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哥哥,那里有个超大的!”
“哪里?”橘树枝叶密,顾秋年在树上看不真切。
许姑姑顺着阿圆的手指方向看过去,找到大橘子后又引导着顾秋年去摘:“顾学子,就在你右上方,有些高,要小心脚下。”
越往上的果子更大更红,但树干也会越来越细,难以支撑顾秋年这么个半大小伙。
眼看他身形摇摇晃晃的,许姑姑赶忙劝道:“顾学子,再往上就太危险了,我们换摘其他果子吧。”
阿圆也不敢叫唤了,仰头盯着顾秋年看。
几番尝试,真的摘不到。他不得已放弃,伸手摘了几个够得到的果子,就跳下来,颇为可惜道:“高处的真大,但够不到,也没有长杆子,要不然还可以打下来。”
不过好歹还是有几个收获的,他把橘子给安安和阿圆,让两个小孩自己动手装入布袋中。
“我们再找找,总有在矮处还没被摘走的。”他重新挑了不远处的一棵树,刚走过去,身侧就掉下一大截树杈,落在他脚边不远处。
上面有青绿的叶子,有硕大饱满的橘子,数量也不少。
顾秋年先是被吓了一跳,然后抬头往上四处寻找,就发现身侧树上站着个身穿黑布衣的黑脸男人。一身农夫粗布衣,和山中常遇见的农户一样,感觉没什么区别,但令他惊讶的是这人站得高,脚下树枝明明很纤细,却没有被他踩断。
“拿去!给你们的。”
那道声音落入许姑姑耳中,令她猛然抬头寻去,发现那人果然是她家公子!目光对视间,她立马看懂程行彧的意思,公子暂时不想表露身份。
他们的动静引起两个孩子的注意,阿圆嘴上还叼着一瓣橘子,顺着掉落的树杈仰头看去,才发现有个人站得很高很高,“哇”一声,嘴中橘肉就掉了。
他舔舔嘴皮,非常夸张地称赞:“好厉害!”
程行彧看着阿圆,嘴角笑着,眼角也上扬着,这是阿圆醒着时,和他的第一次见面,看着底下的小人儿笑问:“你还想要橘子吗?”
“嗯嗯嗯,想要,大叔,您可以帮我们摘吗?”
一人在上,垂眸而视,一人在下,仰头而看。
大叔?程行彧宠溺笑说:“当然,你想要哪个?”
“我想要大的,红的,甜的。”他一点也不怯生,只觉得树上之人是真厉害,比顾哥哥爬的还高。
竟有此等好事?顾秋年在树下高声问:“大叔,你是附近的农户吗?”
程行彧收回目光,睨了一眼树下的小学子:“是,我也是来摘橘子的,看你笨手笨脚,怕是摘不到好果子,便顺手帮你们一起摘些。”
“那可多谢您了,但可以麻烦大叔像之前那样,连叶带果地折断树杈吗?”他回头看了看安安和阿圆,仔细解释道:“矮处没有合适的果子可以让我家小师弟摘取,因此想请求大叔折些带果子的橘树杈,让他们得以体会其中乐趣。”
“我是缙沅书院的学子,名叫顾秋年,若大叔以后需代笔书写文书信件之类的,可到书院寻我,愿报大叔今日恩情。”人家比他会爬树,但也不能白占人便宜,他便如此说道。
许姑姑:这都是些什么事?大叔?代笔?她家公子文采斐然,还需顾秋年这位十几岁的小学子代写书信?
她自顾自地走近,把那一大截树杈拖出来,然后对阿圆和安安招手:“过来摘橘子,又大又红。”
安安抬头望去,小小的身子鞠了一躬:“谢谢大叔。”
程行彧朝他“嗯”了一声,然后继续找橘子。
阿圆没有一起去摘橘子,反而仰头跟随程行彧的身影,四处找着心怡的大橘子,然后指着让树上人帮他摘。
不多会儿,一棵树上最大最红的那几个果子就被他连叶带果整杈折断,然后丢给顾秋年,由他们自己摘取。
顾秋年看人直接跳下树,动作敏捷,身形伟岸,挠着后脑面上挺不好意思的,这人看上去年纪也不大,他刚刚竟然还叫人家大叔,但如今再改称呼岂不是意图明显,算了算了,他和小师弟是一辈的,就一起叫叔了。
“大叔,那边还有几棵树的果子也很甜,还要劳烦您帮我们再摘点。”他说话间已要带路去寻。
却见程行彧手里拿着一个红橘子蹲在阿圆面前,好声商量道:“今年的橘子长得真好,我也想吃了,可惜手上染上不少尘灰,你叫什么名字?不如借你手帮我剥个一个?”
阿圆看向其他人,顾哥哥也爬了树,哥哥和婆婆一直坐在地上摘橘子,确实只有他的手是最干净的,于是很开心地应下:“没问题,我可会剥橘子了,我叫阿圆,大叔你叫什么?”
他的小胖手从程行彧故意抹黑的手中接过橘子,使力一揪,就把橘子蒂扯走,顺着从破皮的地方开始扒。
程行彧脸上一直噙笑着,当阿圆的手碰到他时,更是咧嘴傻笑,任由巨大的愉悦涤荡于脑海心头:“我叫阿云,天上云的云,”
阿云?阿圆看了他一眼,剥橘子的手停住,别扭地问他:“大叔你还有别的名字吗?”
程行彧不解:“怎么了?”
阿圆表情很认真地说:“我的名字里就有云,你也叫阿云,万一以后有人也叫我阿云,那就分不清到底谁才是阿云了?”
程行彧忍俊不禁,真是人小鬼大,但他暂时不想让云岫察觉他的到来,想起阿圆对云岫的称呼,于是笑盈盈地对他说:“那你可以叫我‘晏晏’。”
阿圆“哦”了一声,才继续剥橘子:“燕燕吗?大叔你真的好厉害,果然像鸟儿一样,可以站在那么那么高的地方!”
鸟?是燕子吗?知道他想错了,程行彧也不纠正,反而顺着他的话应下:“嗯,我叫燕燕。”
不论是燕燕还是晏晏,都是阿圆的爹。
阿圆呵呵呵乐笑不止,掰开橘子,把橘肉一瓣一瓣喂入他口中。
程行彧凝望着眼前的小人儿,一口接一口,慢慢咀嚼,仔细品尝。
真甜!这是他这辈子吃过最甜的橘子。
第45章 贵贱
程行彧游走南越寻人多年, 也涨了不少见识,这几日更是在缙宁山四处踏看,还在野橘林不远的地方找到一间荒废院子落脚。
从山中野果到河虾鲫鱼,竟然比顾秋年说得还要细致有趣, 阿圆听得入迷, 不知不觉嘴巴都张开着,用渴望的眼神看他, 捧着比他手心还大的橘子, 像个小老头一样,老气横秋地感慨:“燕燕, 我也好想和你去山里玩!”
“好啊, 那你下次可以来橘林找我。”程行彧忍不住抬手轻轻抚平他头上的呆毛。
但阿圆忽而泄气,垂眸盯着大红橘摇头:“但我不能跑太远, 岫岫会担心的。”
程行彧的心瞬间被揪痛,他明明可以做为父亲陪伴阿圆成长的,都怪他混账, 错过了五年, 也让岫岫辛苦了五年。
“没事啊, 等你有空了我们再一起玩, 如果你不能跑远,那我帮你摘果子,抓河虾, 钓鲫鱼,我来找你玩。”他会慢慢弥补阿圆和岫岫的。
阿圆“噌”一下抬起小脑袋:“真的吗?”
“嗯。”程行彧唇角勾起,阿圆很喜欢吃, 那便从食物入手吧。
顾秋年就在不远的地方看着两人聊得火热,就算阿圆白嫩喜人, 也不能第一次见面就拉着小孩子谈天说地吧。
而另一边的安安和许婶子竟然还在摘橘子?有没有点警惕心!
他快步走向阿圆,摸到他的肩膀后一把揪住其衣裳,拉着阿圆后退几步,目光不善地质问道:“这位大叔,你究竟想做什么?别不是拍花子吧?”
阿圆没看明白:“顾哥哥?”
许姑姑听见动静也赶紧和安安一起走过来,虽心在那边,但人还是站在顾秋年身侧,乔模乔样地关心道:“顾学子,怎么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许婶,他一直黏在阿圆身边,怕是居心不良。”既然是他把人带出来的,那就要对他们负责,若是随便弄丢一个,他都无颜再见夫子。
山里红也不想摘了,栗子也不想捡了,还是先赶紧回家吧。
“这?”许姑姑长叹一口气,公子也太操之过急了,即便是别人,看见他对第一次见到的孩童如此热切讨好,还能不让人起疑心?
程行彧扶膝起身,义正言辞地解释:“对不住,小学子,吓到你们了。”幸好他早已预想了各种情况发生的可能性,并准备好应对说辞。
“我也有个儿子,因数年未见,看见你小师弟与他长得相似,便不免起了思念怜爱之情,多和他聊了几句。我不是拍花子,对你们更没有恶意。”
然后他指着橘林后方的山坡方向,继续说:“我就住在山后边的木屋里,这次是来找弟弟进山捡栗子的,若你不信,可找缙宁山的山长问一问,后边木屋及旁边一小块地的主人是不是一个叫阿九的少年,他就是我弟弟。”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程行彧如今倒也庆幸,来时就以阿九的名义在缙宁山买了一亩地。
许姑姑面上尽量保持淡淡的微笑,但心里却是思潮涌动,不愧是商号幕后东家,不愧是名响京都的程公子,诸事虑无不周,连身份房子田地都备好了,这样的人,夫人又怎会是其对手。
他说得情真意切,顾秋年信了半分,气势也弱了大半,但还没有完全放下警惕:“那我再问问,你既然说曾去清潭钓鱼,那清潭怎么去?”
清潭?就是许姑姑都没有去过,她家公子才到缙宁山没多久,又怎么会知道?她眉头轻拧,心里忧急,这一问该怎么糊弄过去。
“延这条路往下走,向东方向,走大概十里路就到了。清潭水清且不深,岸边还有桃树,但这几日还没有开花。”他手指一个方向,语气没有一丝犹豫,非常肯定,然后又说起缙宁山瀑布,“瀑布和清潭并不在一个地方,瀑布在后边那座山上,奔流而下,汇入两座山之间的河流,最后并入锦江。”
见他说话间神态从容自若,许姑姑慢慢松缓下来,反而是顾秋年心里有愧,倒真是冤枉了人家,有哪家拍花子这么熟悉缙宁山的。
他也坦然,鞠躬道歉:“实在对不住,冤枉了大叔,望您谅解。”
程行彧虚扶他一把,嘴上也客气道:“不用不用,能够理解,毕竟是自家孩子,是要看紧些。”
安安看着两人客气来客气去,直到许姑姑说:“都是误会,误会,还是继续摘橘子吧,等会儿太晚回去,孩子娘会担心的。”
他扯了扯许姑姑:“婆婆,我们那边的橘子还没摘完呢。”他想继续把树杈上的橘子摘下来,要不然一直在地上,会坏的。
程行彧听见许姑姑的话,就知道她在提醒自己。未免耽搁太晚,云岫下次不乐意放阿圆出来玩,他也笑称道:“来,我们继续摘橘子,早点摘完早点回家喽。”
又冲顾秋年说:“顾学子,还有哪棵树的果子好吃,我再上去摘。”
事情说开,嫌隙散去,顾秋年也乐得有人帮忙。
他找树,阿圆挑果子,程行彧折树杈,安安和徐姑姑摘橘子。
就这样,其他野果没找到,倒让橘子塞满背箩和布袋,越来越沉,已不是他们两个大人能带回去的。
程行彧摩挲着手指,决定冒险一试:“我帮你们背回去吧,其他的果子等改日再来摘。”
阿圆蹦跳乐道:“好啊好啊,谢谢大叔。”
“叫我燕燕吧。”
“谢谢燕燕!”
顾秋年:好……算了,万一他儿子就这样叫他呢?
三大两小朝着来路回去,两背箩加四个布袋的橘子,溢满而归。
云岫与顾家夫妻畅谈许久,对他们全心支持顾秋颜经营猪肉铺的态度很意外。
夫妻俩此次贸然上山也不是要责问她,而是送了拜师礼及分成契约上来。
她几番拒绝,他们却执意要给她七成盈利。
云岫问:“人有贵贱之分吗?”
顾家夫妻言之凿凿:“有。”
云岫嗤笑:“是,王孙公子与寒门学子,官家夫人与田间农妇,平民良人与奴仆婢子,别说这些人有贵贱之分,便是一家酒肆的掌柜和店小二,其地位、收入、权能也高低不同。”
她改变不了南越的阶级制度,但是她可以选择自己的收徒标准:“但在我这,顾秋颜却是我的贵人,于贵人我愿倾囊相助,分文不取;于贱人,那我要的可就不止是七成盈利。”
“所以,我并不需要这一纸契约。”她把那张文书推了回去。
“这?”两夫妻卖了大半辈子的猪肉,从没听过这种言论,更猜不来人心,究竟是真的不要?还是假意推辞?
最后,还是顾秋颜把契约当场撕毁,她情真意切道:“我已明悟先生之心,但求先生收下拜师礼。”
这可是她收到的第一份拜师礼,岂会拒绝,终于莞尔一笑:“收!”
于是,顾秋颜送她爹娘下山,云岫提着六斤肉、两斤糖、一盒茶叶、一篮红枣回到唐家药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