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玧听觉一向敏锐,可即便如此,他脸上未见慌乱之色。
那声音由远至近,为首人着一身劲装黑衣,浓眉大眼,看上去凶神恶煞,哪知到了少年跟前,乖得就像绵羊一样。
“殿下,属下救驾来迟,还望殿下恕罪!”
只听他颤声说了句,人就跪到了谢玧脚下。
这话落,余下的数十人,纷纷齐整整跪下去,嘴里如出一辙,说着请他恕罪之类的话。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在蝴蝶泉等候接应谢玧的人马,为首之人唤作肖彬,他见过了时辰,六皇子还没来,所以这才带着人马,从那头赶了过来。
肖彬说罢这番话,没有听到少年回应,他心里一咯噔,不由抬头看了眼。
此时天色暗了下去,空气中浓烈的血腥味,被风一吹,越发冲鼻。
他看到少年脸色透白,一双眸子乌沉沉,盯在怀里的少女脸上。
那眼里的浓黑,几乎要将她吞没进去。
此刻若是凌楚楚清醒着,只怕要被他这样的眼神,吓得半死。
只可惜…她只是安静地躺在少年怀里,哪里知晓?周围发生了什么?
肖彬是个男人,看到这里,早已是心知肚明。
看样子他家殿下想女人了,他不自在摸了摸鼻子,暗道来得不是时候?
正心里犹豫,要不要识相退下去,好给六皇子一个方便的机会?
便听到当头传来凉凉的声音:“舅父眼下人呢?是不是还在仓洲?”
他口中的舅父,便是当年威震一时的镇北侯,大燕的子民没人不知晓?
冷不丁从谢玧口里,冒出这样一句话,肖彬起先一愣,而后对上迎面人眸里的冷色。
方吓得脖子一缩,暗骂自己脑子里,竟是污七八糟的东西。
“回殿下…”他这才缓缓回道:“侯爷人早已动身,离开仓洲半月有余了。”
当年燕山之战,以侯爷那样一世英名,若不是得知赵贵妃有难,也不会走到这地步?
所以这么多年,侯爷一直退居仓洲,忍辱负重。
便是为了寻六皇子回宫,用侯爷的话来讲,就算背负乱臣贼子的罪名,他往后闭上眼,也算对得起他死去的妹妹了。
至于肖彬为何这样清楚?只因他自幼流落仓洲,过着孤苦无依的日子。
是镇北侯仁心仁善,将他捡了回去,抚养长大。
他听得多了,便早已将镇北侯的话,烙在心里,所以这份恩德,肖彬就算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谢玧听罢这话,低低嗯了声,然后他望着怀里的少女,慢慢伸出他苍白的手指。
就在指尖还未落下去时,少女忽地皱眉,神情看上去很是痛苦,像是被梦魇住了。
她额上冒着汗,手指胡乱拍打着,口里含糊不清说着:“别…不要过来,不要伤害…阿玧,走开,快走开!”
她一边说,一边哭喊着,无论如何,也停不下来。
直到最后,就连身子也开始发颤。
谢玧见此,手指僵在半空,冷白的脸那一瞬,竟有了些微妙变化。
肖彬看到这里,不敢再看下去,只得把头垂得更低了。
他不知这少女是何人?但他可以猜测到,这个女子不简单,在六皇子心里,定占据很重要的位置?
他若在盯着人瞧,便是僭越无理之举,是天大的冒犯。
其余人更是目不斜视,只是眼观鼻,鼻观心,像他们这样训练有素的暗卫,最是知道那些该问?哪些不该做。
谢玧就这么盯着凌楚楚,默默看了好一会,少女脸色有些发白,汗越冒越多,就连她粉嫩的唇,也因此失了血色。
就在肖彬纳闷之时,便听到一声:“你回去和舅父说,给我些时日,我再回去。”
谢玧说得平静,可一字一句,语气里却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
这话一出口,肖彬有些张口结舌:“殿…殿下,您…”
他不知六皇子为何改变了主意?可心里想着,定是因这个女子。
可话到嘴边,才说了一半,就被少年冷冷望了一眼。
被他这么冷然瞧着,任由肖彬一个大人男见了,背后都禁不住冒出了冷汗。
肖彬吓得脖子一缩,连忙改口:“是…是属下该死,不该置喙殿下的意思。”
“属下领命,还望殿下勿怪。”
他如此说着,没一会,就如一阵风,一行人嗖的一声,竟眨个眼全都不见了。
话说凌楚楚看到狼群攻上来,其中那只最大的狼,一口咬在小暴君肩膀上,她急火攻心下,不自觉晕了过去。
在梦中她看到好多血,她看到小暴君倒在血珀里,被狼群啃咬,画面那叫一个惨不忍睹。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最后哭得声嘶力竭。
她才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唤她:“楚楚,快醒醒,别睡!”
那声音时近时远,好似小暴君的声音。
而后她感到一双手,抚下了下来,指尖冰凉得让她心惊。
凌楚楚唔了声,喉咙痛得她无法出声,她抿了抿唇,张了张嘴,艰难地说了一个字。
“水…”就在下一瞬,她感到有人扶着她脑袋,而后嘴角一阵沁凉,那清甜的味道,就如荒漠中遇到甘霖和雨露。
她不自觉张嘴含上去,喉咙里吞咽得太快,差点就呛到了她。
只听一声:“楚楚,慢点喝。”然后那双手替她顺背。
凌楚楚猛地咳嗽了声,悠然睁开眼。
第34章
凌楚楚睁开眼,只觉得视线昏暗,她只能依稀看到一个黑影,在眼前晃动。
慢慢过了好一会,她才渐渐看清那张脸,她喉咙仍旧很痛,用沙哑地嗓音问:“阿玧,你是阿玧…”
她脸上挂着泪,声音几乎带着哭腔,下一瞬还不等少年回答,她竟一个激动之下,一把将迎面人抱住。
嘴里语无伦次说着:“阿玧,我不是做梦吧?太好了,能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这话落,凌楚楚眸眼里的泪,再次涌出来。
少女哭得那样伤心,她脑袋埋在他胸口,泪水几乎浸透他衣襟,谢玧却感到胸口一阵滚烫,他下颌紧了紧,嗅到少女身上的发香,他指尖再次发颤。
压抑在喉咙里的轻吟,令他禁不住浑身战栗,那种感觉很奇怪,却令他过分贪念。
可这样微妙的变化,却让凌楚楚误以为是自己弄疼了他,于是越发自责了。
她赶紧放开小暴君的身体,嘴里一个劲道歉:“阿玧,都怪我不好…要不是我提出让你来,你也不会受这样重的伤,都怪我!阿玧,你是不是很疼?”
想到方才的九死一生,还有梦里可怕的后果,凌楚楚悔得肠子都青了。
所以当她仰起头,见到谢玧白着一张脸,眼里心疼得不行。
可这样的心情,对凌楚楚而言,不过出于朋友之间的关心,再正常不过。
更何况在她眼里,小暴君早已是被她当作弟弟看待,那意义更是不同。
可她哪会知道?她满脸是泪的模样,落在少年眼里,却是另外一种意思。
看着她梨花带雨的脸,谢玧心里烧灼的感觉,非但没有减轻,还愈发加重。
心口被烧出的大窟窿,总要有什么能填满才行。
他呼吸不自觉沉下去,连带着他指尖,也变得滚烫起来。
刚压在心底的贪念,就像是虫蚁在啃咬,那感觉并不难受,却叫他觉得还远远不够,还想要得更多。
谢玧想真把她偷走了?会怎样?她还会可怜他?心疼他么?
还是看清他的卑劣,彻底厌恶他?
所以他看凌楚楚眼神,也变得古怪起来。
凌楚楚却一门心思,关心他伤势,并未瞧出谢玧脸上的古怪之色。
反倒是见他不说话,还道是伤得太重,失血过多让体力流失。
这一来凌楚楚更着急了,此时天已黑透了,她想到小暴君肩膀上的伤,若不及时处理,就怕造成伤口感染,那就麻烦大了。
更何况天一黑,就凭她这身手,还有带上受伤的小暴君,万一再遇到狼?或是别的野兽?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凌楚楚不再犹豫,她柔软的小手抚过来,一把扯上少年胸口的衣裳。
“我帮你看看?”她话音刚落,便要帮小暴君察看伤口。
毕竟这样的事,她之前又不是没做过,现在做起来,轻车熟路。
谢玧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身子再次僵住,随之而来的,是喉咙里发出的低嗯,令他情不自禁,身子颤栗不止。
“阿…阿玧!”凌楚楚吓了一跳,然后她便眼睁睁看着小暴君,当着她面,被她摁倒在地。
***
晋元帝的大帐内,烛火通明,隐隐有人影在里头焦急踱步。
紧接着传来一声暴喝:“都是饭桶!还不快加派人手,再给朕找!”
“再找不到人!朕便摘了你们脑袋!”
原来是戌时三刻,其余皇子,公主早已带着猎物,早早回到了营地。
唯独只有宁安郡主,却是迟迟未归,起初那伺候在底下的随侍,还以为是路上耽搁了。
可过了亥时,仍旧没有等到郡主的影,这下子一行人倒是急了。
所以无奈之下,只能向皇上汇报,可派出去那些侍卫,也一样无所获。
像是大海捞针一样,再加之天那样黑,眼看快子时了,还寻人未果。
这一来他们头顶压力更大了,那些侍卫无奈之下,只能战战兢兢,回来复命。
所以才有了大帐中,帝王发怒的一幕。
“皇上…皇上息怒…”
“属下再去…再去找便是,请皇上…”
声音带着颤抖,对上帝王额上的青筋,就连求饶的声音,也被吓得小了下去。
御前伺候的魏公公,见龙颜大怒,怕晋元帝气出个好歹,于龙体无益。
忙在旁劝道:“皇上,龙体要紧,请您多保重身子!依奴看宁安郡主福泽深厚,又有皇上龙气庇佑,应当是走迷了路,也是有的,再说了…”
他顿了顿,又道:“再说质子也和郡主一块,两个人总归有个照应,皇上尽管安心,指不定正在路上…”
说到后半句,魏公公也底气不足,他看了晋元帝一眼,却是没往下说。
在这宫里头,长耳朵的人都听说了,宁安郡主和质子走得近,得了空便往雎鸠宫跑。
便是连晋元帝,只要明面上不闹出什么?他也只是睁只眼,闭只眼,由着她了。
听到魏公公提起这个,晋元帝脸上阴晴不定,心里的复杂可想而知。
他皱眉看了那些侍卫一眼,便挥了挥大袖,嘴里只冷冷说了一个:“滚!”
那些侍卫得令,逃也似地退了出去。
比起晋元帝的复杂心情,另一头的凌筝听说了这事,却是高兴得嘴都合不拢。
听说凌楚楚没回来,巴不得她最好是被豺狼虎豹叼走,永远回不来才好。
话说凌楚楚这头,她原本想要给谢玧看伤势,哪知被她这么轻轻一推,他人就顺势倒下去。
那一下子,可差点没把她吓死,还以为是小暴君伤势过重,就快不行了。
眼看天也黑了,在这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鬼地方,她都要急哭了。
不过很快,小暴君有了回应,倒是她虚惊一场。
为了安抚受惊的她,谢玧提出先找地方,过了今夜再说。
蝴蝶泉附近,正好有处山洞,离他们所在的地方,也不太远。
眼看小暴君眨个眼,就像没事人一样,她仍旧不放心,还欲再问几句。
可话到嘴边,一阵冷风吹过来,让凌楚楚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白天和晚上的温差,大得让她怀疑人生,更何况那匹癫马,也不知跑哪去了?
凌楚楚想了想,也只能点头,听从了他提议。
山洞里生了火,凌楚楚身上也暖和起来。
盈盈火光之中,她看到小暴君手里捏着匕首,正手起刀落,将其中一只狼开膛破肚。
那动作娴熟得就像是宰鸡,杀鱼,尽管是一只死透了的狼,可凌楚楚看在眼里,仍旧有些胃里不适。
她心跳猛地加快,赶紧别开眼。
“阿玧,你…你从前也…”她想到方才那幕,小暴君动作麻利,一点也不拖泥带水,杀死了狼。
她当时的心情,只是很紧张,很担心,所以并没有多做她想。
现在冷静下来,就觉得像在做梦一样。
在她眼里的小暴君,那样单薄瘦弱的小身板,这身手也太牛了。
在原书里,作者对小暴君这个大反派的描述,大多都是不是杀人,便是在杀人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