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主位的老丁说:“你多来几次就见怪不怪了。”又吩咐保姆:“再给盼盼添个碗。”
裘盼看向老丁,老丁朝她和煦地笑了笑,裘盼也笑了笑。
不知这位老人家会不会仍对她有所遗憾?
算了,现在这样子也挺好。
丁倩自己也有些难为情:“抱歉啊,我是习惯了。”
裘盼笑说:“没关系。”然后拿公筷给丁倩夹去菜:“你也多吃。”
丁倩心头一暖,连连点头:“好好。”
林友山坐在对面埋头吃饭,抬头问:“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陈家岳说:“快了。”
丁倩听了大喜:“真的吗?决定了就赶紧择个日子。”
陈家岳看向裘盼:“听见没?”
裘盼低着脸,在饭桌底下拿脚踢他。
对面林友山说:“既然都是一家人了,你能不能不放婚假?新系统快要上线了,你不在的话会耽误的。”
裘盼听得有点懵,陈家岳替她回答:“不能。”
林友山:“……”
老丁这会说:“家岳,结婚之后你调去院长办怎样?或者去后勤先跟付副院学学。”问林远修:“你认为呢?”
林远修:“都行,看家岳的意思。”
陈家岳目前没有想法:“再说。”
老丁转而对裘盼说:“你劝劝家岳,他不能一直呆在产科的,他在长仁有更重要的任务。”
裘盼不知如何回答,丁倩帮她解围:“行了爸,吃饭呢,都别谈公事。”
老丁笑:“我是焦急,难得有人能治家岳,说话应该比我这老头顶用。”
裘盼心想,谁治谁还不一定呢。
抬眼看陈家岳,他也正看她。视线交融,裘盼总会不自觉地朝他笑,他也总跟着笑。
对面的林友山不慎撞见此画面。
呃……
致死量的狗粮。
碗里的饭菜不香了。
饭和和气气地吃到一半,门铃响,保姆去应门。
没一会,有人进来了。
看到来人是谁,老丁即时黑脸,拿眼瞪林远修。
林远修默不作声,只看着丁倩,她一愣不愣的,藏不住惊讶。
进来的有俩人,陈家岳只认识陈爱云,另一名女士不曾见过。
波浪长发,年纪稍大……
陈家岳不觉推测,惊疑地盯向林远修。
一桌人,就裘盼和林友山对来者没有想法,一头雾水。
陈爱云瞧了瞧坐在席上的,全是长仁的人物,还有裘盼,陈家岳公开承认的女朋友。
虽说陈爱云早就接受了失恋的事实,可仍无法直视挨在一起坐的陈家岳和裘盼,于她来说过于残忍了。
“妈,我们走吧。”陈爱云求着跟身边人说。
母亲给长仁代理供货的公司最近生意一落千丈,扬言要找长仁的领导算账。作为女儿,她被要求随母出击,不许袖手旁观。
陈爱云无法,跟着母亲来了,现在后悔了,想打退堂鼓。
云佩珊冷眼看着那一桌人,冷笑道:“走什么走?妈带你来认祖归宗。”
陈爱云愣了。
老丁厉声发话:“来个人,把她们轰出去!”
林友山不明所以,只管听姥爷吩咐,起身过去赶客。
云佩珊怒道:“怎么,怕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是你们逼我的,非要断我财路,三番四次求情都无动于衷。我今天就来跟你们一拍两散!也是巧了,全家人都在,老天爷赏我的机会。”
“不知所谓胡言乱语,你!”老丁朝林远修低喝:“把她轰出去!”
林远修起身过去:“佩珊,适可而止!”
陈家岳听着他唤的名字,确定了,心疼地看向母亲。
丁倩怔怔然的,目光涣散,失了神。
云佩珊扬声道:“丁倩,我是专程来找你的,你别当缩头乌龟!”
林友山听出不妥了,赶紧上前把人推搡:“走,滚出去!”一边打电话通知别墅小区的物管,让人派保安过来。
云佩珊不的,继续扯嗓门:“丁倩,你听着!我当年跟陈勉好了,我女儿姓陈!他们怕你难过,一直瞒着你呢。你醒醒,你死去的老公不爱你,他爱我!你这人命太好了,什么都有人替你周到,你就该尝尝这种天翻地覆的滋味!”
一番话惊呆了人。
裘盼终于明白了怎么回事,伸手握紧了陈家岳的手,不敢细想。陈家岳定定坐着,刚才心疼地看向母亲的姿势依旧,眼神却已骤变,如深渊黑洞,无法触底。
林友山只觉大事不妙,不管不顾地要把云佩珊推出客厅。
云佩珊抵死反抗,又喊陈爱云:“小云,站着干什么?那个人,是你同父异母的哥,快去喊哥!”
陈爱云傻了一样,呆立不动,看看母亲,又看看母亲口中的“哥”,脑子空白。
陈家岳的父亲是她父亲?那她家里那个母亲口中的窝囊废父亲,是谁的父亲?
老丁气得不行,心脏忽然绞痛,手紧紧捂住胸口,嘴里骂着:“造孽,造孽!”
丁倩发现了,慌张地扶着父亲,喊儿子:“家岳,快背姥爷上楼!”
陈家岳回过神,起身背起姥爷上楼,丁倩和裘盼紧跟着。
进了姥爷房间,门一关上,楼下云佩珊叫嚷的声音一概听不见了。
陈家岳熟练地给姥爷喂药和吸氧,看着镇静无比,还握着裘盼的手安慰她:“别害怕,没事的。”
裘盼反觉得是他害怕,默默地紧紧抱着他的手臂,给他支撑。
好一会,老丁舒服些了,看看守在床边的女儿和外孙,叹气,一言不发。
他闭上眼,心想不如现在就死了算了,一了百了,什么都不用烦了。
房间里一片死寂,静到能听见耳鸣声。没有人能受得了,也没有人想到打破这种死寂的会是丁倩。
“爸,”丁倩缓缓开口,哀愁地说:“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们不必瞒我。”
老丁诈尸一样瞪开眼,不可思议地看向女儿。
陈家岳也看向母亲,难以置信:“妈?”
丁倩低头苦笑:“我跟陈勉做夫妻,哪会没有知觉。而且他临走之前都告诉我了。”
老丁缄默了,他没料过前女婿会跟女儿坦白。他又叹气,只好说:“既然你知道,那就剩家岳不知道了。”怜惜地看着外孙,“家岳,这事让姥爷告诉你,别为难你妈了。”
丁倩带着裘盼离开了老丁的房间。关上门时,裘盼往里看了眼,陈家岳孤独地站在床边,等待真相。她很想留下陪着他,有一把声音不停地叫她别走别走,可她留下的话又不合时宜。
楼下听不见叫嚷声了,大概是林远修和林友山把人赶走了。
丁倩跟裘盼笑笑说:“你要不要去我的画室看看?”
裘盼不认为这是画画赏画的时候,只是没好意思拒绝。
丁倩的画室布满画布和颜料,墙上挂着几幅人像油画,能看得出是老丁院长,林院长,陈家岳和林友山。
丁倩打开壁柜,从里翻出另一幅油画,递给裘盼:“这是家岳的爸爸。”
裘盼接过去看,画上的人物五官跟陈家岳家里合影上的男人有几分相似。
丁倩又翻出另一幅油画:“这是家岳的姐姐。”
裘盼怔住。
油画上是个小女孩,看着才一两岁的模样,胖乎乎的,戴着红色的毛线冬帽甜甜地笑,闪闪的小眼睛弯成新月。这就是陈家岳钱包里的照片女孩,一模一样。
丁倩看着画中人,淡淡笑道:“家岳姐姐生病了,不到两岁就去世了。家岳爸爸很爱她,接受不了事实,自暴自弃放纵了自己,在外面染病了。”
寥寥数语概括了一个悲剧,是陈家岳姐姐的悲剧,是陈家岳爸爸的悲剧,裘盼看来,更是丁倩的悲剧。她像握陈家岳的手一样,握上丁倩的手,无声安慰。
丁倩流了眼泪,仍笑道:“家岳姐姐生病的时候,我已经怀上家岳了。可惜他姐弟无缘分,家岳出生之前姐姐就走了,俩人没见上一面。家岳爸爸去世的时候才告诉他有过一个姐姐,他闹着要看人,我都不知道去哪给他看,只能看照片了。”
裘盼听着,心里跟着难过,默然淌泪。
“姐姐的眼睛很漂亮,去世的时候把眼角膜捐出去了。他们不告诉我捐给了谁,可能是怕我会打扰人家吧。也对,我也怕自己把人家当成是姐姐,有事没事去瞧瞧,烦到人家。”
丁倩说着说着泪流满脸,裘盼找来纸巾给她,她边擦边道歉:“对不起,让你见笑了。”
裘盼轻声说:“你一定是最伤心的那个人。”
丁倩点点头,又摇摇头:“姐姐去世后我就忙着生产,忙着照顾刚出生的家岳,好像没有时间伤心。但我落下了心病,不敢去长仁,一去长仁就想起姐姐,想起姐姐就心悸。家岳爸爸和姐姐都是在长仁去世的。那里就像是我的不祥之地。”
“刚才那位女士,我见过她,是家岳爸爸的手术室同事。家岳爸爸临终之前跟我坦白,他想处理,但发病太急,走得太快,他处理不来。”丁倩叹气,“我爸不愿意让人知道他得了什么病,对外就说是肝癌,他们连我都瞒。但其实我都知道。就家岳不知道了。”
往事如烟,她闭上眼,努力地平缓心里慢慢涌动起来的情绪。
裘盼静静坐在旁边,不打扰地陪着。
良久,丁倩睁开眼,止住了泪,跟裘盼说:“虽然家岳长大了,三十好几,但接受起来肯定不容易的。你能不能帮忙,好好安慰他鼓励他?告诉他,不管他爸爸怎么样,他爸爸都是真心爱他的,我们都真心爱他。”
裘盼湿着脸答应:“好。”
丁倩把两幅油画放回壁柜,裘盼又看了眼陈家岳姐姐的那一幅,油画的右下角写着“爱女陈家宝”。
陈家岳在林宅有自己的房间,裘盼轻轻推门而进。
他坐在床边屈着腰无力地垂着头,双手疲惫地撑在腿上,似一匹受伤的骏马。
裘盼走到他跟前,跪下伏在他膝上,仰头看他。
陈家岳抬脸,朝她挤出一抹苦笑,沉声问:“怎么办?”
裘盼直起腰抱住他,轻抚他的后背。
陈家岳的脸枕在她的肩膀上,沮丧地说:“我没想到是我父亲,我还以为是继父。我错了,错怪了人。”
裘盼温声说:“这不是你的错。他们没有怪你。他们依然爱你。”
陈家岳声带哽咽:“但我怪自己。甚至想怪父亲。可是他人不在了,我怎么怪?”
裘盼也不知道,越想安慰,越找不到词语。枕在她肩膀上的脑袋越低越沉,越沉越重,人仿佛在下降,渐渐下降。
裘盼用力地抱紧他,承托着他,生怕他再沉下去,焦急地由衷地说:“我们结婚吧。”
陈家岳颤了颤,从她肩膀上抬起头,双眼通红地看着她。
裘盼亦双眼泛红,她捧着他的脸说:“我不知道说什么话,要怎么做,才能令你不难过,我只想到陪在你身边。我们结婚吧,让我可以永远陪着你。你想难过就难过,想哭就哭,想喊就喊,不管怎样,我都会在。”
陈家岳湿了眼角,竟有些不自信:“你确定吗?”
裘盼反问:“你需要我吗?”
陈家岳笑泪:“我需要你,每时每分都需要。”
裘盼也笑泪:“那就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陈家岳伸臂将她搂紧,深呼口气,叹说:“幸好有你。”
裘盼也紧紧抱着他,心里说,幸好你需要我。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