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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妆师给许老师补妆!“辅导绕场转悠着,下午的拍摄就快开始了。
钟小雅白色的衬衫宽大,衣袖过长, 衣摆过长,穿一条卡其色的长裤,长发凌乱,肩上书包堪堪挂着, 她另外一只手里拎着从医院药房里拿的药, 塑料袋里还揉着一张报告单:软组织挫伤。
又不是第一次挫伤, 只不过这次比较严重, 她眼周淤血, 看东西都有些受阻碍。
周知走在她的右手边,沉默在两人之间盘桓。
“周知,就送我到这里吧。”钟小雅停下脚步,“我自己进去就行了。”
钟小雅攥紧塑料袋,她整个人都像是变成了塑料做的,一碰就会发出OO@@的声音,一碰就会变形,她告诉过周知自己有个暴力的父亲,但是她并不希望在周知面前露出软弱的一面。
所以每次在周知面前聊起家庭时,她的语气都异常轻松。
今天却在医院和对方撞上了,她捂着流血的半张脸,在周知朝自己走来的时候,听见天往地面一块块塌陷的声音。
周知站在钟小雅的身后,“我会帮你的。”他语气温和,充满疼惜。
钟小雅不发一言地走进小区。
王初五的脑袋从监视器后面探出来,“ok,我们拍下一条!”
钟小雅的母亲是非常典型的传统女性,也是几乎所有男性眼中与一部分女性眼中的贤惠女人形象,哪怕被钟楼打得几次进医院住院,她都仍是无怨无悔地跟着对方,照顾丈夫,照顾女儿。
她回到家,母亲张美妮正在对着镜子抹遮瑕膏,想把脸上的伤给遮掩起来,她脖子上围着一条丝巾,隐约的红痕露出来一点。
“饿不饿?我炒了两个菜,你先垫两口,等晚上你爸爸回来了我再……”
“砰”!
钟小雅将手中的塑料袋直接朝张美妮丢过去,药瓶药膏落在地上,张美妮尖叫了一声,瞪着钟小雅,不可置信道:“你这是做什么?”
“你烦不烦?”钟小雅站在客厅中间,她觉得自己浑身冷透了,她甚至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四分五裂的,被钟楼打的,被张美妮伤的,她疑惑地看着还在为丈夫女儿操心的张美妮,“你没有自己的人格和尊严吗?你是铁打还是钢铸的?你挨打了都不痛也不伤心吗?”
“你不心疼你自己,你就不能心疼心疼我吗?你当初和他结婚的时候,就没想过,你也是在给你的孩子挑父亲?!”钟小雅喊得声嘶力竭,她不愿意自己被人怜悯同情,可是她今天却被自己喜欢的人,用那种看流浪猫的眼神看着。
张美妮被钟小雅指责得哑口无言,她脸色惨白成一张纸,脸上的伤就更明显了,她颤抖着嘴唇,一副就快要晕过去的样子。
“对不起,”钟小雅举手表示投降,“您随意,您开心就好,您被打死了别叫我给你收尸就行了。”
钟小雅憋着眼泪回到房间,她之前去医院时,钟楼冲进她的房间打砸,立在墙边的作品全被踩烂,倒上了五颜六色的颜料,连床上都是颜料。
她拉开衣柜门,抱出一堆衣服就往行李箱里丢,她飞快地收拾着东西。
“你去哪里?”张美妮站在门口。
“去没有人打我的地方。”钟小雅低声说道,她东西不多,本来可以带走的也被钟楼都毁掉了,所以她只带走了一些必需品。
许水星蹲在地上,她看着饰演张美妮的女演员,恍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港城出了名的美人,却甘愿为爱等了又等,最后只能成为人家的小老婆。
她不理解母亲和父亲的爱情。
“生活费学费我自己想办法,你照顾好自己就行了,”钟小雅拎着行李箱站起来,与张美妮擦肩而过,“如果你舍得的话,也跟我一样,离开钟楼吧。”
走出家门的那一瞬间,眼泪从钟小雅眼眶里掉下来,一边走,泪珠一边往下掉。
她曾经觉得做到真正的离开会很难,她放不下母亲,割舍不下亲情,而今天她终于明白,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在受此折磨,母亲和父亲都乐在其中。
她改变不了任何人,她不能放任他们毁掉自己的人生。
尽管明白所有道理,钟小雅仍旧感到十分痛心。
镜头慢慢拉近,最后拉远拉长,王初五举手示意这条过了。
莫茉看着许水星满脸的泪痕,忙低头在包里拿纸巾想立刻送过去,只是她还正在翻着,许水星就先她一步将手伸进了自己的包里。
拿走的也不是纸巾,而是她的富春山居和打火机。
她对王初五微抬下巴,声音嘶哑,“先拍几条别人的,我等会回来。”
唐晚书站在边上,她好似没看见似的。
看着许水星的背影,钟小雅的几分寥落不知不觉遗留了在了她的身上。
许水星抽烟,这是大众都知道的事情,一部分网友表示理解,一部分网友表示这不是一个好女人,更加不是一个合格的明星,合格的明星应该给网友们带个好头。
她只在私下抽,也没碍着谁,但她就算是躲到月球上抽,都会有人追着她骂不道德。
在摄像机可以拍到的区域之外,许水星绕到了居民楼的后面,这里放着几张乒乓球台子,桌面已经掉了漆生了锈,一旁的黄桷树依旧枝繁叶茂,郁郁葱葱,不过现已经落了满地的树叶。
打火机浅蓝色的火焰蹭一下窜出来,香烟在指间被点燃,她一口没抽,蹲下来,眼前出现港城的人和事。
“水星,妈妈爱你爸爸,妈妈愿意。”她总这样说。
但晚上躲在房间里偷偷哭的人也是她。
毕竟在她上边还有个大老婆和四个小老婆,她每天早上都要给这几个人问候早安,不管做什么,她都要被压一头,连带着许水星也要一起忍气吞声。
只不过许水星是在宅子里横冲直撞长大的,她母亲爱忍,她不忍,幸好父亲多的是听话的子女,唯独她叛逆得出奇,反而被父亲捧在手心里,还给母亲带去了一些好处。
可她仍旧为母亲感到不值。
耳畔传来脚步声。
许水星仰起头,她头发有几缕黏在了脸上,泪痕还没有干,她冲唐晚书笑了笑,“你怎么来了?没有拍你的戏份?”
“初五导演说让我来看看你,她说你肯定躲起来偷偷哭了。”唐晚书一字一句,认真地说道。
“昂……”许水星灭掉了烟,用手掌抹掉了脸上的泪痕。
之前抹在脸上的妆也化了,她眼前模糊了一瞬间,唐晚书在这期间蹲了下来,伸手抱住了她,拍了拍她的背,怀抱干净清新,他声音低低的,“姐姐,看见你哭我也会很伤心。”
他身上有非常清新淡雅的白山茶香气,很符合他的气质。
换做别的人,应该害羞的。
但许水星没动,她用手臂从唐晚书的臂弯穿过去,指腹擦掉眼角残留的眼泪,轻轻捏了捏唐晚书的肩膀,手感完全不似看起来那样单薄,她转为拍拍,“好了,松手吧,我只是有点入戏。”
唐晚书都知道,关于姐姐的一切。
关于她为什么如此迷人,关于令她流泪的原因。
唐晚书缓慢地松手,动作跟电影慢动作似的,他冷白的脸,一旦面无表情起来,便是极致的疏离与漠然,但只要一笑,就犹如冬雪迎春。
许水星往后挪了两步,靠在墙上,她衬衫上沾了不少灰,在电影的前三分之一,妆造就没让许水星看起来干净利落过。
“唐晚书,你知道我为什么演戏吗?”许水星托着腮,她眼中的迷惘,使她看起来年纪突然像回到了十八岁。
“因为喜欢?”唐晚书不确定道。
“算是一部分原因,还有一部分原因是我母亲年轻时候很喜欢演员这份职业,”唐晚书认真倾听的样子难得让许水星愿意说出几句正经的真心话,“只是她结婚之后就放弃了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我希望我可以完成她的梦想。”
“虽然她并不需要。”许水星喃喃道。
唐晚书想,自己应该是想要趁人之危了。
他往前挪了一寸,手抬起来又放下,他两只手掌搭在膝盖上,轻声询问许水星,“姐姐,我还想抱你,我现在可以抱你吗?”
许水星看着远处的眼神收回来,她疑惑了一瞬,在看清了唐晚书眼底跟自己同款的悲伤以及针对自己而来的心疼之后。
她低头笑了,头发落下来,她看起来那样脆弱又可怜,虽然这些很有可能都是假象。
唐晚书的预料从不出错。
果然,许水星朝自己伸出了手,她冰凉的双手捧着唐晚书的脸,凑近到和他的脸只隔了几公分的位置顿住,她浪漫多情的眸子落在他的脸上。
许水星能感受到自己掌下的面皮在慢慢升温,她忍不住眼底的笑意,表情却还是保持住了冷淡。
“小朋友,放肆了啊。”
作者有话说:
小书:我再等一丢丢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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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孺子可教
唐晚书被溺毙在许水星给他的这一场虚妄春光之中。
许水星点了下唐晚书的额头, 拾起地上的烟蒂,从楼角转到了片场。
天擦黑时,天空拥有了一片高密度纯蓝色的天,王初五对着剧本, 赶着这天色拍摄接下来的镜头。
居民楼的镜头从钟小雅拉着行李箱离开这里作为结束, 之后她再也没回来过这里。
片场需要转移到学校了, 将学校的镜头再一口气拍完。
但在这之前,王初五要把钟小雅无家可归最后被周知捡回去的镜头给拍掉――今天这样完美的天色不是每天都会出现。
钟小雅拉着行李箱, 肩上挎着书包, 臂弯里还夹着唯一一张完好的画板,上边是一幅她已经完成的作品――一个孤独地站在星球上, 身着白色连衣裙的女生,星球是明亮的,人物却是暗色调。
头顶暗蓝色的天空覆盖在钟小雅的头顶,马路上疾驰而过的车给予她一阵又一阵的风。
她目的地是学校, 学校住宿一年一千来块钱, 她住得起。
画板不断往下滑,她不得不用手臂用力夹紧,手指用力抬着画板底端, 行李箱在凹凸不平的人行道上也变得远超它本身重量。
在不远处的公交站,平时挤满了人的公交站此时只有一道清瘦的身影在那里,他衬衫被罩上一层雾蓝色,朦胧不清, 侧脸如几片柳絮揉成, 柔软雪白。
仿佛是感应到了什么, 他抬起头四处梭巡。
在周知抬起头颅时, 钟小雅拉着行李箱落荒而逃。
身后很快就传来脚步声, 钟小雅的手腕被握住,周知的声音也随之出现在身后,“我那里有住的地方,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你可以给我一些钱,学校住宿费的三分之一。”
察觉到手下的手腕在微微颤抖,周知坚定地看着对方,“钟小雅,我想帮你。”
这个镜头,剧本里并没有写周知接下来要做什么,钟小雅也没有点头或者明确拒绝,但后来钟小雅仍是搬借住在了周知的家里。
王初五探出脑袋正要喊cut的时候,监视屏里的周知手腕一转,毫无防备的钟小雅被转过身体,一头撞进周知怀中。
一个新人,这才入行多久,就开始对剧本产生自己的想法了?
但也要搭档应对自如才行。
王初五蹙起眉。
许水星只懵了不到一秒钟,她行李箱的把手松开,一手夹着画板,一手攀上了唐晚书的肩膀,她五指用力地泛白,委屈沉痛的哭声如洪水决堤般。
是钟小雅,毫无依靠的钟小雅,在残酷暴力的原生家庭中生活了十九年,此时她终于迎来了她自以为的曙光。
周知抬手摩挲着钟小雅的发梢,眸色起了一片越拢越深重的雾霭。
王初五终于喊了cut,许水星立刻就松开了唐晚书,顺手赏了唐晚书一个脑瓜崩,“如果没接上,这个镜头就得重拍。”
唐晚书捂着额头,和电影里总是戴着面具的周知判若两人,他小声说:“我下次会注意的。”
许水星也和镜头下的钟小雅判若两人,她抓着头发,为了符合钟小雅的形象,化妆师给许水星头发弄乱了。
她接过莫茉递过来的梳子,一边梳着头发一边往休息间走,“好了,放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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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水星的晚餐是两只水煮的大虾,六节芦笋,再加一杯无糖无奶的咖啡。
她卸了妆,素面朝天地坐在餐桌前,和她的晚餐相比,莫茉的晚餐成为国宴也不过分,她独自一个人用餐,也点了七八道菜一份水果一大杯果汁。
“开动吧!”莫茉兴奋道。
许水星面无表情地嚼着芦笋,她手里握着把泛着冷光的银叉,莫茉在对面狼吞虎咽,“学姐,林老师也在瑜市,他说你有时间的话,一起吃个饭。”
莫茉口中的林老师是专演正剧的林恩顾,林恩顾的师傅是许水星之前在大学的班主任,林恩顾虽不是科班出身,人也近三十岁,可却手握不少电视剧大奖,算是业界公认的有演技有颜值有人品。
许水星剥着虾壳,“你看着我的行程和他商量时间,商量好了告诉我就行。”
“林老师说明天晚上。”
“好。”
林恩顾短暂地追求过许水星一段时间,很难有人会不喜欢许水星,但也很难会有人喜欢真正的她。
在那段时间之后,林恩顾说还是愿意当她的师兄,兄长,男朋友是做不了了。
他接受不了许水星身边来来往往的人,也接受不了许水星将感情当做游戏的敷衍态度。
还是当朋友,当亲人更好,起码许水星会给一点真心给他。
吃完饭,许水星重新漱了口,从洗手间一出来,就听见了敲门声。
她过去看了眼墙上拍摄的门外镜头,唐晚书。
许水星打开门,“怎么了?”
唐晚书抱着剧本,“有几场戏,我不太……”
他的戏份和台词,许水星也都看过几遍,她有一些印象。
钟小雅从离开家之后,因为经济压力以及和家里闹崩,逐渐开始失眠,整晚整晚地不睡觉,到后来是周知陪着她睡觉,她才慢慢能睡着,不过也就三四个小时。
两人关系逐渐变得亲密,最后由钟小雅表白。
许水星想完过后,朝唐晚书摊开掌心,“哪个部分不明白,给我看看。”
对于虚心好学还讨喜的后辈,许水星态度会好上许多许多,虽然仍旧有些漫不经心,可也比之前要好多了。
“在周知的别墅里,剧本里有一句话用红笔做了重点标记,就是’周知逐渐揭下面具’,我不太理解的是,周知所谓的揭下面具,是在女主面前也不再伪装了?”他看起来显然对这部分剧情感到稀里糊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