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尝还在思忖,季玄已经开口,“好,那就走一趟。”
女子闻言破涕为笑,拿出块精致的帕子象征性地点点脸颊,“妹妹去年就这么和相公走了,无名无份,我今天带了花轿来,请妹妹坐着轿子回家,就算是把妹妹明媒正娶地接进门。”
阿尝张口结舌还没说出话,季玄已经攥着她的胳膊拖她下楼,一边淡定道,“这个主意真不错。”
阿尝几乎是被季玄拎上花轿的,惹得欢喜楼前围了一大圈人看热闹。阿尝百忙之中回头看了一眼欢喜楼,总觉得哪里不对,还没想明白,轿子就颤了两颤,起来了。
坐在花轿里时阿尝还是晕的。一行人在双城大街上吹吹打打,惹了无数人围观。阿尝向来是耍猴的那个,头一次自己被人当猴耍,心中十分不平,暗自琢磨,这伙人不知是人是妖,意欲何为,要是妖怪,敢这样耍人,待会儿一定打他们个落花流水。
那女子乘了辆车跟在轿子后面。季玄纵马走在花轿边,虽然一下子凭空多出来两个老婆,依然一脸从容,看这意思,再多十个八个,仙君也能一起收了。
不一会儿,花轿停在城东一个府邸前,府外左右一对大石狮子张牙舞爪,中间是朱红色的大门,府门上却没有挂匾。
有人开了门把他们迎进去,一个插金戴翠的老妇人带着一群花红柳绿的丫鬟们等着,看见季玄下了马,唤了声“我的儿”,扑过来搂住,涕泪交流,看来这位就是仙君的便宜母亲了。
世上还真有人一年不见,就能认错自己的亲儿子的。
阿尝下了轿,不理会季玄怎么应付那老夫人,自己先看了一遍周围。这是个大宅子,里面不知多少进,像是个有钱人家。下人牵马拉车,各有安排,井然有序,不像是妖怪临时变出来草草凑数的。出来迎的人除了老妇人,还有个穿着描金边的藏蓝袍子的青年公子,脸窄得像被人用刀削过。
阿尝的目光才转到那青年公子身上,他已经眼神暧昧地对阿尝一笑,声音腻得能滴出蜜来,“表妹。”
阿尝一哆嗦。还是个心怀叵测的亲戚。
这一府若不是妖怪,难道是骗子?再不然,就是一家子戏精?
季玄坐下不一会儿,已经三言两语套问明白。这家人自称是双城的富户,父亲已经过世,唯一的儿子由母亲做主,娶了一个门当户对的小姐。但是这个儿子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妹,表妹从小父母双亡,借住在这里,两人一起长大,情投意合,于是那儿子在娶亲的当晚,居然带着表妹私奔了。
母亲一年都没见到儿子,昨天听人说,看到他们回双城了,就住在欢喜楼,正牌娘子就赶紧亲自带人捉奸,哦不,接亲去了。
这表妹在这府里的日子过得应该是不太容易。从进门起,老夫人从始至终正眼都没看过阿尝,与季玄这个便宜儿子说了一会儿话,就随口吩咐下人道,“送表小姐回房歇着吧。”
季玄话本子应该是看得不少,立刻接了这个经典桥段,站起来轻轻握住阿尝的手,温柔道,“还是我送她过去吧。”完全无视身边正牌娘子的感受。
出了门,阿尝立刻甩开季玄的手,季玄也像是逢场作戏,自然地收回手,并不在意。
下人带两人穿过长廊到了后院一间偏僻的屋子,已经有个穿粉色裙子梳双丫髻的小丫鬟等在门口,将两人迎进来,抬起头望着阿尝,满脸笑容满眼泪,如同见到了久别的亲人一般,“小姐,你终于回来了。”
一个忠心耿耿的丫鬟,这不是本子里女主的标配?
“你是我的丫鬟?你叫什么?”阿尝随口问。
“小姐忘了?我是摘星。”小丫鬟小嘴一扁,立刻就委屈了。
阿尝一笑,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我逗你玩呢。”
一个刻薄的老夫人,一个恶毒女配,一个心怀不轨的表哥,一个忠心丫鬟,要是再来一个一心想爬男主床的丫鬟,一场宅斗戏的人基本就齐了。
门帘一掀,一个穿了一身黄衫,面容秀丽身材高挑的丫鬟走进来,叫了一声“小姐”,水汪汪的眼睛却先瞟向旁边的季玄,白皙的脸上透出一抹可疑的红晕。
还真齐了。
“这位是?”阿尝问摘星。
“逐月。也是您的丫鬟。”摘星很乐意小姐也逗逐月玩一回。
逐月倒是不太在意阿尝记不记得自己,低头道,“夫人说,请少爷和表小姐先歇息,中午备了酒菜,给少爷和表小姐接风洗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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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风宴很有诚意,一桌子好酒好菜。只是别人的心思都不在菜上。
老夫人絮叨个没完,站在道德的小山包上,明里暗里指责儿子逃婚不回家的行为有违天理伦常。季玄只稍微抿了一点酒,就不肯再碰,一直旁敲侧击,恨不得把人家的祖宗十八代都套问一遍。正牌娘子坐在季玄旁边,微不可察地一直把椅子向季玄那边挪,意欲将半边胸脯都靠上季玄的胳膊,季玄一路微不可察地躲,再躲就能直接投奔进了老夫人宽广的怀抱。
而那位表哥,据说是暂时寄宿在这里打理家里在双城的买卖的,吃一口菜,看一眼阿尝,喝一口酒,再看一眼阿尝,直接把阿尝当成了桌上那盘下酒的猪耳朵。
这家人要是真在演戏的话,戏演得可真好,连小动作都禁得起推敲,要是去戏班子,各各都能爆红。
阿尝试了一下,酒菜都没动手脚,当下不理众人,放开了吃喝,看得正牌娘子瞋目结舌,拿了块帕子掩饰张开的小嘴。
正牌娘子很忙,一边用缠绵的眼风去撩拨季玄,一边抽空就敬阿尝。阿尝酒来即饮,一杯杯灌下去,万分豪爽。她本就海量,这种女子后院喝的果子酿的酒,于她比水强不了多少。
一桌人各忙各的,阿尝一个人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季玄忽然看她一眼,“别喝了,你醉了。”
季玄的眼神里有别的意思。阿尝也知道正牌娘子故意在灌自己酒,也想看看她在耍什么花样。又畅饮数杯,酒足饭饱,终于可以如季玄所愿地醉了,伏在桌子上不动。
正牌娘子放倒了这个碍眼的表妹,笑逐颜开,吩咐丫鬟扶阿尝去后面休息。
来的丫鬟不出所料,正是逐月。阿尝毫不犹豫地把全身重量都压在逐月身上,自己放松了身体,懒洋洋任她艰难地拖着往前走。
这府不小,可是即使阿尝刚到府里半天,也知道逐月带自己走的绝不是回房的路。
逐月扶着阿尝艰难地挪到不远处后院的一间书房。满屋子靠墙排得满满的书架,此外还摆着一张床,床上被褥齐全。逐月终于能把阿尝撂倒在床上,喘了口气,伸手就来解阿尝的扣子。
就算你是女的,也不能这么动手动脚。阿尝佯醉翻身,顺手打掉她的手。
逐月锲而不舍,凑在阿尝耳边轻声说,“小姐,是我。脱了睡舒服,你放心睡,我就在外面。”
就是因为是你,我才不放心,不过倒可以先看看你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阿尝只由着她脱了外衫,等逐月又来解内衣时,阿尝闭着眼提脚轻轻一踹,逐月就直接软绵绵地趴在地上了。
逐月捂着肚子咬着牙爬起来,仔细看看阿尝,看见她还没醒,不敢再上前造次,退出去合上房门。
阿尝双手枕在脑后,心里琢磨,一般本子里宅斗戏到这个时候,接下来情节该怎么走来着?
门被人轻轻推开,一个人蹑手蹑脚闪身进来。
阿尝心想,对了,就是这个。
那位刀削脸表哥轻轻走到床前,看见阿尝还没醒,得意地笑了一下,自己先把外衣和鞋脱了,扔在旁边,一手解开里衣扣子,一条腿已经跨上床。
第16章 双城6
另一条腿还没来得及上去,就看见身下躺着的人已经泥鳅一样钻了出去,后脑一痛,眼前就彻底一黑。
真是菜,轻轻一个手刀就倒了。
阿尝穿好衣服,顺着门缝看了看,逐月果然在外面把风,估计再过一会儿,捉奸的就要来了。
本子里恶人向来是咬人不成反被咬,这时就要轮到女主大展神威。阿尝忽然深切体会到了女主的心情,决定按本子上的来,一个黑心丫鬟,一个色狼表哥,都欠教训,把他们俩凑在一起,王八配绿豆,刚刚好。
还没动手,床边的窗无声无息地被人推开,白衣一闪,季玄轻巧地翻进来,随便看了床上一眼,像是早料到会有这么个人晕在上面。
阿尝看到季玄进来,立刻有了个更好的主意。
阿尝指指床上摊成泥的刀削脸,低声对季玄道,“这个表哥不太对劲,他刚刚进来的时候,我看到他的瞳孔整个都是灰白色的。”
季玄“哦?”了一声,“难道是被人摄了魂,变成被操纵的人偶?”俯身到床上,伸手去拨表哥的眼皮。
阿尝恶狠狠一个手刀敲上季玄的后脑,比刚才敲那个表哥不知多加了多少倍力道。季玄居然没倒,回头狐疑地看了阿尝一眼。阿尝咬咬牙,再补一个。
就算他是仙君,此时一点儿仙法也没有,想来和凡人也差不了多少。
这次终于倒了。
阿尝兴高采烈地把季玄端端正正摆在表哥旁边,打量了一下。
这一点都不好玩,一点都不劲爆。就是哥俩都喝醉了,不小心倒在一张床上嘛。
阿尝半扶半抱,重新把季玄拖起来,季玄晕过去后人死沉死沉,伏在阿尝身上不动。阿尝费了好大的劲,好不容易才把他的外衣剥下来扔在旁边。
再伸手去解他雪白的里衣时,一偏头,看到季玄的头倚在自己肩上,神情安详平和,墨发半垂在脸侧,映得肤色白得几近透明,一双英气的浓眉斜飞,两弯长而浓密的睫毛却像蝴蝶翅膀一般安静地阖着,鼻梁高挺,薄唇上一片潋滟水光。
这哪是仙君,根本就是妖孽。阿尝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忽然不好意思再继续脱他衣服,直接把他放倒在床上。
表哥不必再动,他进来时自己已经脱得差不多了。阿尝退后一步欣赏一下,觉得还不够暧昧,把季玄向表哥那边推了推,又把床尾的一张锦缎大被抖开,盖在两个男人身上,只露出一把墨发来。
这下差不多了。阿尝大功告成,越窗而出。书房后就是个小花园,一个小池塘,两三条锦鲤,颇有意趣。阿尝一边赏景,一边留神听着前面的动静。
过了一盏茶功夫,书房前来了一堆人。大概是唯恐证人不够多,正牌娘子赫赫扬扬带了老夫人和一大群家丁丫鬟。正牌娘子只在门口象征性地问了一句,“妹妹,你可在里面?酒醒了没有?”就兴冲冲推门冲了进去。
这种当场捉奸的好戏怎能错过?阿尝挤进人堆,找了个好位置,探头向屋子里张望。周围的人个个都忙着看热闹,谁也没留意阿尝。
正牌娘子斗志昂扬地一把掀开被子,随即发出一声见鬼了一般凄厉的尖叫。
任谁看见自家相公睡了个男人,大概都会是这种叫法。
“看什么呢?这么有意思?”一只手轻轻揽住阿尝的胳膊。
阿尝低头看看那只不知死活的手,抬头看看那张带着点笑意的妖孽脸,再看向屋子里床上。
掀开的缎被下,刀削脸表哥全身不着寸缕,把一个黄衫少女紧紧搂在怀里。
这效果,可比阿尝弄的那个震撼多了。
门里门外鸦雀无声,正牌娘子这时才想起床上这位光着,不能继续再看,转过身来,就看见门口站着正在看戏的季玄和阿尝。
季玄不理会她脸上精彩纷呈的颜色变化,漫不经心开口道,“既然表哥那么喜欢逐月,就把逐月送给他好了,你看好不好?”最后这句是问阿尝的。
阿尝忙不迭点头,正点着,忽然胃里一阵剧烈的抽痛,不由自主蹲下身去。
中午的酒菜没有问题,应该是这具身体现在如同肉体凡胎,早晨没吃东西,刚才又一通胡吃海塞。
吃多了。
“肚子疼?”季玄垂目看看阿尝。
阿尝还没来得及回答,忽然身子一轻,已经被季玄不由分说,一手托腰,一手抄过膝弯横抱起来。
“有大夫么?找一个过来。”季玄随口吩咐一句,把还在捉奸的众人扔在身后,轻飘飘抱着阿尝回房去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你就敢乱吃东西,疼死你算了。”季玄大步流星走回表小姐的闺房,没有手,抬脚踢开门,进了屋子。
“你放我下来!”阿尝瞪着季玄的下巴厉色道,语气中满满威胁的意味,只是因为姿势的关系,气势稍显不足。
季玄闻言从善如流,扔布口袋一样随随便便把阿尝扔在床上,“过会儿让大夫给你开点消食的药。”
老夫人勤俭持家,没叫大夫,只送了个家里会看脉的账房先生过来。
账房先生把手搭在阿尝脉上,紧锁眉头,一张脸上表情阴晴不定,不停地唉声叹气,仿佛做了半年的账死活也对不上一样。
搭完左手搭右手,搭完右手换左手,就在阿尝万分怀疑这位大夫的水平时,账房先生终于开口了。
“看这脉象,表小姐怕是有喜了。”
阿尝顿时就炸了。
喜你的头啊喜。
任阿尝脸皮再厚,脸上也挂不住。
污蔑她肚子里有孩子,还是季玄的?季玄这是立刻就能逮到机会报手刀的仇了?
阿尝恼羞成怒,伸脚要踢账房先生,被季玄手疾眼快一把按住。季玄向账房先生挥挥手,账房先生如蒙大赦,嗖地一下就溜了。
这是什么鬼地方,老子不玩了。
阿尝已经把肚子疼忘在脑后,跳下床就走,却被季玄按住肩膀。
季玄眼神忽然变得清澈安静,像从九重天上璇云瀑泻下的寒冽的天河水,眼睛里一点调笑的意思都没有,低声对阿尝道,“我们现在只有这条线索,且留下看看他们要做什么,你暂且忍一忍,好不好?”
“忍一忍”这三个字被季玄低沉的声音温和地说出来,亲切而熟悉,季玄两只手上的温度,透过衣服传到阿尝肩膀上,让阿尝模模糊糊地想起几百年前碧水潭边,每每聚魂生肌最难熬的时候,陪在身边的那个模糊的身影。
阿尝像中蛊一样,乖乖地被按回床上坐着。满腔怒气不知为什么,在那双眸子的注视下,全都化为乌有。
季玄帮她拉过枕头来靠着,淡淡道,“疼就靠一会儿,只怕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要有下一步动作了。”
将近晚饭时,果然有人来了。
一个丫鬟小心翼翼地端了晚饭过来,盘子上还有个小盒子,里面是个黑乎乎的药丸,行礼道,“老夫人知道表小姐有喜了,很高兴,这是老夫人送来给表小姐安胎的。”
理论上这种时候,老夫人送来的安胎药里反正不是麝香就是红花。阿尝接过药丸。
打着安胎药的旗号,你倒是少放点麝香啊,这味重得只怕季玄坐得那么远都能闻到。
灌醉捉奸栽赃,怀孕滑胎麝香。
这场宅斗戏,一天时间,安排得够紧的。
可是送这种药不是应该避开季玄吗?这情节是不是有点不太走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