别嚷。”
“你准备什么时候回来?要我说,既然这个禁令下了,你也别多待了,现在这个局面风云变幻的,你可别到时候回不来了……啧,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听着呢。”苏韫玉像是从榻上翻身起来了,他道:“原本想再过几天回,这边还有些事没探清楚。”
那边传来了一阵O@的动静,他想了想,勾着挂在床边的小包袱往外走:“算了,我还是现在回吧。”
说着,他伸手掐断了玉简上的灵光,话语格外无情:“不聊了。”
宋玢:“?”
苏韫玉回潮澜河的时候,夜色颇深,因为一场接一场的雾霾与大雪,天穹上没有星月,四下俱静,唯有长风呼啸。
他在踏入山海界的一瞬间,感受到一道隐晦而强大的神识,那道神识在他身上扫了扫,随后淡漠地散去了。
知道是谁在看,他冷着眼不避让,也不正面交锋,操控着傀儡人往边上一甩,吩咐它:“去凡界来往山海界的通道守着,那群人到了,即刻押到祭司殿交给代理大祭司处理。”
宋玢现在升职了,从三祭司一跃而上,成了代理大祭司,在祭司殿属于无人敢管的身份。
傀儡人在黑夜中灵猫一样跳出去,悄无声息滑远了。
苏韫玉捏着联络玉简,随意找了个地方蹲着,开始联系里面储存的第一道灵识,每次都是灵光一起,就蓦的断了,证明那边同时在占用玉简与人交谈。
他隔一段时间,就联系楚明姣一次,灵光火速亮起又熄灭,他都不甚在意,难得的抱有了十二分的耐心。
等灵光终于稳定的时候,他诧异地挑眉,发现自己脚都蹲得有点麻了。
“苏韫玉?”楚明姣喊他:“这么晚找我,出什么事了?”
听声音,不像哭过的样子。
情绪也还算稳定。
苏韫玉换了条腿倚在树边,略松了口气,问:“没事。你在哪?我去找你。”
“你回山海界了?”她有点惊讶:“凡界的事处理好了?”
“差不多了,我在潮澜河问了一圈,都没看到你人,这么冷的天,你跑哪里去了?”
和楚明姣慢慢磨了一会后,总算套出来个地址,苏韫玉早习惯了她这心情不一好就到处乱跑的行为,收起玉简后起身,抖了抖肩头覆落的雪,在原地开了个空间漩涡。
准备开导不怎么能自己想通的楚二姑娘去了。
楚明姣不在潮澜河,也没回楚家,随便在百里外找了片稻田,在田埂上坐着。这个季节,按照常理,稻子都该蔫成金黄的枯草烂进地里了,可灵农们巧手巧思,愣是叫它们在冬日也沉甸甸地缀上了穗粒,颗颗香甜饱满。
山海界处处充斥着奇遇美妙。
苏韫玉扯了一侧的几片树叶垫在地上,在她身边坐下,同望着远方,道:“这要是换做从前,要开导你简单得很,只需要一句话。”
“――走,陪你练剑去。”
楚明姣笑了下:“你别说你是专程赶回来安慰我的。”
苏韫玉没有否认,给了她个“你觉得呢”的眼神。
“没到这一步吧。”
她双手托腮,眨了下眼:“我没你们想的那样脆弱。”
“是是是,知道你最坚强,谁还能有楚二姑娘坚强?”苏韫玉看向她,稍稍正色:“你转过来,我看看。”
楚明姣抿着唇转过去,倒也真让他看。
明明也没很久不见,她人却肉眼可见瘦得厉害,肤色依旧白腻,被冷风持久地吹了段时间,圆圆的鼻头与两腮都红起来,透出种雪里透红的生动。
看上去,除了精神萎靡一些,其他地方并没有太大变化。
苏韫玉盯着她看了半天,扶额说:“我还特意和你哥哥说了,想着这事先别告诉你。”
“这有什么隐瞒的必要。”楚明姣撇嘴:“早说晚说,我总会知道,而且,我们总共就只有这么点时间了。”
十七天时间,还分什么早晚。
苏韫玉屈指敲了敲她的手背:“剑心怎么样了?”
楚明姣眼神不太自然地闪烁一下,很快遮掩过去,摊着手笑起来:“就……还是老样子啊,能有什么变化,也不可能一夜之间好起来。”
“省省吧,你少在我面前扯。”苏韫玉也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看在我连夜奔波,累得嗓子冒烟的份上,好歹给我句实话?”
僵持半晌。
楚明姣缓慢吐出一口气:“恶化了一点。”
“再恶化下去,是不是要彻底碎了?”
“没到那种程度。”
“但也快了,是吧?”
苏韫玉顿时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情,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化身成了楚南浔,甚至比楚南浔还更为极端一点,对江承函这个人,浑身上下,写满了一百个不认可,不满意。
潜意识里,他知道罪恶的源头是深潭。
他也知道,这是迁怒,但克制不了。
他从小看着开心到大,骄傲到大的姑娘,怎么就因为江承函搅成了这种乱七八糟的样子。
怎么能不让人心疼。
“从现在开始,凡是和神主殿有关的事,你都别插手,也不用过问了。五大家的少家主都不是无用之辈,你不信他们,还有我和你哥哥在盯着。”
楚明姣才想拒绝,就听他又丢下一句:
“你若是执意要管,剑心的事我替你瞒不了了,你自己想想怎么和楚南浔说。”
一击毙命,楚明姣愤愤起身,换了个离他很远的地方坐着。
双更合一
第59章
苏韫玉像是已经提前与他们都商量好了一样, 只是来通知她一声,说完这话的第二天,楚明姣这么些天频频震颤发亮的联络玉简居然真的安静下来。
想也不用想, 这决定肯定也得到了楚南浔的大力支持。
楚明姣盯着沉寂的玉简发了会呆, 感觉脑子冻住了转不开一样, 捏着玉简正反面看了看, 又轻轻倒扣回桌面上,放任自己整个人陷进座椅里,脊背被木头硌得生疼。
不用她插手也好。
怎么和神主殿斗智斗勇,怎么算计江承函, 让她去想,她觉得压抑, 又压抑又厌恶,这种心思越重,她的剑心越止不住地崩裂。
在椅子里窝了一会, 楚明姣揉着眼睛,麻木地内视灵识。
在凡界封印地煞时, 她强行动用了本命剑,那时本命剑就有恶化的趋势,可因为得知了柏舟的身份,得知他愿意施展招魂术去救楚南浔,就天真的以为,虽然碍于身份,注定他无法将自己的意思表达得太露骨,但总归两人都站在了同一条线上。
她从不奢求他提供什么助力, 但求他不要出手阻拦。
他不会不明白自己的身份代表着什么。
那道神谕,从头到尾, 都不用如何认真解读,它再明白清晰不过,从头到尾都只透露了一个意思。
――不论何时,山海界永远不会与深潭开战,叫他们死了这份心。
江承函这么做,是要让所有山海界的住民困死在这片地方,为凡界争取哪怕只有数百,或者数千年的时间。
山海界的人死光了都没关系,凡界的人活着就好。
可笑到让人觉得荒谬。
所以,他们好像注定要走到兵刃相见那一步。
但明明前几天――还一点征兆都没有。
灵识中的本命剑黯淡无光,静静虚悬着,蛛丝一样的裂纹由上而下将这柄走在杀伐极致之道上的凶器严丝合缝地缠绕起来,看的次数多了,楚明姣甚至能一眼发现那上面又多了条裂缝,在最中心的位置。
她没什么表情地从灵识中退出来,又想了半天,下了某种决心似的,转动灵戒,从灵戒中取出另一个小小的,几乎没怎么动用过的灵戒。
察觉到她的举动,沉寂了许多的本命剑剑灵嗡地闹动了一下,像是在表达某种不满与制止。
楚明姣垂着眼,没理会这种提醒,她用灵力开启了那枚小灵戒。
不同于她其他各种东西堆得满满当当,一眼扫过去叫人觉得目不暇接的灵戒,这枚灵戒里只放了两三本薄薄的册子。
最上头那本已经泛黄,是当初她从苏家藏书阁里找到的古方,记载了招魂术,楚南浔回来之后,她就没再翻过它了。
下面那本册子不是什么古书秘方,是她自己记的一本小手册,封面上写了一个“琴”字,时隔多年依旧能看出这字的力道,好像当年落笔时心中有诸多的愤懑,翻开内页一看,全是她自己的字迹。
记载的都是她从各家藏书阁中认真搜集到的资料,好的坏的,应该注意的,事无巨细,足足七八页,到了第八页的末尾,她的心情像是糟糕到了极点,字也写不下去了,洇了几团黑色的墨渍就撂了笔,将这本册子压箱底了。
两本册子之间,夹着一张不薄不厚的纸,这纸只被打开看过一次,看上去还是崭新的,上面布满了灵光。
用手指掀开折页,楚明姣将上面的内容凝神细看了遍。
这不是她自己收集的纸,是本命剑当时选择她时自带的东西,里面也不是什么好的功法秘笈,而是一道剑走偏锋的法门,记载的是在本命剑受损的情况下,如何暂时摒弃伤势,发挥出巅峰战力。
相应的,代价极其惨重。
说是用生命燃烧潜能也不为过。
楚明姣定了定神,将这道折纸单独取出来,贴放在袖口边,而后深深吸一口气,开出空间漩涡回了潮澜河。
她没回冰雪殿,也没和江承函联系大吵大闹,他们的态度与立场彻底明了,说再多,吵再多都注定无济于事,有这点时间与精力,还不如多找几条界壁出来。
她随意裹着件大氅,将自己包起来,汀白与春分默默地跟着她,也不敢出声,只有彼此对视时,才能看到对方眼里如出一辙的费解与苦楚。
前两天还好成那样,叫人险些以为过不了多长时日,就会恢复到从前那种甜蜜快乐的日子里去,怎么神主突然就下了这种命令。
没有人能理解他的决定。
那道谕旨,凡是山海界的人,尤其是知道事情始末原委的,越琢磨就越心寒。
楚明姣真的没有再管玉简里的事,她将全部精力都用在了寻找界壁上。
潮澜河山多,水多,又逢隆冬,天气恶劣,雨雪不断,偏偏每一处都不能放过,不能走神,不能分心,脑子里那根弦需要一直绷着,一整天下来,她没有停下来休息过。
漂亮的妆花了,她就地捧着山泉水洗干净,素面朝天地接着往山巅跑,寒风肆虐,又是弯腰钻山洞,又是出手试探小世界,柔顺的发丝也乱了,她在原地停了一会,面无表情地将头发全用一根发带束起来。
“殿下。”春分上前几步,欲言又止,说实话,她随身伺候这么久,从未见楚明姣这样不拘小节过。
印象里,她是那种死了都要整洁到难以挑出瑕疵的人,往常与人对战完,做的第一件事也是整理妆面与衣裳。
“没事。”楚明姣做了个手势制止了她的动作,朝她笑了下,道:“继续吧,我们没有时间了。”
现在这样的局势。
再多找到一条,就能让人多安心一分。
汀白和春分不敢再多说什么,跟着闷头苦找。
在这期间,楚明姣能感觉到,天穹上那道淡淡的神念将自身存在感压得极低,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真是像极了某种不自量力的嘲笑。
他坐神座上,俯瞰蝼蚁争生。
楚明姣拳头缓缓捏紧了,指甲嵌进肉里,压出月牙的形状,也挤出点麻木的痛意,她蓦的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眼里一片清明,诸多杂念都被强行压回去。
他想看,那就让他看好了。
酉时,天色黯淡下来,她没有再找到另一条多的界壁,下山时,说不失望焦虑那都是假的。
她借着昏暗的天光走嶙峋山路,踩着凸起的山石,一跃能跨度数十米,倏然,因为出神想事,没看仔细,她借力的一块山石滚落,脚踝生生硌到一块毛躁的石子上,很快流血,红肿,高高鼓起。
楚明姣停下脚步,不以为意,春分和汀白见状都赶过来,她却在他们大惊小怪之前自己用白色绸缎勒住了伤口。
流畅麻木,一气呵成。
天空中那道已经压得极为隐晦的气息没克制住地波动起来,像一只麻雀落到了覆满雪的树梢上,引起簌簌的动静。
楚明姣看都不往天穹上看一眼。
“走。”她随意拢了拢肩上的披风,皱眉说:“去祭司殿看看。”
不知道其他队伍有收获了没有。
但愿能有。
接下来的路,春分与汀白都能明显感觉到走得格外的顺,压低的树枝被风拂开,犬牙交错的山石好像都收敛了暴躁的脾气,乖乖柔软起来。
途径处有个覆盖两三里路的泥潭,坑坑洼洼路况很不明朗,很多神使们经过,运气好点的被溅得满身泥点子,运气差点的,被已经诞生出混沌意识的小泥怪裹得深陷泥潭。
楚明姣直接像灵猫一样蓄力,轻轻盈盈地跃过去了。
踏在泥潭边缘时,她没注意,让小泥怪悄悄顺着往腿边淌过来,那是几根泥巴触手,也没有恶意,就是调皮,正是初生意识懵懂好动的时候,有所察觉时,一只脚已经被泥巴完全覆盖了,眼看受伤的那边也要被泥水溅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