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鸣目光闪烁,嘴角含着一抹淡淡的笑,道:“有点意思,你继续。”
察觉到他的心情不错,云岫坦称:“云岫是给方子的人,阿彧是知方子而缺实施能力的人,许姑姑是得方子而能灵活变通的人。学者贵于行之,而不贵于知之,兄长找寻的辅国之臣应该是许姑姑这样重实践并有能力施展‘方子’的人,而非云岫这样的纸上谈兵者。”
“云岫所知晓的良方妙策皆可献与兄长,只是守国在政,行政在人,只有令贤者在位,能者在职,才是南越之大利也。”
用一只烤鸡隐喻自己不愿辅国,所言却又让他不得不服、不得不松口。不是所有人都会烤鸡,而她愿意献上烤鸡方子,只是让他去找会烤鸡的人而已,他还能如何坚持要让她辅国。不过,她与晏之说话也这般?
“你和晏之在一起时,举止言谈也如此隐晦曲折吗?”陆清鸣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云岫一愣,这可不好回答,她要是说程行彧事事以她为主,陆清鸣会不会认为她在欺负他表弟,但是她和程行彧在一起时,确实又不用如此委婉和磨叽,他们通常都是直抒己见,相互沟通商量做出决策。
陆清鸣毕竟是当今皇帝,就算他再怎么亲和,云岫对他还是心存敬畏,略一思索便回:“倒也不是,是云岫才疏学浅,恐言辞含糊不清未达心之所意,误了兄长大事,便擅自用烤鸡譬喻,望兄长见谅。”
陆清鸣挑眉轻笑,了然也,俗世中的杨乔先生比书信往来里的她更风趣,不愧是晏之钟情之人,与南越女子迥然不同。
“云岫,辅国一事可暂缓,但你既然定居兰溪,又在缙沅书院任教,那么往后每年我便会选派一批学子到缙宁山修业,你一同授课。”
这?教谁不是教,学到什么程度还需看个人天赋,所以云岫没有再婉拒,欣然应下:“是,兄长。”
只是她教授的人需是品行端正且好学不倦的大雅学子,而不是阿谀奉承溜须拍马的伪善之人,于是又说:“云岫愿尽绵薄之力教导有志之才,只是望兄长莫要透露云岫身份,以便维持单纯的师生关系,施教于至真至性之人。”
“可。”
陆清鸣这么做应该也是在选拔人才,既然信任她又让她教导,那么她的谏言他应当也会考量。思及如今的科举制度,云岫正色道:“有一事云岫想请教兄长。”
“说。”
云岫:“兄长,云岫曾听阿彧提及,当今南越的科举制度已破旧立新,凡良民男子不论出身皆可科考,而女子科考还未定下。兄长是否有意再开恩科选举人才,让南越良民女子也能参与科考?”
程行彧曾经说的是至少还有三年,但是,就说,有没有哪种可能能够再提前一些呢。
陆清鸣坐回石凳上,并邀请云岫一并坐下,抿了一口茶后才说:“是为缙沅书院女学子而问?”
云岫:“是,兄长英明。”
忽而一阵沉默,正在云岫忐忑之际,就听陆清鸣回道:“你若愿去京都为官,为我辅政,那明年便开恩科。但我知你不愿,所以女子科举之事最少还要等三年。”
还是要等三年,云岫略有失落,但是说她自私自利也好,说她薄情寡义也罢,她做不到为开女子科考而去京都城,只能让林岑雪再等三年吧。
陆清鸣也微微一叹气,有些事不是他想做就能做的,他仅登基不满四年,朝堂局势云谲波诡,朝臣间利益不同、政见不同、想法不同、阵营不同,要实现大志,还需要时间。遂对云岫说:“博求人才,为南越之大本,广育士类,为政之先务。云岫,我可在朝堂之上平治天下,尊贤谦下,你亦当为我寻有志之才,举贤育才。”
云岫心里纠结变扭,陆清鸣这是挂羊头卖狗肉啊!她虽然称不上辅政,但还是干的辅政的活儿呀。
“你若应下有两个好处。”
这话勾起云岫的好奇,什么好处?她静待陆清鸣继续,就听他说。
“其一,于你所收学生有利。你有直接向我举荐贤能的权力,只要他们德才兼备,我可越过科举直接任用。”
云岫腹诽,虽然举荐人才更有利于陆清鸣,但是结合之前答应不曝光她的身份,如今又愿意给她特权,就相当于给了她一层马甲。她好像也可以像马甲文女主闷声干大事,当大佬身后的大佬?那也能勉强接受。
“其二,无条件许你三个心愿,只要我有生之年,力所能及,皆可应。”
云岫腹议,她不追求远大抱负,这心愿能用到哪儿呢?保命用的?那一个愿望能再许三个心愿吗?然后实现无穷无尽的许愿?可她不敢问。
陆清鸣都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云岫不好再拒绝,其次,拒绝对她来说也没有任何好处,再者,一个重生回来的皇帝,应该更看重她的价值,更看重与程行彧的情谊,应当还不至于卸磨杀驴。
总归她以后还要在缙沅书院当夫子,继续上职业规划与就业指导课。作为师者,她既然对学子有施教举荐之恩,那她的学生也当有报恩反哺之情,若是陆清鸣哪天真的翻脸不认人,那她也还算有退路。
还是希望陆清鸣赶紧回京,让缙宁山众人的生活恢复正常吧。
“是,云岫愿为兄长效犬马之劳。”
闻言,陆清鸣眼底浮现笑意,应了她一声后继续淡然饮茶。
云岫的所忧所愁他不是不知道,皇帝,谁都怕,他做皇子时也怕。但用她上辈子的话来说,便是:时间会检验一切事务的真伪。她迟早会明白,他绝不会伤害她与晏之,以及那个小胖团。
午膳是汪大海送到山顶上来的,一日晤谈,云岫的腰挺得蛮酸的。毕竟天子眼皮底下,她总不能没个正形地随意靠坐吧。
直到下午程行彧带着阿圆寻上来,云岫才真正解放。
瞅着眼神黏在云岫身上的晏之,陆清鸣抱起阿圆,笑颜逐开道:“阿圆,要不要和大伯打水仗?”
阿圆在曲滟那坐了大半天了,今日又还没有泡温泉、打水仗,听见陆清鸣的话立马积极应下:“大伯,要玩的。”应下了之后又看向程行彧,道:“燕燕,打水仗!”
程行彧答他:“阿圆先去,燕燕一会儿就来。”
陆清鸣会心一笑,抱着阿圆就走了。
等人都走远了,云岫才朝程行彧急切唤道:“哎呀妈呀,可绷死我了,阿彧,快帮我按一下腰背。”
“是是是,这就来。”程行彧站在云岫身后,嘴角凝着笑意,手上帮她按压腰间穴位以缓解酸痛,一边说道:“等会儿去池里泡一泡,晚上我再来帮你推拿,毕竟你在这里坐着没有躺着舒服。”
等舒缓得差不多了,他才牵着云岫缓步下山,只是走了一段路免不得又重新背上。
云岫趴在程行彧结实宽阔的背上,双手叠在他胸前,脚尖轻轻晃着,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香味,突然唤道:“云晏之。”
程行彧回应她:“恩。”
云岫贴在程行彧瓷白的脸边,微微侧头就亲了他一口:“你听见昨日兄长对你的称呼了吗?他唤你云晏之,说明你上辈子就是我的人。”
程行彧坚定地回道:“上辈子是,这辈子也是,下辈子还是。”
云岫轻笑出声,随后红着脸凑在他耳边呢喃几句。
程行彧脚步登时停住,惊喜万分:“岫岫,你认真的?”
云岫笑得明媚:“当然,前提是你要给我好好做推拿按摩。”
“那你可别反悔,此时答应了到时候可别求饶,就是叫夫君我也不会放过你。”
“啧啧,谁求饶还说不定呢!”
程行彧眼里漾出笑意,下山的脚步也越来越快,走远了还能听见云岫的嘟囔声。
“云晏之,慢点!”
第87章 京都木箱
兰溪一行的新年, 是曲滟入宫为妃以来过得最舒心、最喜乐的年节。
陆清鸣常与云岫程行彧在向晚楼谋事采众议,因涉及育才举贤,唐山长也受邀参议。
曲滟从不干涉国事,只一人泡温泉又甚感无趣, 于是开开心心地跟着阿圆过大年, 在小胖团的碎碎念下,逐渐融入众人, 参与逢春舍的新年活动, 然后就发现都是些稀奇古怪的玩法,闻所未闻却又十分有趣勾人。
比如逢春舍寻宝记, 什么谁是卧底?、狼人杀趣味桌游、正话反说、你画我猜等等各种游戏玩法, 特别还有叶子牌升级版的竹骨麻将,摸起来手感极佳, 听起来脆声悦耳,曲滟是越玩越上瘾!那些京都贵妇怕是也想不到南越的太后娘娘会在兰溪和一群农妇打成一片。
可是曲滟就是玩得高兴呀!没有宫贵约束,没有繁冗祭祀, 没有臣妇参拜, 她都有些不想回京了。
陆清鸣一开始无所察觉, 直到曲滟回向晚楼的时辰越来越晚, 心中渐渐好奇…那日正逢正月初十夜晚,云岫与程行彧都已离开,她却还没回来。在秦城的提示下, 陆清鸣才知道他娘去了澜月阁。
不打算惊扰他人,陆清鸣和秦城悄然前往,远远的就看见抱着阿圆围坐火塘的曲滟, 笑容灿烂,如冬日里温煦的暖阳, 浑身散发着一种悠闲自在的感觉。
她与那些人谈笑风生,她张嘴吃下阿圆喂给她的食物,她随唐晴鸢一起哼唱词曲,她听着典阁主他们说故事,惊奇之处亦会鼓掌称快!
秦城跟在他身后,看见许姑姑和汪大海依偎在一起烤肉串,心口酸得直冒泡,他怎就没这好运呢?而后收敛心思又朝陆清鸣恭声道:“主子,可要过去同娘娘一起用点夜宵?”
陆清鸣摆手拒绝,他过去会搅乱他们热闹祥和的氛围,还是不必现身了,看见唐山长还在翻动火塘中的红薯与土豆,他嘴角的笑容虽然极浅,却也心情不错:“回吧。”
“是,主子。”
两人步行远去,身影逐渐隐入夜色中。
正月初十三,大伙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兰溪县城。唐晴鸢大喜,她可以去云小岫家住几天,然后与好友一起逛兰溪夜市!
正月初十四,大伙乘坐马车回兰溪县城。晌午至,车马未停,直接在兰溪另一家极具兰溪风味的小牛记酒楼用膳。醋熘鱼脯儿、肥鸡火熏白菜、清炖芸豆猪蹄、肉丝水笋丝、葱椒羊肉、八宝烤鸭、吉祥炊锅……都是小牛记的招牌菜肴。
阿圆听见报菜名,眼中眸光绽放,都是肉,是口味不一样的肉,更是他好久没吃过的小牛家的肉。而安安也很感兴趣,他身上的毒祛除干净后,可以不再忌口,终于也能同阿圆一起分享美食。
两个孩子坐在一起,窃窃私语。
透过雅室格花窗,云岫能看到街头巷尾人来人往的,兰溪夜市的名声显然已经打响,有不少附近州县的百姓游人都愿至此一游。
而小牛记的生意也非常火爆,全堂满桌,要不是云岫让汪大海提早出发订桌,恐怕现在他们也会像楼下等候的客人一般,还要坐好一会儿才轮得到享用佳肴。
午膳自然还是订了两间雅室包房,互不打扰。用完饭大家欲前往云岫家小坐歇息,然后稍晚时再一起出发游逛兰溪夜市。
已与唐夫人罗婶子相处熟稔的曲滟,闻言后突然惊呼一声:“哎呀,岫岫家的屋子怕是不够住,要不然还是去悦士酒楼吧?”
程行彧正在给阿圆和安安擦嘴,闻声便安抚道:“姨母,无碍,晏之家就在乔府隔壁,若是岫岫那里不够住,尽可住云府。”
本是解决住宿问题的另一法子,但不想连陆清鸣也异常沉默,未出言爽快应下。
汪大海侧身走出半步,对程行彧道:“公子,此行老奴把您府内之物一并装箱携带南下,如今都放置在沐春巷云府内,恐怕需重新搬挪一番才能容人歇宿。”
云岫听说后觉得这事也很好解决啊,宽慰汪大海道:“海叔,快马镖局兰溪站的仓房挺大的,一会儿我让镖局的人来搬走一部分,暂存至快马镖局就成。”
然后看向陆清鸣和曲滟:“兄长,姨母,街上人流纷至,现在去悦士酒楼订房间估摸着是来不及了,不如就到家舍歇脚留宿吧。”
他们是可以亮明身份、使用特权、定下酒楼,但是被他们挤占房间的百姓游人就很难再找到合适的客栈了。毕竟,这是春节。
汪大海一张水光脸面露难色,他没说的是,这些随行箱笼主要是陛下娘娘赏赐,以及公子这么多年攒下的珠子和重要书籍孤本,其实还有很多云府物件还在运来的路上,但算算时日昨两日也应该到了。然后,就是,他用的快马镖局,估摸着东西如果都到了,那镖局的仓房恐怕还不够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