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会呢。”凌楚楚忙不迭回了句。
嘴里如此说,身体倒是实诚,她人早已起身,一下子将二人距离拉远。
谢玧眸里无波无澜,只是静静盯着她,没有再说什么。
他薄薄的唇线,轻轻一抿,即便这个角度,也可以清晰看到,他下颌骨绷得很紧。。
凌楚楚背过身,自然没有瞧见。
“对了,不知什么时辰了?”她拢了拢披散的发丝,将它往耳后带去。
随着她手指的动作,那一缕沁人心脾的幽香,很快钻入谢玧鼻息里,他指尖微微一动,眸里涌动的贪恋,让他险些抑制不住,可最终他还是克制着,才硬生生忍了下来。
“想来是过了辰时。”他不咸不淡,回了句。
凌楚楚哦了声,然后又是一阵沉默。
只不过一个坐着,一个好生生躺着,气氛古里古怪,越是想要撇清,这样的刻意,反倒越发让她显得心虚不已。
“那…什么。”她嗓音沙沙的,像是有什么钻进喉咙管,痒得她连说话也不利索。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叩门声:“陛下,是属下。”
竟是肖彬的声音,似乎有什么急事,从他沉稳的性子里,透着前所未有的仓皇。
果不其然,不等凌楚楚多想,便听到他压低声说:“禀告陛下,是汪相…那群文官以他马首是瞻,正前往太和殿的路上,随行之人还有邕王,他们想要当着列祖列宗,斥陛下您…”
“您…”后面的话他顿了顿,就连声音也陡然小下去,毕竟这样大逆不道的事,他一个下属哪敢当着天子的面,直言不讳。
兴许是那日的场景,眼看那汪相太过跋扈,态度傲慢嚣张,是以对这人印象,并不怎么好。
凌楚楚闻言,一个没忍住,不由眉头皱起:“小人行径,只怕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阿玧你不听也罢,以免为这样的人,气坏了身子不值得!”
“娘娘说的是,陛下不听也罢,只不过…”肖彬咬了咬牙:“陛下,国不可一日无君,那些老东西有这般底气,不过是仗着陛下您数月不早朝,不理政事,才会不将陛下您放在眼里,属下认为长此以往,终究不是长远之计啊,还请陛下您早日定夺,是否让侯爷他…”
“不必再说了,舅父他老辛劳半生,不宜再费心为朕周旋…”
小疯子嗓音依旧不咸不淡,却让凌楚楚莫名听出一丝酸楚,她知晓以小疯子眼下的处境,可以说相当艰难险阻。
前有狼子野心的朝臣,后有不少敌国,也在暗中窥视着大燕这块肥肉。
若他一直不好,这么半身不遂下去,再加之里头的男主魏昭,各个都可以轻易要了小疯子的性命。
可内患一天不解决,要想安枕无忧,简直就是笑话。
“肖统领说得不错,这么下去,躲得了一时,也躲不了一世。”
凌楚楚点头赞同。
一个经历过重大挫折的人,他又是那样自傲的性子,又怎么可能做到,将自己满身伤痕,鲜血淋漓,毫不掩饰暴露人前。
可一旦想到这里头的利害关系,她仍旧不禁回头,对上谢玧漆黑的眸,继而道:“阿玧,不能再逃避下去了,不如…上朝吧,即便天塌下来了,我也和你一块承担。”
她眸里亮晶晶,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明澈。
说到这,她又咬了咬牙:“那奸相实在可恶,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我倒要看看,那奸相究竟要做什么?我就不信了,他还真敢翻天,当真去造反了?”
说罢,一双嫩白的小手落下。
谢玧感到她掌心温香,说不出的绵软。
那一瞬,只觉得通体舒泰,就连四肢百骸的血液,也畅快淋漓。
***
太和殿,对新帝不满的气氛渲染得正高昂,群臣义愤填膺,怒斥新帝不作为,醉死温柔乡,不理天下黎民百姓死活,更罔顾兄友弟恭,伦常败坏,暴戾成性,天理难容。
总之是一无是处,人人得而诛之,每个人皆是面红耳赤,齐刷刷当着列祖列宗,开国皇帝牌位跪下去。
当先簇拥着的年轻男子,则是一脸茫然,他正逗弄着手里的乌龟,嘴里还在囔囔:“骗…你们骗人,没意思,我要找慈姑,这不好玩…不好玩…”
“我要找慈姑,还是和慈姑在一块有趣…”
“邕王殿下,您稍安勿躁,奴才待会给您变戏法,您小点声,别吵闹乖乖听话,可好?”
一白白胖胖,面白无须的圆脸宫人,细声在旁安抚着他。
男子看模样长得倒是清俊不凡,一身打扮更是贵不可言,可行为举止却与他一身好皮囊,简直是格格不入。
“变戏法,好啊…”他拍手大笑,与那三岁小儿无异:“好玩…我要玩…快,快变给我看看…”
那圆脸宫人将手指竖起来,放在唇边嘘了声,意思叫他噤声,又笑了笑:“殿下您别吵闹,惹得汪相不快,可就没有戏看了,您快乖乖跪下,待会事完了以后,奴才马上变给殿下您瞧。”
这话果然有用,被唤作邕王的年轻男子,赶忙捂着自己嘴巴,用力点了点头。
不远处的汪竖,听到这头响动,眉头皱起,只是凉凉望了那年轻男子一眼,一脸嫌恶不加掩饰,暴露他眼底。
站在他身侧的文臣,也就是之前的刘尚书,眼里也划过一丝意趣迥然地笑。
就在人人各怀心思,忽听到殿外竟传来一声:“陛下驾到——”
满朝文武闻声,皆是震惊异常,特别是汪竖,一张老脸的褶子,也更深了几许。
第80章
当看到坐轮椅出现的谢玧,群臣皆是一脸震惊,窃窃私语声,落在偌大的殿内,听着尤为刺耳。
汪竖眯着眼,望着来人的目光,云遮雾绕中,透着别样的兴味。
不管出于什么缘由?各个心怀鬼胎,从起初的骇然,看到新帝这副惨兮兮的样子,反倒成了有恃无恐。
这群人丑恶的嘴脸被凌楚楚看在眼里,只觉得恶心到想吐。
“好热闹。”她忍不住挖苦:“看样子本宫和陛下来得不是时候,这朝中有汪相坐镇,也省得陛下和本宫费心了。”
这话言外之意,只怕是个傻子也听得出。
凌楚楚说罢这话,下意识握住小疯子的手,只感到他手指冰凉。
“娘娘,您这话何意?老臣实在糊涂,听不明白?”汪竖却一脸无畏,压根就没把她这个当朝皇后,放在眼里。
随着汪竖的态度,那些以他马首是瞻的文官,脸上的猖狂,不加掩饰,就差没把我就这么着,你能把我怎么着写在脸上了。
“汪相听不明白,不打紧。”凌楚楚只是笑:“本宫可以帮汪相好好回忆。”
她说着,也不理会众人如何?推着小疯子继续往前走,边走还嘴里边笑着说:“陛下如今体弱,不过一个月没上朝,对于这情况,记得之前本宫也和汪相说过,陛下须静养,不宜操劳过度,是不是有这回事?”
不等汪竖回答,她声音忽提高,更冷了几分:“可事实呢?汪相非但没有这么做,还趁陛下龙体违和,邀这么多大臣来此,想要做什么,只怕只有汪相最清楚。”
“太和殿列祖列宗在上…”说罢,她不去理会众人,继而道:“帝后大婚当日,本宫不幸被反贼劫持,那反贼使出卑鄙手段,为逼陛下禅位,命人挑断陛下手脚筋…”
“可谁知这样惨烈之事,竟被人大做文章,将陛下说成只是贪图温柔乡的昏君,真是可笑,可悲…”
这话落,人群里再次哗然。
凌楚楚想,纸终究包不住火,倒不如破釜沉舟,她就不信了,汪相还敢一手遮天不成?
“竟是如此,陛下年纪轻轻,便遭逢这般不幸,实在是叫人难过…”
凌楚楚只听汪竖假惺惺,不咸不淡说了句。
“美人姐姐…你们拉着我做什么,快放开…”
正说着话,那头传来不小的动静,而后凌楚楚听到了,声音的来源竟是一个年轻男子。
随即,谢玧掀起眼皮子,他无波无澜的眸,掠过一丝阴沉。
“邕王殿下留步,万万不可啊!冲撞皇后娘娘仪仗…”
身后的圆脸宫人吓得魂都快没了,随着邕王一把将他推搡开,他手里瞬间卸了力。
随即,凌楚楚看到迎面冲过来一个人,一身锦衣玉带,派头十足,头顶的锁链辫,嵌入珍珠做点缀,说不出的贵气不凡。
“美人姐姐…”邕王高举双手,看上去像是手舞足蹈,他边跑嘴里还边囔囔:“我要美人姐姐和我一块玩…”
“人都死了不成?快…还不快拦住邕王殿下…”
汪竖皱眉呵斥,脸色忽变得很难看。
场面一度变得混乱不堪,鸡飞狗跳,凌楚楚眼看这场闹剧,越来越离谱。
那被称为邕王的男子,就像是闹着玩一样,别看他痴痴傻傻,没个正经,可他身影却极快,像游鱼一样,在人群里穿梭。
黑眸里划过的波澜,宛若一潭死水,抚在轮椅的五指,不由慢慢收紧,在扶手上细细摩挲,
谢玧唇角勾起一抹讥讽,让他冷白的脸色,越发显得阴晴不定。
“胡闹,简直是胡闹…”眼看那些人,连个傻子都抓不住,汪竖气得吹胡子瞪眼,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越发难看。
就在这时,邕王的求救声,再次响起:“美人姐姐…快…快救救我…”
原来其中一个宫人,已抓住了他,另一个宫人趁机上前,二人合力将他团团围住。
只不过那两宫人到底怕伤了他,也不敢使足力气,邕王的吵闹声,越闹越大,像是小孩儿发脾气,无理取闹一样。
“骗子…汪相大骗子…”
“这儿不好玩,当皇帝一点也不好玩…”
“我要慈姑…我要美人姐姐陪我玩…”
那句当皇帝一点也不好玩,声音不大不小,离得近的人不会没听清。
只不过一个傻子嘴里说出的话,没人会往深处想,也就不会当回事。
可汪竖闻言,脸色也跟着大变。
他大喝:“堵上他的嘴!还不赶紧堵上…
可邕王力气实在不小,即便是这样,两宫人早已是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汪相何必呢?”凌楚楚看不下去了:“不过是个孩子,您一大把岁数的人,犯得着和一个孩子计较?”
“还是放了邕王吧?他这个样,也怪可怜的…”
“娘娘您有所不知,老臣也不过是一片好心,担心邕王殿下没个轻重,误伤了娘娘您,还有陛下龙体,如此一来,便是老臣护驾不周…”
说到这,汪竖话题一转,笑得意味不明:“更何况陛下眼下.体弱,更是万事须小心,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伤了陛下龙体,老臣可担待不起,娘娘和陛下夫妻情深,想来也不愿见陛下冒险,娘娘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呵,这个老狐狸,还真是老奸巨猾。
一下子把问题推到她头上,若她执意要放人,便是对小疯子安危置于不顾,这一招将她一军,还真是会拿捏人心,用到恰到好处。
凌楚楚听罢,心里不禁冷笑。
“汪相言重了。”她面上仍旧带笑,嘴里说出的话,却是丝毫不客气:“本宫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一件事。”
“正好如今人都在,各位大人也可各显神通,为本宫好好解忧一场,也好过本宫胡思乱想,没个头绪得好。”
她说这番话,手一直握着小疯子的手,只感到他手心冰凉如水,即便是炎炎夏日,也驱散不了他周身的冷意。
她只当他是身子弱,体虚所致,倒也没往心里去,所以她手指用力,在他手心里揉了两下,无声的安慰,永远胜过千言万语。
谢玧长睫下的情绪,一直极为不稳定,游离在爆发的边缘,这种感觉让他极为不舒坦,心里那道最深的地方,总有什么堵在那,尤其是那些碍眼之人,那样唤楚楚,还一双眼睛粘在楚楚身上。
他忽有些后悔,答应楚楚让她来了。
凌楚楚不以为意,她压根就没感应到,属于谢玧内心的情绪,只不过她那双柔软的小手,一直在他手心摩挲,像是安抚,又像是告诉他。
别怕,有我呢。
有我在,我会护着你。
谢玧心里的戾气,很快消散了去,只不过嘴角溢出的凉薄,还是让他心里不太爽快。
“娘娘有话不妨直说,微臣若是知晓,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不错,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下官愿为娘娘解忧,还请娘娘明示?”
另一个文官站出来,脸上颇为献媚。
原是站错队汪相的文官,在凌楚楚突然现身,看她一个小姑娘,年纪轻轻,性子却非一般的坚韧。
再对比在人前出丑,出尽洋相的那个傻子,即便说新帝在他们眼里,也早已是个废人了,可好歹脑子还在。
还有他们内心深处,也不愿服从一个傻子上位,更或者说是邕王背后之人,才是他们一直忌惮的,所以才不得不表面屈服。
“本宫想说的是…”凌楚楚顿了顿,她望向四下,空气里忽变得紧张起来。
她一双眼睛盯着汪竖:“汪相,既如此,那本宫便有什么,说什么了…”
“娘娘请说,老臣一定会洗耳恭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