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小雅有些意外在这里都能碰见校友,她眼睛亮了亮,“对,我是美院二年级的,我住在这边,你也住这边吗?”
“我一个亲戚家在这里,他身体不好,我有时间就会过来看看他,给他买点生活用品。”他语气温柔,像黄桷树底下轻轻晃动的金色光斑,莫名使人感到心里安宁。
“我是一年级的,比你小一届,我叫周知,知了的知。”周知笑起来,毫无心机的样子。
钟小雅难得对一个男性没有下意识地厌恶和排斥,她点点头,“我知道,就是趴在树上叫的那种。”
“嗯。”周知低下头吃早餐,他吃到一半,又抬起头,“你去学校上课吗?我们一起吧。”
钟小雅顿了顿,看了眼公交车站的方向,点点头,“可以,那我们快点吧。”
“你脸上……”
每个人似乎都会好奇,钟小雅也已经习惯了,她咽下嘴里的食物,“我爸打的,他是个家暴男。”
才早上,头顶的树枝上面就有知了声尖锐地响起,一声接着一声,声嘶力竭,连空气都被它的叫声给撕得稀巴烂,由此让底下的人产生缺氧到心脏抽痛的感觉。
“Ok,我们拍下一个镜头,化妆师补妆,场务记一下,这个镜头不拍第二个,留了。”王初五注重故事感和画面,故事感是观众到时候自己在影院去亲身体会,她只负责提供可以联想的画面,所以行业内许多人不看好她,拍电影太随心所欲,整体看起来就乱七八糟的,那怎么能行。
许水星吃了一大碗面条,她打了个饱嗝,看向莫茉,“晚饭你自己去吃吧。”
莫茉:“我知道。”
补上唇膏之后,继续拍。
公交车在一个意想不到的时候来了,两人还只走了一半的路程,眼看着公交车从身旁马路上疾驰而过,钟小雅拔腿就追。
周知后脚追上去,她发丝扬起来,一个小小的黑色物体从她后背落下来。
“周知!快点!”钟小雅还没忘回头催促自己这位刚认识的校友。
周知弯腰将地上的发绳拾了起来,很自然地收进自己的掌心。
他没将头绳还给钟小雅。
王初五面前的一排监视器,其中一个不断在放大周知的脖颈和侧脸,年少的蓬勃朝气,奔跑下明亮的汗珠,得到心仪少女发绳的暗自激动和兴奋,他藏得严严实实,却又被每个毛孔袒露得一干二净。
”你头发散了。“上了公车后,周知好心提醒钟小雅。
“啊?”钟小雅靠在椅子上摸了摸后脑勺,头发全散开了,她回过头去看脚下,空无一物,钟小雅想了想,“肯定是刚刚在追公交车的时候弄掉了,算了,这种头绳我还有很多。”
“散着头发也挺好看的。”周知看着钟小雅近乎透明的耳廓,说道。
钟小雅笑起来,弯弯的眼睛将眼周的淤青都晕染得活色生香,“谢谢。”
听见王初五喊了cut之后,许水星的视线从车窗外挪走,她把画板和包都递给了工作人员,自己一身轻走下了车。
莫茉抱着两瓶水过来,看见许水星已经弯腰自己在水箱里拿水喝了。
唐晚书站在她的旁边。
唐晚书的表现完全出乎许水星的意料,几乎没有任何的表演痕迹,一般来说,新人不管如何有天赋,细节的处理以及其他的方面,或多或少还是能看出点青涩。
可这些在唐晚书身上却全都看不见。
不仅没有表演痕迹,还不流水线化,周知的每个细微表情和反应,他都拿捏准确。
“许老师?你在发呆。”唐晚书声音轻轻响起。
许水星回过神,才发现唐晚书的脸已经凑到了自己跟前,他笑眯眯的。
“在想,你很有天赋。”许水星往后退了两步,与唐晚书拉开距离,她承认,唐晚书靠近的那一刻,她是有些微不太自在的,她已经习惯了掌握主动权,习惯了去压制他人,可刚刚被唐晚书注视的那一刻,她很清楚地感觉到不应该在唐晚书气息中出现的侵略性。
她抬眼看向别处,想道,也正常吧,年轻大学生嘛。
“是许老师引导得好,”唐晚书说,“如果是和别人合作的话,我肯定会ng很多次。”
好听的话,许水星也爱听,而且从唐晚书嘴里说出来,并没有过分讨好和恭维的意思,她对唐晚书真心实意地笑了笑,“还好。”
莫茉走过来时,正好听见许水星在跟唐晚书谦虚,两人居然还处得挺好的。
许水星居然也有能处得好的人,还是和唐晚书这种清白好孩子处得好?
她以为许水星这辈子都只能和王初五那样的狐朋狗友一块玩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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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戏份一直拍到了天黑,王初五感觉上来了,多留了大家一会儿,又拍了两个小时才放工。
“大家辛苦啦,等会在酒店报我名字,我报销啊!”王初五伸着懒腰,看了看四周,“许水星呢?”
春春姨整理着地上的东西,“你一说cut她就走了。”
“靠,死女人,我还想找她要两支烟呢。”
“四爷说了,再发现你抽烟,会把你的嘴打烂。”春春姨很严肃地说教。
“……”
许水星在休息间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莫茉给她扒拉着头发,看着手指上掉落的比之前要多的发丝,心痛欲死,“拽掉好多!”
“回酒店,累了。”许水星戴上口罩和墨镜,整张脸全被挡住,只有一小片白皙的额头露在外面。
摔摔打打一上午,她早就累了。
莫茉挎着包跟在许水星后面,“那等会你自己在房间,我还要去吃饭。”
“好。”
两人走出居民楼,正好看见唐晚书推着他的自行车从车棚里出来,男生背对着路灯,影子拉得很长,与影影绰绰的树影重叠。
走出树影后,他脸上扬起笑意,推着自行车快步朝许水星和莫茉走过去,“许老师。”
许水星若是看不出小男生眼里的欣喜,是因为见到了自己,那她这二十七年就算是白活了。
见到偶像应该都是如此吧,许水星没有偶像,更加没有信仰,她只在粉丝眼中见过这样的神情,可好像又不完全相同。
许水星穿着件卫衣,双手揣在兜里,看起来就像是从学校里走出来的美艳校花,只是她自己完全不觉得,她大了唐晚书七岁,又是前辈,一开口,便端起来了。
“白天拍戏,晚上还骑车。”她站在台阶上面,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唐晚书笑了笑,“我喜欢骑行,之前在美国的时候,还组建过车队玩过极限运动,死飞也是我擅长的,只不过不适合用来上下班,这车的安全系数更高。”
莫茉缩着脖子,风有点凉,“什么是死飞?”
“没有刹车的自行车。”许水星言简意赅,一副懒得多说几个字的表情,她接着继续喝唐晚书说话,语气中带了点好奇,“你看起来……”
“不太像会玩死飞的人,是吗?”唐晚书微微仰着脸,怎么看怎么无害,怎么看怎么乖小孩,牙齿整齐雪白,眼神澄澈明亮,“因为那两年我情绪不太好,所以比较爱玩。”
许水星听完,点点头,她差不多能理解,青春期小男生嘛,总会有这样或者那样的烦恼。
“许老师,您要不要试试坐我的自行车,我带您跑一段儿,兜兜风。”唐晚书把书包挂到了车把手上,一脚踩上踏板,一脚还踩在地面,他邀请得很直接,许水星不反感。
莫茉欲言又止,她们保姆车就停在后门呢。
再说了,学姐要是坐唐晚书的自行车,要是被拍到……
她试图联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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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还没等莫茉开口,许水星就抬手将卫衣的帽子盖在了头上,这下连那仅剩的小片额头也被遮挡得严严实实。
她走下台阶,微一踮脚,就坐上了唐晚书自行车的后座。
同时很自然地单手揽住唐晚书的腰腹。
她是演员,不烫发染发也不涂指甲油,但平时会做护理,五片指甲泛着健康的光泽,像珍珠被光照耀后闪现的温润。
唐晚书低头看了一眼,他握着车把手的手指与掌心,挨着把手轻轻掠过。
他看向车前不算宽阔的路面,一切仿佛都在此刻变得模糊不清,莫名的烧灼感从大地四处腾起,无形的火焰炙烤着他,可最后却只化作了一阵徐徐而至的秋风,温柔地拂过脸面。
“许老师,我们出发了。”唐晚书声音奇怪地比刚刚低了许多。
许水星并没有用力地搂住唐晚书,虚虚地揽着,她已经很久不曾坐过自行车或者骑过自行车了。
她十多岁进入娱乐圈,没有所谓的少女时代,度过童年,直接跻身成为女明星,哪怕岁数小,该挨的骂也不会比别人少,甚至还要更多。
记忆中,她还在港城那边跟着父亲家族一起生活的时候,她经常会骑自行车,后来被绑架过两次之后,自行车就被父亲丢进了仓库,开始积灰。
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许水星一只手插在兜里,唐晚书骑得很稳,出了小区,路上全是车,他就靠着道路边沿稳健地行进。
风从前面吹到后面,唐晚书身上的味道也跟随着风袭入鼻息。
香根草的味道。
“什么香水?”许水星在后面问道,还凑近又嗅了嗅,因为其实挺好闻的。
唐晚书感觉到许水星在贴近,他后背绷得很紧,只是衣服宽松所以看不出来,他答道:“家里调香师调制的,没有牌子。”
他说完后,过了会儿,又道:“跟Loeve的第七乐章相似,只是前调不是苹果,而是白山茶。”
许水星代言过国外一个高奢香水品牌,品牌的创始人让他的团队专门给许水星私人订制了一款香水,主调就是白山茶,那款香水属于许水星个人所有,不对外贩售。
她自己估计不记得了,爱她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张德松开着保姆车,载着莫茉,远远地跟在许水星和唐晚书后面。
许水星捂得严实,车流变幻迅速,别人只会以为这是一对年轻小情侣在外面约会,而不会想到许水星的名字。
瑜市大桥横跨长江水道,江风低声呼号,扬起许水星落在胸前的长发。
“唐晚书,你以后不用叫我许老师。”许水星的声音被江风吹得柔和了许多,唐晚书知道她话没说完,嗯了一声之后,环抱一颗又开始为此紧张的心脏,静静等待着下文。
许水星:“你可以跟莫茉一样,叫我学姐,或者直接叫姐。”
直接叫姐,辈分和距离感似乎一下就拉开了。
唐晚书眼睫狭长,投下来的阴影像绕着路灯群飞的飞蛾,一只接着一只往已经被烧热的灯罩上扑,被炸裂出噼里啪啦的声音,被烧糊的味道在空气中蔓延开。
“叫姐姐可以吗?”唐晚书声音轻轻的,像是即将快要随着风融化在空气里了,“我感觉叫姐姐会比较亲近。”
许水星没多想,“随你。”反正小上七岁,不管是叫姐,还是叫姐姐,在她看来好像都差不多。
“姐姐……”唐晚书的心情不可抑制地好了起来,他知道快乐其实很简单,随便许水星给他点什么甜头,他都会感到快乐。
“什么?”
自行车车轮的速度没有慢下来,反而比之前要快了些许,在车轮靠近减速带的前一秒,唐晚书才出声提醒许水星,“减速带。”
自行车猛烈颠簸了一瞬,许水星一头撞在唐晚书的背上,另外一只手也搂了上去。
“嘶――“许水星抬手捂着额头,她墨镜都差点被撞掉了,重新扶起来,她额头还在隐隐发疼,男生后背硬得跟石块似的。
不愧是男大啊――
唐晚书的体力好到超乎许水星意料,骑回酒店怎么也要四十来分钟,更别提他还载着人,可她几乎都没怎么听见对方大喘气,车骑得异常稳。
许水星在对方身上注意到一些在大多数人尤其是在男性身上非常难以见得的特质与品性。他生长得很好,枝繁叶茂,树管笔直,就算不演戏,不管去哪个行业,都能成为佼佼者。
自行车稳稳地停在了酒店门口,许水星踩到地上,绕到前方,“我去给你拿瓶水。”
酒店内有自动贩卖机,许水星一边走一边往外掏手机,她站在贩卖机前面,按下一瓶纯净水,举起手机付款。
不远处的电梯门缓缓打开,穿着灰色西装的男人带着他的助理出现在电梯内。
他视线直直地看见了许水星,即使许水星穿得跟大学生一样休闲,还戴着墨镜和口罩,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的缪斯。
许水星弯腰拾起矿泉水,正要离开,一转身,对上顾因。
她一愣,随即歪了下头,“哇哦。”
“早就听说你新电影在瑜市开机,没想到我们会住在同一家酒店。”顾因穿着剪裁合身的高级定制西装,他自己就是服装设计师,自然知道怎么穿最适合体现他的气质,他本身就是一个处处讲究的优雅男士,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是,只是会在许水星面前狼狈一点而已。
顾因一双桃花眼,温柔地注视着许水星,他看不见全脸,却也能想象出她的表情,肯定又在不耐烦了。
她对自己没有一点耐心的。
“这家是瑜市最好的酒店,按照顾老师平时非最好不用的习惯,我们在这里碰面,不算奇怪。”许水星一手拎着矿泉水,一手揣在兜里。
她墨镜后面的目光往酒店大门外看了看,唐晚书正好被柱子挡住了,只有自行车的后车轮能看见。
“拍戏还顺利吗?”顾因示意助理站远一点,他眸带笑意地关怀。
“还行,”许水星跟顾因本身交往就不多,吃那几顿饭也是当时觉得对方的某些想法和她不谋而合,她欣赏有自己想法的人,可这不代表她要和对方发展成更深层关系,她指指外面,“外面有人在等我,先走了。”
“外面的人是唐晚书?”顾因叫住要走的许水星,眼底笑意渐渐隐去,“你什么时候爱和这种小朋友一起玩儿了?”
许水星笑了声,她走近顾因,她穿平底鞋,比顾因矮了许多,可气势分毫不弱于对方,她缓缓道:“关你屁事。”
说完之后,她退后两步,拍了拍顾因的肩膀,“顾老师,不要试图来挑战我,降服我,您的好胜心让您从未在男女关系中失去主导权,您把别人当玩具,殊不知您在我这里,也……就那样吧。”
她说得轻飘飘的,丝毫不管顾因在身后是什么眼神是什么心情,她更加不在乎顾因会不会因此翻脸去妨碍她的时尚资源。
唐晚书站在门口,看着许水星和顾因贴近了说话,顾因背对着他,所以他看不见顾因是什么表情。
姐姐戴着口罩和墨镜,他也不知道姐姐是在用什么表情在和顾因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