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沉璧——清清晚【完结】
时间:2023-09-05 14:34:35

  李骄盯了叶霜半晌,眉头紧紧皱着,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叶霓把叶霜拽到身后,不知低声说了些什么,旁边的白江也站起身,默默看着几人。
  白浩走上前,笑着劝阿尧:“没事没事,她们两个经常这样打闹,你别紧张。”
  阿尧依旧盯着李骄,见她不愿开口,干脆道:“若是经常争吵,定是有问题存在,为何不问清楚?”
  白浩愣住了,听见阿尧又对李骄道:“该说就说,你怕什么?”
  李骄抬起头,见阿尧脸色肃穆,目光异常坚定,她心里蓦然一暖,看向叶霜道:“阿尧不只是侍卫,他更是我的朋友,是我的家人,我不许任何人侮辱他。”
  此话一出,阿尧愣住了,对面的叶霜冷笑一声,还想要反驳,却被阿霓扯住胳膊,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见氛围变得古怪起来,白浩似乎忍了又忍,还是道:“今日把大家叫来,是为了好好吃顿饭,大家一起见面聊聊天,毕竟下次再聚,又不知会是何时……”
  “再过几日,我就领兵去边境了。”
  此话一出,饭桌上瞬间安静下来。
  叶霜挣开阿霓的手,气呼呼地坐在凳子上。
  李骄因为早就知道,于是也没有说话,默默低头站在旁边,却没有发现身边的少年一直在看着她。
  叶霓愣了半晌,再次抬起头时,眼眶已然红了。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你、又要走吗?”
  白浩移开目光,不敢直视她,故作轻松道:“是,但我很快就回来。”
  “要多久?”
  白浩顿了顿:“差不多,半年吧。”
  叶霓没再说话,脸色隐隐发着白,朱红的唇被咬紧了。
  她坐下来,袖中的手指蜷缩在一起。
  白浩摸了下额头,深吸几口气,忽然拿起桌上的酒杯:“本不想这么早告诉你们的,但是没办法。”
  他看着大家道:“我只求各位,帮我照顾好阿霓,还有我弟弟阿江,等我回来之后……”
  他的目光落在对面的人身上,忽然大声喊道――
  “我就娶阿霓!”
  阿霓抬起头,白浩仰头一饮而尽,放下酒杯时,眼里带笑地望着她,却又像是十分愧疚。
  酒杯被放在桌上,骨碌碌滚了几下,摔落在地上。
  “啪嗒”一声,四分五裂。
  夜色彻底暗了。
  空酒壶东倒西歪地倒在地上,桌上的残羹也已经冷却了。
  而这些酒壶,大部分都是叶霓拉着李骄喝的,两个人先是笑,后是哭,一人捧着一个酒壶,任谁也拦不住。
  直到叶霓彻底喝醉,靠在白浩怀里睡着了,李骄这才放下手里的酒壶,跑到酒楼门外吐得昏天黑地。
  阿尧站在她身边,帮她抚着后背,眉头紧紧皱着。
  一转头,他看见白浩抱着叶霓走出来,身后的叶霜和白江默默跟着他,帮他拿着买的吃食和佩刀。
  白浩看着正抱着柱子、吐得昏天黑的李骄,忍不住叹了口气:“阿尧,辛苦你照顾了。”
  阿尧道了句“无事”,看着几人一起离开,这边李骄听见声音,又摇摇晃晃站直身子,闭着眼睛喊道:“阿霓呢?她说还陪我喝的,怎么没看见人……”
  见李骄摇摇晃晃地往前走,阿尧连忙将人拦住,看着她双腿发软、都快躺到地上去了,无奈之下,阿尧只好将她背了起来。
  娇小的人儿小小一只,安静地伏在他背上,二人一同穿过无人寂静的街道。
  风声萧瑟,耳边蓦然传来一声低语:“好累啊……”
  阿尧听见,不禁笑着了:“属下背着郡主,怎么郡主还喊累?”
  背上的人儿用力捶了下他的肩膀:“是我背的!明明是我!”
  阿尧一头雾水:“郡主在说什么呢?”
  “你不知道,都快把我累死了,那么沉,好不容易才到家,还好他没死……”
  听到这里,阿尧才反应过来,李骄说的到底是什么。
  “郡主是……将我背回去的?”
  他停下脚步,侧头看着肩上的小脑袋:“那么远的路,你怎么………”
  他记得自己昏迷之前,他所在的地方离幽州城有好几里路远,这么小的人儿,是怎么硬生生将他背回家的?
  背上的人儿靠在他肩头,含糊不清地嘟囔着:“要是我会骑马,早、早就带你回去了。”
  忽然,她搂紧了少年的脖子,声音略带鼻音,异常好听:“你教我骑马,好不好?阿尧……”
  他站住脚步,许久才问道:“郡主为什么想学骑马?”
  她歪着脑袋想了想:“因为,我想上阵杀敌!和白大哥一起,保护我们塞北,把西域蛮子们都赶跑!”
  “这样的话,大家就不用再走了,谁也不用去边境,我们……”
  “就能永远不分开了。”
第45章 往事五
  秋风萧瑟。
  山路两侧金黄遍野、落英缤纷, 风卷起落叶飞扬漫天,与山中静寂共舞。
  上山的小路上,正行驶着一辆高大华丽的马车, 前后被士兵守着, 一路朝着山顶而去。
  忽然间,马车的轿帘被掀起一角,李骄探了个头出来,看向策马在旁的少年。
  “阿尧, 还有多久才能到啊?”
  阿尧望着远处的山顶,余光里, 又忽然出现一个小脑袋。
  “阿姐,你问阿尧哥哥没用的,阿尧哥哥又没去过寺庙。”
  蓦然见,前面传来李玉珩的声音:“急什么,回去坐好!”
  李玉珩策马走在前面, 头也没回地喊着,马车里的两个小脑袋对视一眼,阿战撅起嘴巴, 拉着李骄坐了回去。
  李骄看着策马走在旁边的少年:“阿尧,你为何不到前面去?”
  阿尧坐在马上, 似乎嘴角弯了下:“属下在这里, 护着郡主。”
  李骄眼神瞬间亮起来, 却又匆忙移开目光, 身影消失在帘子后面。
  不一会儿, 声音就从车里传出来:“阿姐, 马上就能见到母妃了,你开心吗?”
  “自然开心呀, 母妃肯定又在寺庙门口等着我们,要是马儿能跑快些就好了!”
  树叶沙沙落下,阿尧看向不远处,漫天的金黄色覆盖了整片树林,日头落在树梢上,到处都是金灿灿的一片。
  寺庙的钟声缓慢而又沉重,犹如迟暮的老人,一声又一声,宣告着落日的到来。
  禅房外面,庭院中的海棠树矗立着。
  阿尧站在廊下,衣衫被风吹得翩然,房里不时传出的说话声。
  他默默伸出手,刚好一片金色树叶落进掌中,微风拂过,如同雪花一般悠然落下。
  “阿战又长高了,这些时日,剑术练得如何了?”
  “母妃放心!孩儿可没有偷懒,每日都在练习,阿姐还让阿尧哥哥陪我一起!如今孩儿进步可大啦!”
  “阿尧哥哥?”
  “是啊,阿尧哥哥是阿姐的侍卫,刀法可好啦!连上次白大哥回来,都夸阿尧哥哥身手好呢!”
  “骄骄,你何时收了侍卫?”
  熟悉的清脆声音传来:“好多个月前的事啦,母妃一直没见到他吧……阿尧,你进来一下!”
  脚步悄然挪动,他推开禅房的门,默默走了进去。
  禅房内摆设朴素,窗下一桌一椅,李玉珩负手站在窗前,榻前坐着几道人影,一名女子坐在中间,身边拥着李骄和阿战。
  阿尧没敢多看,低下头行礼:“见过王妃。”
  江怀梦看着眼前的少年,身材精瘦挺拔,几乎和李玉珩差不多高,看见他腰间的玉佩时,她蓦然顿了下。
  “起来吧。”
  阿尧站起身,见江怀梦微微蹙起眉,纵然年华不再,可女人却气度不凡,举手投足端庄又大气,眉目间还带着几分英气,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采。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她的脸上没什么血色,尽管用了脂粉遮盖,依旧遮不住脸色发白。
  江怀梦淡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低下头:“回王妃,属下季尧。”
  江怀梦问道:“多大了?”
  “十六岁。”
  江怀梦的眼眸晃动了下,目光落在他的佩刀上:“既然郡主留下你,日后,你就要守着府里的规矩,护好郡主和世子。”
  她的声音陡然冷下来:“身为侍卫,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无需本妃提醒你吧。”
  心间蓦地一沉,他愣了半晌,才抬起头来。
  江怀梦的目光清冷又淡漠,落在他身上时,仿佛一瞬间,这道锐利的目光已经将他开膛剖腹,将他心中所思所想,看得清清楚楚。
  他单膝跪下,头低得很深,袖中的手指收紧,指甲陷入肉中,传来阵阵钝痛。
  “属下明白。”
  江怀梦盯了他半晌,才淡淡道:“退下吧。”
  他没敢抬头,也没敢再去看那道娇小的人影,起身离开了。
  站在门外,心里忽然变得空荡荡的,四周好像变得安静下来,屋内的几人对话声,一句不落地传入他耳中。
  “母妃,你放心吧,阿尧的身手很好的,人也很好!会保护好我们的!”
  “……”
  “母妃,你、是不是不喜欢他呀?”
  “谈不上喜不喜欢,一个侍卫而已,他的任务是让谁喜欢吗?”
  “母妃……”
  “骄骄,他只是一个侍卫,就算模样不错,但他只是个侍卫,也只能是侍卫,你可明白母妃的意思?”
  “……”
  “母妃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你成亲那天……等再过一阵子,母妃帮你寻个好人家,先把婚事定下来,到时候,哪怕母妃看不到了,也能放心了。”
  屋内一时没有声音了,许久,李玉珩的声音才响起,却不如往日那般低沉,变得十分沙哑。
  “好端端的,你提这些做什么?”
  几声压抑的抽泣声入耳,阿尧低下头,手不自觉地攥住腰间的玉佩。
  不知又过了多久,忽然间,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阿尧回过头,见李玉珩走出来,身后却没有跟着旁人。
  李玉珩关上房门,朝着阿尧比了个手势,阿尧立即心领神会,抬脚跟了上去。
  二人离开庭院,穿过山间小路,走到寺庙的正殿前面。
  殿中梵香袅袅,庄严肃穆,僧人的诵经声萦绕不断,殿中央的佛像面容慈祥,仿佛正注视着佛前的人们。
  阿尧站在大殿门口,没有进去,他看着李玉珩走过去,手持三炷香,跪在佛前,不知在祈祷什么。
  男人宽厚的肩膀,在那一刻却显得有些颓然,许久,他才俯下身叩拜。
  站在殿外时,李玉珩望着山下萧条的树林,对阿尧说道:“不进去上柱香?”
  “属下并不信奉。”
  李玉珩轻笑一声:“年轻人呐,都是这般的。”
  “我年轻的时候和你一样,也不信这些,什么牛鬼神蛇,命不命的,只信老子自己。”
  阿尧转过头,看着身边高大威严的男人,这位只在传闻中听过的人物,骁勇善战的塞北王,此时就站在他身边,离得近了,连他眼角的细纹都看得清清楚楚。
  心里忽然有些激动,他听见男人浑厚低沉的声音,继续在耳边响起。
  “我记得有一年,西域派了十万大军压境,我们就只有三万兵力。三万人呐,去对人家十万,朝廷非说派不出兵来了,只有这些,你说这仗怎么打?”
  李玉珩看向他:“你说我去求佛祖,他能给我兵吗?那时候除了自己,我还能靠谁?”
  见李玉珩叹息着摇头,阿尧问道:“所以,王爷是怎么赢的?”
  “赢?谁说赢了?”
  李玉珩笑了:“输得可惨了!那时候年纪小,一战打下来,死了很多兄弟啊,很多熟人都不在了。我一路上都忍着,直到回家,一看见阿梦,忽然就忍不住了,抱着她那个哭啊……”
  李玉珩说完,径自摇了摇头:“说起来也不怕你笑话,那时候年纪小啊,脾气倔,也不肯认输啊,心想不能让这些人白死啊!于是我整日都在想,怎么才能赢?怎么才能打得过西域蛮子,把边境的城池抢回来呢?”
  他看向身边的少年:“你说,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见李玉珩目光认真严肃,阿尧却摇摇头,直接道:“属下想不出办法。”
  李玉珩刚要叹气,少年却忽然道:“不过,属下知道王爷的办法。”
  “在那之后,王爷就创立了塞北玉家军,练出了一支优秀的骑兵队伍。几年后塞北大战,王爷只用五万骑兵,就灭了西域十五万大军,玉家军自此名声大噪,守护边境至今,从未败过。”
  听见这话,李玉珩也有些惊讶,哈哈大笑起来:“你小子竟然知道!在哪里听说的?”
  “之前,听郡主提过几次。”
  见李玉珩笑着,他忽然问道:“所以,为何如今,您还是信佛了?”
  李玉珩收敛起笑容,他负手而立,望着远处烧成一片的余晖落日,衣衫在风中翻飞着,头上青丝被镀了层金色,掩住其中的缕缕银丝。
  他缓缓说道:“因为人生不只有一场战役,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受你控制,我们能做的往往是少部分,能努力改变的也只有这些,剩下的大部分,则是天命。”
  “阿尧,你可知道,人世间万事万物,最不受人操控的是什么?”
  阿尧没说话,李玉珩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生老病死,爱憎离别。”
  他望着远处的火烧云,声音逐渐变得沙哑:“人的寿命是天注定的,若是要走,谁也留不住。”
  “同样,爱一个人也是。”
  阿尧愣住了,李玉珩继续说道:“那些所谓的心动啊,喜欢啊,根本不受你控制,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稀里糊涂地就爱上了,是不是,我说的可对?”
  眼前顿时浮现出少女的泛红脸庞,阿尧抛开念头,低下头道:“回王爷,属下不敢僭越。”
  李玉珩转过身,看着眼前的少年,沉声道:“以你如今的身份地位,你自然不敢。”
  “一个小小的侍卫,要是敢说出那些话,在我这里,你可就是死罪了。”
  听见此话,阿尧立即跪了下来,诚恳说道:“王爷,属下自知身份卑贱,一直恪守言行,始终铭记郡主的救命之恩,属下知道此生无以为报,唯有尽心尽力,守护好郡主,才能略微报答一二。”
  空气安静了片刻,阿尧的拳头握紧,心像被人揪起来,胸口一阵阵疼着。
  忽然,眼前的军靴挪动了下,一只大手出现在面前,将他拉了起来。
  “行了,你的那些心思啊,你自己最清楚,我今日和你说这些,也不是为了兴师问罪。你把头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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