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青丝束于发顶,眉眼如同刀刻,下颌轮廓棱角分明,薄唇紧抿着,端的是一副坚毅硬朗的模样。
忽然,耳边传来笑声,他转过头,看见坐在榻边的小人儿托着下巴,目光落在他身上,眼里满是笑意。
“郡主笑什么?是、这般打扮不好看吗?”
李骄站起身,朝他走过来:“好看啊!谁说不好的,特别好看!”
说着,李骄绕着他走了一圈:“之前,光看你模样不错,没想到,人靠衣装马靠鞍,换了身衣服,气场不一样了,人也变得帅了!”
看着她站在自己面前,比自己矮了一个头还多,得仰起头才能对上他的目光。
李骄抱着手臂,忽然摇了摇头:“不过,唯一一个缺点,就是看起来太凶了!穿着一身黑,还板着脸,凶巴巴的。”
她伸手进怀里,摸了半天,不知摸出了个什么,上前抓住少年的腰带,三五下就系了上去。
他低头一看,腰间蓦然多了枚白玉的玉佩,玉佩花纹繁杂,成色上好,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玉能挡灾,保平安,以后你带着它,就不会再受伤了!”
李骄后退两步,打量着面前的少年郎,满意地点点头:“这样就好多了,你再笑一笑嘛!你笑起来很好看的!”
他抬起头,看着面前璀璨的琉璃眸子,努力想扯出个笑容,却又觉得过于奇怪。
忽然,两只小手扯住他的脸颊,嘴角不自觉弯起了弧度,李骄笑着看他:“果然,笑起来更好看了,以后多笑笑吧。”
他看着面前笑盈盈的小脸,伸手摸了下脸颊,似乎被触到的地方有些发烫,热意一直蔓延到耳后去。
下一刻,手腕蓦然被人拉住:“走吧!我带你去见个人。”
李骄拉着他,一路跑出去,穿过庭院的廊下,身边来往的侍女小厮,纷纷低头行礼,无人敢直视。
陡然间,转过廊下,一处静谧的小院子出现在眼前。
李骄松开他,朝着院子中间跑去,站在廊下笑着喊道:“阿战!你快过来!”
院子中,一道人影正在空中翻飞,闻声顿时停了下来,脚尖三两步轻点,转眼就到了二人面前。
一个半人高的小白玉团子,手里正扛着一把长剑,目光好奇地看着后面的少年。
“阿姐,这就是你说的,长得很好看的侍卫?”
李骄上前捂住小白玉团子的嘴巴,哈哈干笑了两声,看向身后的人:“你别听他瞎说,小孩子童言无忌,哈哈哈……”
他无奈地扯了下嘴角,上前朝小男孩行礼:“属下见过小世子。”
小白玉团子的眼睛立刻瞪圆了,一把扯下李骄的手:“你认得我?”
“塞北王府的小世子,得到温氏剑法真传,是天下少有的剑术天才,塞北无人恐怕不知。”
小白玉团子听完,一边扛着剑,一边得意地朝李骄笑着,李骄有些无奈道:“你别夸他了,再夸几句,他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小白玉团子迈着小短腿,跑到少年身边,一把抱住他的腿,仰头笑着道:“我喜欢你,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
他愣了一下,有些不自然道:“回世子,属下……阿尧。”
听见这话,李骄的眼睛微微瞪圆了,见少年低着头,也看不清神色,小白玉团子扯着他的腿,将他拉到了院子中间。
“大哥哥,我阿姐说你会用刀,你陪我玩一会儿吧,一个人好生没意思。”
说着,小白玉团子主动帮他拔出刀,递到他手里,笑眯眯地看着他。
李骄靠在廊下的柱子上,抱着双臂,朝院中的两个人喊道:“阿战,你阿尧哥哥伤还没好呢,你小心着点!”
“知道啦,阿姐!”
转眼之间,院中两道人影瞬间纠缠在一起,刀剑相击的脆响声随风乍起,落进了潇潇烟尘之中。
风沙卷起金黄的落叶,喧嚣着在空中翩翩起舞,洒满了偌大的庭院,又藏身于角落之中。
第42章 往事二
黄沙漫天, 风声渐息,一面赤字玄底的旌旗出现在天际之上。
旌旗迎风飘扬,矗立在高耸威严的城墙之上, 旗身书着血红的一个“玉”字, 正随着大漠的风沙缓缓飘动着,仿佛镇守广袤土地的雄狮假寐着。
城墙下,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沙漠上,飞扬着白灰色的沙尘, 白草黄云,不见一抹绿。
远处三三两两的百姓成群结队, 大多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从城外相互搀扶着,走到巍峨的城门前。
城门前支起了几个摊子,摊前的士兵们正在给遭难的百姓们,分发白粥和干粮。
“大家慢一点, 每个人都有的,不要着急。”
一身红衣烈焰的小姑娘站在摊前,手里拿着白粥和馒头, 递给排队领取的难民们。
“婆婆,您拿好啦, 有点烫噢!”
老奶奶点头接过, 忙不迭地道:“多谢、多谢, 谢谢你们……”
小姑娘笑着道“不用谢”, 刚拿起笼屉上的馒头, 一只修长的手端着碗盛好的白粥, 放在了小姑娘手边。
小姑娘端起白粥,并着手里的馒头递给下一位难民, 笑意盈盈的脸上泛着红,额头上也都是细汗。
粥桶很快空了,小士兵端着空桶跑去后方,难民们也都四下散开,坐在街边,等着摊子重新支起来。
他放下手里的勺子,端起摊上一碗水,朝着街边走去。
小姑娘正坐在街边的台阶上,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时不时吹上几下。
他坐在小姑娘身边,把碗递过去,目光落在她泛红的手指上:“手受伤了?”
听见声音,李骄抬起头来,看见阿尧坐在自己身边,她接过他手里的碗,咕咚咚喝上几口,随意用袖子擦了下巴。
“没事,刚才烫了一下而已。”
一听见这话,他马上伸手到怀里,摸出个小瓷瓶来:“一会儿还是属下来吧,您在旁边歇着就好。”
说着,李骄的手碗就被攥住了。
一只修长好看的手捏着药瓶里的布,仔仔细细给她指尖抹上冰凉的药。
李骄也没躲,目光不自觉落在身边的少年身上,见他紧蹙着眉头,神情认真得很,薄唇也紧抿着。
她磕磕绊绊道:“我没事,不、不抹药也行。”
他瞥了李骄一眼,手下动作没停:“抹上好得快些。”
李骄不说话了,他专心给她手指抹着药,直到全部抹好了,他收起药瓶,一抬起头,正好对上了眼前的琉璃眸子。
明亮清澈的眼眸正盯着他,静静的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碰上他的目光,琉璃眸子忽然眨了几下,连忙转头移开了,视线里,就只剩下一只泛红的小耳朵。
“我、我去那边看看,你不用跟着我啦!”
说完,李骄站起身,一溜烟跑到了街道对面。
他坐着没动,看着小人儿跑到对面的屋檐下,有几个难民孩子坐在那里,她过去坐在旁边,也不知道与他们说了什么,只见她弯腰捡起几枚地上的落叶,手指一转,落叶飞旋打在旁边的墙壁上。
小孩子们顿时惊呼一声,纷纷欢呼着叫好,跑到她身边围着,叽叽喳喳和她一起玩。
他拿起身边的空碗,在原地坐了一会儿,看着对面的人儿笑得开怀,白嫩的小脸变得红扑扑,好看的杏眼都笑弯了。
许久,他才站起身,走回摊子前面,放下手里的碗。
陡然间,身后街道上倏然传来一声马的嘶鸣。
“都闪开啊!马受惊了――!”
他一转过头,正好看见远处街道上奔来一辆马车,车上的马夫正拼命拉着缰绳,马儿依旧横冲乱撞,发了疯一般狂奔着,直奔着城门前的街边而来。
街边坐着的都是难民,大多数都是老人家,腿脚不方便,眼看着马车过来,大家纷纷四散着跑开,城门前的士兵也立即上前疏散人群。
混乱之中,一位老人忽然摔倒在地,手里的白粥洒在地上,瓷碗应声而裂,眼看着马车已经驶到近处,就要从老人身上轧过。
“阿尧!”
佩刀瞬间出鞘,寒光闪过,城门旁边的士兵们拿过长枪,正要上前,面前马车的车辕瞬间断裂开来,马匹瞬间被人牵制住,嘶鸣着在原地打转。
而后面的马车也没有倒下,被一只纤细的手稳稳扶住了。
车夫坐在上面,看着扶住马车的小姑娘,身上红衣被风吹得翩然纷飞,小手紧紧抓着断裂的车辕,她的目光却望向街道中间的一人一骑。
少年坐在马上,手中大刀未收,奇迹般地将马儿渐渐安抚住,骑到街道一侧停下来。
士兵们纷纷上前查看情况,帮着李骄扶住马车,马夫安然无恙走下马车,不住地朝李骄道谢。
李骄道了句没事,目光始终落在街边,直到瞧见阿尧从马上下来,马匹被士兵接过,他却四处找寻着什么,直到对上她的视线,他才停住不动了。
看着少年遥遥朝她点下头,李骄这才放下心来。
转过头,李骄看着街边被扶起的老人,上前问道:“您还好吗?可受伤了?”
老人家瞧上去五十多岁,满头青丝已成华发,胡须乱糟糟的,身上也衣衫褴褛,沾了不少灰尘和洒在地上的白粥。
老人面色有些痛苦,揉着膝盖摆摆手,看着面前的红衣小姑娘,和正朝自己走过来的少年,抬手行礼道:“多谢二位出手相救,老朽拜谢二位。”
说着,老人就要跪下来,李骄和阿尧连忙上前把人扶住了。
李骄微笑着道:“您不必客气,没事就好。”
她看见白粥撒了一地,想去给老人再盛上一碗,脚步刚动,就被老人抓住了手腕。
阿尧看见,脸色一沉就要上前去,被李骄按住了。
“怎么了,老人家?”
老人的目光落在李骄脸上,看了半晌,才开口道:“姑娘体内虚寒,寒气颇盛,日后要注意调养,切勿不可贪凉。”
李骄顿时瞪大了眼睛:“您、您是大夫?”
老人点点头:“老朽只是略通医术,身上又无分文,只能以此报答一二。”
蓦然间,他看着面前的小姑娘和少年,神情严肃起来。
“日后若有机会,老朽定会报答二位今日的恩情,永生不忘。”
忽然间,远处街道上传来人声和马蹄声,扬起了一片风沙。
城门外驶来几匹马,马上的人都身穿军服,腰间系着佩刀佩剑,脚下穿着军靴,在城门前翻身下马,周围士兵们纷纷上前行礼。
李骄看见了,和老人道了声歉,让身边士兵好生照顾着,反手拉住身边的少年。
“阿尧,跟我一起过去!”
他点点头,见李骄快步朝着城门走去,他默默跟在李骄身后。
刚到近处,李骄就朝着最前面的人喊道:“父王!你巡查回来啦!”
为首的男子正和身边的士兵说话,听见声音转过身,看见李骄跑过来,男子立即笑开了,将手里的马鞭递给身边将士,张开手臂接住娇小的人儿。
“骄骄,怎么跑这里来玩了?”
男子穿着玄色蟒纹军服,面容刚毅威严,眼里却满是慈爱,眼角镌刻着几分岁月的沧桑痕迹。
李骄不服气地道:“女儿才不是来玩的,女儿是来帮忙布施的!”
男子笑得开怀,身边的将士也笑着道:“王爷,属下可看得一清二楚,骄阳刚才还拿着叶子,和那边的小孩子玩呢!”
“白大哥,你怎么一回来就欺负我!我干活的事你不说,救人的事你也不说,非要说人家休息的时候!”
李骄抱着手臂,气鼓鼓地撅着嘴,李玉珩有些意外:“刚才是你救的人?”
看着李骄点头,李玉珩也笑着道:“骄骄是真的长大了。”
他的目光扫过周围的难民们,看着街边衣衫褴褛的男女老少,李玉珩的笑容渐渐收敛起来:“塞北大旱,庄稼颗粒无收,百姓们也流离失所,当真是流年不利。”
他看向身边的将士:“白浩,难民安置的事,你去和老姜他们商量好,尽快定下来。”
“是。”
白浩低头行礼,刚要转身离开,又退了半步,眼睛微眯起来,看向她身后的少年。
“这是谁啊?”
李骄一听,立即把身后的少年抓了过来,笑着说道:“这是阿尧,我新收的侍卫,刚才街上那匹发疯的马,就是他制服的!”
“侍卫?”
白浩看向李玉珩,果然见李玉珩负着手,眉头皱了起来。
“你不是王府的人吧?”
李骄连忙解释道:“他虽不是王府的人,但绝不是坏人,父王大可放心!”
“而且,阿尧身手很好的,刚才你们也都看到了!这几日,阿战还天天拉着他练剑呢!”
白浩打量了一番少年:“练剑?阿战开始拿侍卫练手了?”
“哎呀不是,白大哥你别说话了……”
“胡闹!”
李玉珩低斥了声:“府里侍卫那么多,之前让你选侍卫,你一个也不要,非说不喜人跟着,怎么如今不仅要了,还找个外人来做?”
李骄急得直跺脚,看了看身边几人,干脆拉着李玉珩跑到一旁去了。
阿尧低着头,耳边隐隐传来二人的低语声,却隔得太远听不真切,他不自觉攥紧了腰间的玉佩。
“你叫阿尧?”
耳边传来声音,他抬起头,见面前的年轻将士正盯着自己。
他点点头:“是。”
白浩扯起嘴角:“我叫白浩,是玉家军的将军,也是王爷的副将。”
他愣了下,抬手行礼:“见过白将军。”
“诶,别那么客气。”
白浩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看向远处的父女二人:“你不用担心,若你身份无疑,王爷绝不会赶你走的。”
看着白浩一副胸有成足的模样,他不禁问道:“将军……为何敢如此肯定?”
白浩看向他:“因为,我也是被骄阳捡回来的。”
“我当时年纪比你小,王爷看我可怜,找了个大户人家收养我,长大之后,我就进了军里,所以啊……”
白浩上下扫视了他一番:“我看你身手不错,好好练武,王爷一向惜才,说不定将来,你也能进玉家军呢。”
话音刚落下,远处就传来小姑娘清脆的声音:“你们在聊什么呢?”
白浩看见李骄走过来,脸上笑意盈盈,一想就是成了。
“没什么,王爷怎么说?”
李骄一拍胸脯:“本郡主出马,一个顶俩!”
白浩笑着搭上阿尧的肩膀,又对李骄道:“对了,阿霓托我告诉你,今晚老地方,一起聚聚。”
李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忽然,她又皱起眉头:“那个,阿霓不会带着她妹妹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