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谣——画七【完结】
时间:2023-09-03 23:01:30

  一种熟悉的,在二十四天前感受过的眩晕。
  她回到了山海界。
  ==
  深潭的封印已经压不住秽气了。
  在人全部撤出,神灵也自我封印之后,秽气占据了山海界每一个角落。它们搜遍了每一座大殿,山峰与酒楼,却全无收获,这导致它们暴怒,嘶吼着游荡,想要冲破沦为空壳的山海界,去到外面真正的桃花源里。
  偏偏还被神灵之力束缚着。
  楚明姣进来后,第一眼就看见了导致山海界险些覆灭的罪魁祸首。
  它们没有人形,被人叫做秽气,就真的是一团团飘荡的“气”,这气像海藻,也像发丝,贴在人的肌肤上时,叫人头皮即刻发麻,汗毛倒立。
  但这都是些小喽,谁都知道,真正难缠的,绝不是眼前看到的这些东西。
  楚明姣没有停下来好好观察,她的步伐不停,圣蝶指引着她继续往前走,到黑气最浓郁的地方去。
  江承函从沉眠中醒来两个多时辰了。
  他的跟前,数百米处,站着一位女子,一位依稀可辨往日风华的女子。
  这漫天黑雾黑气中,唯有她像个正常的生灵,穿着及地的长裙,裙摆蓬松柔软,由黑雾编制而成,头发很长,也是纯正的黑色,唯有眼睛的色泽与浑身装扮不搭,看起来泛出点冷银。
  这就是那个致使深潭之祸的昔日神灵。
  她不会说话,自从破封印而出后,一直在用意念表达自己的意思。
  这让她的引诱很不成功。
  江承函不为所动,他自打露面,连眼皮都没撩一下,而两人身下,那个足以将整个山海界囊括进去的神灵法阵,已成雏形。
  这是打定主意,要和她同归于尽了。
  作为一个被关了不知道多少年,好不容易嗅到自由气息,还没放肆烧杀抢掠一通,就又要嗅到死亡气息的神灵,她狂怒,发丝化作滔天的黑瀑,桀桀怪叫着朝江承函扑过去。
  被他伸手斩断。
  神诞月到来,他的神力增强不少,虽然和巅峰时期没法比,但这种不动真格的战斗,对他构不成什么威胁。
  虽说如此,但也不能再拖了。
  江承函结印手势一变,突然感觉天空下起了雨,这雨中蕴含着灵气与勃勃的生机,像第一场润润土的春雨,能滋养万物,催长出无数种可能。
  他猛的抬眸,尤有些不可置信。
  这不难辨认,是有人突破到化月境大成之后会降落的灵雨。
  可是现在的山海界,哪还有半个人。
  最先看到的,是振翅过来的圣蝶,它的颜色太过浓郁,在漫天黑雾中尤其明显,在看到它的那一刻,即便是江承函如今的心境与定力,瞳仁都止不住地收缩,一颗心猛的悬起来。
  没让他等待太久。
  圣蝶之后,出现一道熟悉到叫他心悸的身影,以及一段璀然锋利的剑光。
  江承函一动不动,在灵雨中握了握拳。
  她也发现了他。
  这姑娘足尖一点,身姿轻盈,如雨燕般落在他跟前,握着那柄威震四方的大杀器。
  灵力在本命剑剑身上草草包了一圈,充当剑鞘,现下,她压根没给个眼神给昔日的神灵,只是眼也不眨地盯着他看,须臾,很不客气地将本命剑往他腰间一抵,掩着喉咙里的哽意,恶声恶气地说:“还想着送死?”
  她示意脚下蔓延出去的阵法,示意:“这个东西,不收?”
  江承函低眸一看,依言收手。
  他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半晌,喉结忍不住颤动一下,将她拉到身边。
  对视之下,那双自打得知真相后就没红过的眼眶,在短短几个呼吸之间湿润透了,她眨眨眼,将睫毛上的泪珠眨掉,告诉他:“你留给我的曲谱,我已经学会了。”
  “好像也没有看上去那么难。”
  意识到此刻还有更重要的事,她转身看向面色明显扭曲起来的黑衣女子,这位昔日神灵意识到江承函来了个帮手,还带来了另外一半神灵之力时忌惮地停下所有动作,但这不意味着偃旗息鼓举手投降。
  她知道,策反江承函是没希望了。
  她也不做试探了。
  只见黑衣女子从喉咙里发出尖啸,遍布整个山海界的黑气顿时如潮水般聚集起来,短短一会,已然声势浩大。随着更多黑气的加入,它成为黑衣女子手中的一根黑色长矛。
  下一刻,长矛脱手,朝他们狠掷而来。
  那种力道与威势,天地都为之变色。
  楚明姣却不怕,一点也不怕,她只是侧首去看身边人,问:“现在要用吗?”
  “用。”
  “注意保护好自己。”
  江承函终于从震撼中抽出神,他双手往跟前一抚,古琴就出现在跟前,手指连着拨了三下琴弦,起了个很难的头。
  楚明姣严阵以待,握着剑,配合着琴音往外横斩出两剑。
  潺潺琴音从修长的骨节中流淌出来,江承函不看那位发了狂的昔日神灵,只专注看楚明姣。
  天空还在飘雨,且雨势渐大,很快将一切淹没。
  她今日还是一身黑衣,那黑衣被雨一淋,好像褪色了,水从袖口,衣摆处滴下来,成了鲜艳的红色。
  那不是褪色,
  是她流的血。
  来之前就流的血。
  本命剑想在二十四天内恢复如初,绝非易事,为了做成这件事,她不知经受了怎样的折磨与考验。
  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衣裳都来不及换一件就来了。
  江承函心尖发涩,喉咙也发涩,指节下拨弄的好像不是琴弦,而是自己胸腔里那颗酸胀得不知所以然,抽痛又悸动的心。
  而今世上最厉害的剑与最厉害的琴合力时是什么样,大概见过此情此景的寻常人至死都不会忘却。
  一曲落到终点,楚明姣停下来预备缓口气,觉得有些吃力,而对面黑衣女子披头散发,不复光鲜模样,唇边挂着黑色的血丝,目光阴毒,已经是强弩之末。
  还需要最后一击。
  致命一击。
  楚明姣咬咬牙,准备咬咬牙强行攻上去,却见天地间,突然有玄妙的金色匹练有游曳过来,注入自己与江承函的身体里。
  “是信仰之力。”江承函提醒:“将它们注入到剑意中,能重伤秽气。”
  楚明姣立刻懂了。
  她收剑回身,神情认真,本命剑虽然收剑,可感应到某种号召,在她手里兴奋地嗡嗡抖动,迫不及待想要刺穿敌人的咽喉。
  剑意喷薄,直入云霄。
  她这最后一剑,出得极慢,摒弃了一切花里胡哨的技巧与前调,只追求极致的攻击力道,剑刃两边,各裹着厚厚的信仰之光。
  与此同时,最后一道铿锵之音也拨出去了。
  弹完这段音符,江承函身前的琴弦同时断裂三根,不能再用,楚明姣也抵着剑喘息。
  她紧盯着黑衣女子的方向,等得紧张而焦灼。
  她以为江承函必然也是如此。
  谁知他像是已经忍受到极致,垂着冰霜色长睫,猛的将眼前的古琴拂开,几步走过来,拉着楚明姣,往自己臂弯里一摁。
  爆炸般的轰鸣小下去,视野余光中,剑痕贯穿黑衣女子额心,她缓慢倒地,漫天黑气没了主心骨,疯一般地逃窜。
  楚明姣背脊下意识一松,但这松懈的劲还没过一会,她就无法无天地挣动起来。
  江承函将她捞出来一看,发现这姑娘在哭。
  他看不得这一幕,伸手去给她擦。
  可他忘了,楚明姣就是个越哄越来劲的主,平时一点小事都这样,更遑论此次受了这么天大的委屈。
  他一擦,那眼泪水和决堤了似的,没完没了。
  江承函索性不擦了,他又抱她,这回她不配合,像是要把所有的情绪都使劲发泄出来,在他怀里拳打脚踢,呜呜咽咽地骂他,大声说他完蛋了,以后都完蛋了。
  他别想有好日子过。
  因为带了浓厚的鼻音,这些话没什么威慑力,只叫人觉得可爱。
  她骂一句,他就低低地应一句。
  半点脾气都没有。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能耐坏了。”过了许久,她闹够了,抬眼去看他,想想这人闷声做了多少大事,就觉得牙根痒痒,闷声闷气地问:“你后面要是敢说半句我这次自作主张――”
  话没说完,她瘦了一大圈的脸被三根手指头温柔地托起来。
  她一怔,发现他的眼睛不知何时也有点红。
  “不会。”江承函否定得很快,他亲了亲她哭得红肿的眼皮,低声道:“我感谢二姑娘救我。”
  ==
  在后来见证了这一场战斗,知道内情的生灵眼中。
  爱实在很难被定义。
  所有见证过它存在的人都曾止不住的惊叹,它是世间最璀璨,最不可思议的存在,能叫清者自污,神灵折翼,也能叫决堤之桥重起,溃败之穴重聚,碎裂之剑重铸。
  爱有千万种。神主对天下苍生一视同仁的博爱,本命剑剑主对故土与族人的守护与热爱,还有他们彼此深深纠葛,死亡都不能分割的情、爱,最终冲破了重重阻碍,为这世间,为他们自己,闯出了无数种美好的可能。
正文完。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