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尼记不清了,但能肯定的是两人都是女子。”青山寺不许男客留宿,便是主持破格也不行,所以她才想起这一茬。
眼前的男施主心神已乱,静空师太大概猜到些许内情,只怕是如音好心办了坏事,“如音,你把女施主送去哪里了?”
“杨施主是在昨夜寺门关闭后,从密道离开的,我把她送到白涧快马镖局就回来了,不知道她还是否还要回盘州乐平。”她是真的没想到杨施主的身份会是假的,长叹一声后对程行彧说道:“这位施主,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些了,杨施主是我送走的,施主要怪罪尽管冲我来,不要牵连寺中无辜之人。”
一片寂静,无人言语。
程行彧沉默半晌,喑哑话语从他喉间低低溢出:“海叔,我们走。”
静慈师太眼角嫣红:“晏之!”
程行彧脚步顿住,片刻后还是回身朝她告辞:“师太,保重。”
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青山寺。
第26章 云府
兴高采烈而来, 忧心忡忡而归。
汪大海心里百般滋味不敢言说,看着程行彧孤寂的背影更是唉声叹气。
他们赶到白涧快马镖局时,早已过了出镖时辰,云岫究竟去了哪儿, 问也问不出, 查也查不到,一行人只能回到驿站重新筹划。
天气不好, 雷雨阵阵, 时晴又时阴。
岫岫,会被雨淋到吗?
“暗查快马镖局, 把我们的人安插进去, 暂时按兵不动。”
为什么偏偏是从快马镖局离开?
“滴答”一滴雨落在程行彧脸上,他用指腹擦去, 收起心底万千愁绪,目光呆呆地看着雨帘落下,心已谋定:“海叔, 我们启程去盘州乐平。”
赘婿而已, 怎知他当不得!
云岫随快马镖局出了青州后就换马奔赴锦州。
日夜兼程, 哪怕腿根处软肉被磨红, 也不敢在路上过多停留,就怕程行彧闻着味儿追过来。
八月末她终于风尘仆仆地来到锦州,此时距离她预计归来时间已晚了半月。
虽然没赶上中秋宴, 但是能平安到达锦州兰溪已心满意足。
缙宁山在兰溪县以东,那里是一片小矮山,最高的那座山只用步行三个时辰便能登顶。山顶建有缙沅书院, 是锦州享有盛誉的一家书院,也是南越招收女学生的五家书院之一。
但她已好几日没曾好好休息, 便不急着上山,一路问人总算找到了他们在兰溪的宅子。
蓝花楹树下,白墙灰瓦的青砖小院,待明年三月开花,紫色花瓣纷飞下,又是一副诗情画意景。
仰头看见小院门楣上方悬挂着一块黑底金字的牌匾,上面写有大大的“云府”两个鎏金大字,云岫轻叹一声,说了写乔府写乔府,乔长青又擅自更改。
但她身心疲惫,也懒得再纠结。现在只想回家好好睡一觉,牵着马就上前拉住狮头铜铸门环叩响大门。
“来了来了。”
一道浑厚的女声传来,却令云岫眉头轻蹙,这声音她没听过,很陌生。但转头一想,只有乔长青一人要带安安和阿圆两个孩子,恐怕分身乏术,如此一来便是多请一个婶子帮忙,也是可能的。
就是不知道她的大团子阿圆在不在家,思及儿子,云岫脸上满是暖洋洋的笑意。
“嘎吱”一声,门从内被拉开。
身着水蓝色罗裙的妇人探出半个身子,眼中起初浮现出陌生与狐疑,而后又脸色微变,紧盯着来人细看,心里咯噔一下,尤为不肯定:“姑娘?”
真的太像了,但她还没说出后半句话,就听人说道:“婶子,我都有两个孩子了还叫什么姑娘,乔长青呢?”
许灵秋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又不得不咽回去,眼下情况还没弄清楚,她稳住心神又问道:“夫人找谁?”
云岫以为这是乔长青新招的人手,不认识她也是正常的,于是仔细说着:“找这家的主人乔长青,他不在家吗?我是他夫人,今日才从外府回来,您之前没见过我也是正常的,他去哪里了?”
刚搬来的隔壁人家好像就是姓乔?原来是找错门了,许灵秋告诉她:“这里是云府,不姓乔,夫人要找的乔家应该是隔壁院子。”
云岫面上一阵窘意,真是尴尬,连自家家门都能找错?
但这里确实也是兰溪县沐春巷蓝花楹树下第二十二号宅院啊,她特地往后退下石阶,看清墙上挂着门牌号,指着那处疑声说:“可是我家就是二十二号啊,您看这里挂着门牌呢。”
许灵秋看她指着云府墙上的门牌,抿嘴失笑后婉婉而言:“这里是二十一号,你找的二十二号在隔壁。”青葱手指轻轻一指,“诺,那处挂着二十三号牌子的就是你家。”
云岫一脸懵,这门牌号她怎么弄不明白了,二十二就挂二十二,挂什么二十三呐。
正纠结时,忽然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叫唤声:“岫岫!”
云岫回眸一看,来人竟是乔长青,这下好了,跟着他就能找到家了。
乔长青来到她身边,牵过马绳子,拉着她上下打量完才说:“你可算回来了,没出什么事吧?走,回去烧水洗澡,看你这一身脏兮兮的样子。”
身上确实黏糊糊的,有汗渍,还有尘土,她也想洗个澡再睡觉。于是云岫看向门后妇人,歉意道:“婶子,是我认错了门,叨扰了。”
她说完就准备和乔长青回家,却被人叫住:“夫人,且慢。”
门后妇人打开大门,竟迈下石阶朝她而来。
“我瞧着夫人与我一位故人相似,敢问姑娘是哪里人?”面貌相仿,也叫岫岫,容不得许灵秋多想。
这种类似的问话乔长青与云岫早就习以为常了,两人神色不惊,乔长青更是怡然自若地代云岫回答:“婶子,我夫人是越州人,前几年也总有人来询问,都说她长的像某位贵人,但官府几番查验我们身份护贴,确实只是人有相似而已。”
“是有几分相似,只不过年龄对不上,我那位故人若活到今年也该有四十来岁了,夫人刚一回眸,我瞧着神态真的太像了,才失言叫住您。”还没摸清底细,万不能惊动对方,她和蔼可亲地笑着:“看样子我们也是两隔壁,以后有事少不得要互相帮助,我姓许,你们叫我许婶子就成。”
云岫也客气道:“许婶,我家也是刚刚搬到兰溪没几月,以后还需您多照拂。”
乔长青附和:“大家都是邻里,以后来往的时候多着呢。我们刚搬来这里,待收拾好家中琐事再登门拜访,今日我夫人也刚刚归家,认错了门也着实不好意思,便不叨扰您了。”
“是是是,你看我,只觉着像故人便想多瞧两眼,小夫人一身风尘,早些回家休息吧。”
“多谢婶子,我们便先行告辞了。”
许婶子目送两人往隔壁院子而去,那颗突突直跳的心却一直没有平复下来。准备回家写密信,但脚步一顿,又犹豫起来。
小公子所寻之人她只看过一次画像,从没见过真人,若是找到人了那是皆大欢喜,可若是找错人了,那小公子又要经历一番低沉失意。
思来想去,她决定再观察一段时间,既然才搬来,那估摸着不会立即搬走,她有充足的时间能试出她的身份。
云岫路上免不得说起玩笑话:“偌大一个云府的牌子,我还以为是我家,没想到只是同姓。”
马儿跟在两人身侧嗒嗒作响,乔长青也无奈道:“你一直让我小心低调,怎敢打造那么大的牌匾,还毫不顾忌地用云姓?”
旁边就是他们家,也没几步路,乔长青手指一处小牌匾,仅挂在墙上,大小也只比成年男子手掌大两圈,刻有“乔府”二字。
又小又薄,就算是云霁也拿得动。
云岫免不得抚额失笑:“挺好。”
和乔长青回到自己家,看着收拾干净的两进小宅院,她顿时不想再动弹,正巧看见院中还摆放着一张摇摇椅,立马躺了上去。
透蓝花楹的枝叶,斑驳光影落在她脸上,也不觉得刺眼,晃着晃着真是舒服,她半眯着眼问:“安安和阿圆呢?”
乔长青把马安顿好,回她:“都在缙宁山唐大夫家,安安已经开始药浴了,阿圆陪着他不愿跟我回来。”
他忙进忙出的,搬了柴火儿准备给云岫烧热水,“搬来锦州快马镖局里也一堆事,我不方便带着阿圆在人多眼杂地方办事。总归他们兄弟两做个伴也好,这几年从没分开过,分开了反而互相惦记。”
“你呢?原计划最晚八月初就能回来,怎么晚了半个月。”哗啦啦,一桶又一桶的清水被倒入大锅中,准备烧热。
“我在青州遇到阿圆他爹,误了回程。”不知道是哪句话拨动了云岫的心弦,她猛然坐直身子,摇摇椅也停罢,“乔爷,隔壁的许婶是兰溪人吗?还是和我们一样最近才搬来的?”
不怪她如惊弓之鸟,实在是程行彧的手段太多,一路被查得她都虚痿了,就怕隔壁也是狗男人给她下的套。
青州一行得知秘密不少,但光天子表弟这层身份就令她心生退意,本想抓他来做上门女婿的想法也不得不落空。
唉,好吃的男色吃不到了,可惜!
乔长青把干净衣物找出来放在他新搭的浴室里,又准备好帕子、香皂等各种用得到沐浴物件。
看着突然呆坐在院中的云岫,自然明白她在担心什么,安抚着她:“放心,当初我买宅子的时候就打听好了,相邻人家里没有生脸,都是住了很多年的当地人。隔壁那位许婶子家,虽然不是兰溪人,但是人家五年前就搬来这住下了,你的老相好应该没有能力未卜先知,早早安排人过来守着吧。”
他与云岫搭伙过日子,两人的那些秘密往事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再者,五年相持相守,他们之间的情感早已超越搭档,用情同手足来说也不为过。
云岫挺直的身子忽而又软乎乎地躺回去,“你说得也有道理,如果他能料事如神,又怎么会让我轻易逃脱。”
热水还在烧,乔长青突然蹲在云岫身边,一副感兴趣想听八卦的模样:“你的老相好还对你念念不忘,那你就没有什么想法?不想再续前缘?”
云岫睨了她一眼,自然是想,但是和德清帝抢人她抢不过啊,颇为可惜地摇摇头:“想,但是不行。”
乔长青一脸不懂:“此话何解?”
云岫闭眼养神,但狗男人英姿勃发的模样总是在脑海里浮现,想忘都忘不掉,闷声说道:“我不想再嫁他,只想招他为婿。”
幸好现在没喝水没吃东西,要不得被呛死,乔长青支支吾吾地低声道:“我记得你家那位好像身份不低吧,那有没有办法操作下,比如你好好在缙沅书院当夫子成为一代大儒,然后收了他,又或者我们努力赚钱,高价聘请高手把他绑过来?”
云岫被他逗得笑语不停,果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乔长青和她在一起久了,说话行事之风颇像后世那一套,思绪万千,她忽而感慨:“我原先倒是也有这种想法,但是青州再遇后,便不可能了。”
乔长青还以为两人能有个圆满的结果,但看云岫也无能为力,那更何况是他了,努了努嘴,无不可惜。
“准备去洗澡吧。”他推了推摇摇椅上的人。
没赘婿就没赘婿,不论如何,云岫还有他,还有阿圆和安安。
第27章 唐小鸟
古代骑马可比后世开车更加伤人累人, 哪怕云岫选择水陆交替而行都觉得浑身酸痛,那滋味恨不得在床上躺上半个月,只是思念她家阿圆得紧,第二天大清早便要去缙沅书院。
缙沅书院依缙宁山而建, 上山还要走三个时辰的山路, 便是骑马也不止一个时辰,因此云岫内心是非常抗拒的, 要不是自家胖儿子在上山, 她一定要再缓两天才上山。
初来锦州,乔长青镖局里的事情又多又杂, 只能把云岫送到山脚, 拉着缰绳又一次确认:“真的还要骑马上山啊?”
云岫的大腿内侧软肉已经磨得破皮了,与其磨三个时辰走上去, 那还不如骑马。
“马鞍处你垫了软布,舒服多了,没有大碍。不过我此次上山, 没有个把月是不会轻易下来的, 如果有事, 就只能你上来找我们了。”
一方面是她在缙沅书院授课的时间已经晚了小十日, 不好再厚着脸皮请假。另一方面,山上山下的路程虽不远,但是对于她这种大腿内侧有擦伤的“半伤患”来说, 还是老实一段把病养好吧。
“当然得是我来找你们啊,尽管安心待在山上,你和孩子们的衣物用品我都在夫子小院准备齐全了, 等我忙完这几日,就来找你们。”
两人正说着话呢, 就看见有不少人朝山上而去。
乔长青想起这两日的书院讲学比试,扯了扯云岫的裙角,低声说道:“忘了提醒你,因缙沅书院招收女学子的缘故,集贤书院向缙沅书院下了拜帖,对外虽说是书院间共同举办会讲,要交流论辩,但实际目的是反对缙沅书院招收女子。你…”
似乎不好形容,她换了个说法:“你过目不忘的天赋,还是低调为主。”
云岫却不太赞同,于是伏低身子反问她:“然后他们就会发现缙沅书院不仅招收女弟子,还有女夫子,你不觉得这是我打响名声的绝佳机会吗?”
那场面一定精彩绝伦,乔长青啧啧两声:“那你不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