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宪脸忽然就涨的通红,但好在脑子还在转。她匆匆忙忙抬起手,敬了个礼。
“首长好。”
周幼棠轻点了下头,那意思就是知道了。孟宪颇有些尴尬地放下手,往后站了站。
“把这份公文发下去,各级传阅。通知大家明天上午开会,布置具体工作。”把手里的文件交给通信员小刘,周幼棠回过头,示意孟宪,“你跟我进来。”
孟宪不敢耽搁,跟上去,进了里间的办公室。
“坐。”
依旧是靠墙那排沙发。
孟宪犹豫了下,坐了过去。
“刚刚小刘大概跟我说了下情况,说的也不清楚。现在你详细跟我说一说,金鹤为什么住院?”周幼棠坐回办公桌,一边翻着桌子上批下来的公文,一边说道。
孟宪能看出来他很忙,也就不敢多占他的时间,赶忙说:“医生说是宫外孕,突然晕倒的,送到医院就直接进了手术室。情况比较凶险。”
“现在脱离危险没有?”
“不知道,我出来的时候还在抢救。我们队长的意思是,要赶紧通知到谢工程师。可能也是怕……”
周幼棠的动作顿了顿。他抬头,看向孟宪。
“您能帮忙联系到谢工程师吗?”孟宪脸色发白,小声地发问,“我们去过701所家属院了,找了所办公室陈主任,说是会帮忙联系。但这不是小事,我们队长担心那边会因为慎重对待耽搁了时间,所以想再找别人联系一下。”
这并非宋队长多虑。据他所知,谢清缘现在应该正带队在某个地方做实验。新歼已经到了攻坚关头,这个时候有一点小小的变动,可能都会对实验带来致命的影响。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事,再慎重都不为过。
周幼棠没跟她解释那么多,只是说:“我打个电话问一问。你先坐下。”
孟宪这才意识到自己因为着急而不自觉地站了起身,看着周幼棠拨号,她慢慢地坐回了沙发。
周幼棠直接打给了701所办公室,把情况又说明了一遍。本来那边已经在讨论如何处理这件事了,接到他的电话后立马表明态度,说会立刻商议解决。而且果然如周幼棠所料,谢清缘现在正在西南边区的一个飞机厂做落震试验,全封闭。
“那您看,我是否方便跟他通个电话?”周幼棠问。
那边又说了什么,周幼棠说了声好,挂断了电话后,转拨总机,直接要了飞机厂的电话。
接通后,嘟声一直在响,连孟宪都听得见。许是响的时间过长,她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快要随着这嘟声跳动了。也许是她的心跳声太响,周幼棠又向她看过来。下一秒,电话接通了。
“我找谢清缘。”他看着她,对电话那头的人说。
孟宪也忘了挪开视线,静等着那一头的结果,结果周幼棠没说几句,却把电话给挂了。
孟宪一时不解:“怎么——”
“他还在厂房里,已经有人去叫他了,等会儿会回过来。”
“……嗯。”
如此一来,只能等待了。
孟宪在一旁安静坐着,周幼棠批完了手里的公文,抬起头,看了看她,说:“渴了自己倒点水喝,茶壶和杯子都在那边柜子上。”
孟宪怔了下。
“我不渴。”她说,“谢谢首长。”
“嘴皮子都裂开了。”
孟宪脸一红,立马屈起手指去碰嘴唇。触感微微扎手,果然干裂了。深抿了下双唇,她站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看周幼棠手边空着,也给他倒了一杯。
“谢谢。”
“不用谢。”她小声回。
坐回沙发上,孟宪抱着杯子,小口小口的喝着。小小的吞咽声,衬得这个房间愈发安静了。一开始还好,可时间久了,这样的沉默就让人觉出几分尴尬来。
孟宪努力让自己不去回想旧事,学周幼棠一般淡定,只是眉眼间还是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局促不安来。一杯水也很快见了底,她又为自己倒了一杯。
刚坐下,听见周幼棠问:
“怎么想起来找我了?”他头也没抬。
孟宪一愣,说:“上次在金教员的婚礼上见过您。想着您跟金教员还有谢工应该是不错的朋友。”
周幼棠勾起唇角笑了下,什么也没说。孟宪却觉得他的笑容,似是有一种嘲讽的意味在里面。这使她有些紧张。她答的不对吗?但,这确实是她所想呀。孟宪低下了头,喝水的声音都小了很多。
周幼棠抽空抬眼看了孟宪一下,只见她微垂着头,眉头微微蹙着,一只手拿着杯子,一只手放在膝头,无意识地揪着裤子,可见心里十分纠结难耐。不知是因为金鹤,还是因为他在面前。
刚刚他正在开会,小刘过来告知她来找他的时候,他就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这个小女兵从来如此,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决计不会想起他。周幼棠不知该庆幸她对自己的信任还是该慨叹她对自己的无情。
叮铃,电话终于响了!周幼棠收回思绪,接了起来。
这边,孟宪听到电话铃声,也倏地抬起头,仔细聆听着周幼棠打电话。那边不知说了什么,他忽而转过头来,把电话给了她。
“他要跟你说话。”
孟宪连忙接了过来,电话里谢清缘的声音有些喘,应该是直接跑过来的,上来就直接问金鹤情况如何。孟宪也没时间想别的,将金鹤的情况如实相告。谢清缘在那头千恩万谢,说幸好当时孟宪在场。如果家里只有她一个人,那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谢清缘这话说的真情实意,到后来声音已有些哽咽。
“小孟,我真要谢谢你。不管怎么样,我都要谢谢你。”
孟宪原本还是有些自责的,听见这番话,不知怎么鼻子一下子就酸了,眼泪跟着涌了上来。
“我……我是应该的。您不用谢我。其实,也怪我……”
“不,谢谢你。”
谢清缘再三道谢后,请孟宪把电话再递还给周幼棠。
孟宪依言照做,准备把电话给周幼棠的时候,才想起原来他一直就站在旁边,听着她跟谢清缘讲电话,那也就是说,她刚刚的失态也被他悉数看了去。
孟宪微微张着嘴,有些吃惊。睫毛上还挂着泪珠,轻轻颤动着。发了几秒的愣,才把听筒递了出去。
周幼棠神色平静地瞧了她一眼,接过了电话。孟宪迅速地站到了一旁,用衣袖擦眼泪。情况紧急,两人也没有多聊,但也总算是通知到了。
挂了电话,周幼棠看着孟宪,说:“哭什么?怕了?”
孟宪本来对周幼棠是充满感激的,正想谢谢他,听了这话又用手擦了擦眼泪。眼角不再有泪流出,只是鼻子一抽一抽的,小巧的鼻尖红红的。
“没、没有。我没怕。”她声音暗哑地说,“只是……没控制住眼泪……”
这还叫没怕?
周幼棠无意强迫她承认,只说:“好了,不会有事。”语气挺笃定。
孟宪没说话,过了会儿,才嗯了一声。
周幼棠见她缓了过来,拨通了内线,把小刘叫进来交代了一番工作后,拿起挂在衣架上的大衣,对她说:“回不回医院?我送你过去。”
孟宪自然是不好意思麻烦他:“谢谢周主任。我自己过去就好。”
“并不是只送你。”周幼棠打断她,“去瞧瞧你们金教员,有什么紧急情况,替谢清缘拿个主意。”说着,觑她一眼,刻意提高了音调用很平淡的声音问,“金鹤一直说你很懂事,这个时候,你是不是该听听我的话?”
孟宪微窘,想说金教员什么时候对他说过这样的话,关于她的话?
但既然他此刻已经恢复了首长的腔调,那她也就不能再矫情。用手背拂了下脸颊,似是要掩去那一丝绯红,孟宪冷静地点了点头。
第33章
因是私事,周幼棠并没有叫小何来送,而是自己亲自开车。
两人赶到医院的时候,金鹤已经送回了病房,麻醉药效还未退去,仍在昏睡当中。周幼棠见状,直接去了主治医师的办公室。孟宪没跟去,而是留在病房陪着金鹤,没过一会儿,小乔和小朱教员提着两大壶开水回来了。
看见孟宪,小乔便问:“通知到金教员的家属了吗?”
孟宪点点头,轻声说:“通知到了。说是会用最快的速度赶回来。”
小乔哦一声,又小声在她耳边说:“医生说,金教员以后只剩下一侧的输卵管了。”
“另一侧的呢?”
“切啦。说是扎进去一个针管,抽出来的都是黑糊糊的血,看着吓人极了。”
孟宪也莫名打了一个冷颤:“为什么要切输卵管?是因为宫外孕吗?”
“对啊。说是本来应该在肚子里着床的卵子,卡在输卵管里了,撑破了。必须得切了,否则威胁生命呢。”
小朱教员正在帮金鹤擦汗,闻言忍不住哂笑道:“什么肚子里?那叫子宫!你们两个小姑娘懂什么,别瞎说了,吵着金教员休息。”
小乔被训斥了一番,背着小朱教员偷偷吐了吐舌。
“反正就是那个意思。以后再想怀孩子只能用剩下的那一侧输卵管了。”
那万一,另一个也卡住了怎么办?孟宪突然冒出这个念头,又后悔的不得了,赶紧摇了摇头,把这个不吉利的想法摇走了。
孟宪回来没多久,宋队长也回来了。说是已经通过团长与701所领导的沟通,直接向谢清缘所在的飞机厂通了电话,得到他已经返程的消息。
“看来是有人快我们一步。”宋队长笑眯眯地问孟宪,“是小金的那个朋友吗?”
说曹操曹操就到。宋队长话音刚落,周幼棠就陪着医生过来了。
宋队长一看就看见了这个挂着中校军衔的男人,走上前问道:“您是?”
“我是谢清缘的朋友,代他先来看看金鹤。顺便替他谢谢团里的领导和战友,这次多亏你们了。”他说着,扫视了在场所有人一眼。
“哪里的话,应该的应该的。”宋队长一点也没将这个男人跟孟宪所说的在金鹤婚礼上遇见的那个人联想起来,“谢工程师应该能直接回来吧?我听说他已经坐上回来的火车了。”知道了谢清缘的工作单位,宋队长总担心他会被什么事儿给绊住脚。
“直接回燕城,明天下午就到了。”周幼棠说,“今天也辛苦你们了,先回去休息休息吧,留一个人在这儿就好。”
宋队长让小朱教员留下。小朱正要答应,忽听孟宪说:“队长,我留下吧。”她站出来,“来之前跟谢工程师通了电话,他让我帮忙照顾一下金教员。”
这话一出口,众人都不约而同看向孟宪。宋队长有些犹豫,正沉吟着,听一旁这位中校军官说:“那就这样吧。”
周幼棠看了孟宪一眼,又说:“就让这位小同志留下,明天你们再安排其他的人来。”
也只能这样了。宋队长嘱咐了孟宪一番,带着小乔和小朱教员先行离开。
周幼棠也没有久留,一是男人终归不太方便,二是下午还有会要开。见金鹤状况稳定了下来,嘱咐了她好好休养,便也起身离去。半睡半醒的金鹤让孟宪送送周幼棠,于是孟宪跟着他走了出去。
“首长,今天谢谢你。”楼梯口,她很是诚恳真挚地向周幼棠道谢。
周幼棠嗯一声,停下了脚步:“还怕吗?”
孟宪一愣,微抿唇角,摇了摇头。不知是在说自己不怕了,还是在说自己没有怕。
周幼棠又说:“金鹤爱人回来之前,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联系我。”
孟宪点了点头,算是应下。
周幼棠以为她总会再说点什么,等了几秒不见她开口,不由看过去一眼。孟宪正在等着他走,见他看过来,表情颇有些茫然和无辜。
周幼棠不由轻笑一下,径直下了楼。
孟宪贴着墙壁站了一会儿,缓和了心跳,才回到病房。
金鹤的突然病倒,着实让众人手忙脚乱了一阵。好在,有惊无险,术后的第一夜过的还算安稳。
第二天一早,歌舞团的领导和战友都过来探望了。怕打扰到金鹤休息,没好待太久。本来想要小朱教员留下来替换孟宪,但孟宪坚持要留下来,也就尊重了她的意思。
在歌舞团的人走了没多久,周幼棠又过来了。金鹤正好醒着,两人聊了好一会儿。孟宪就在旁边坐着,时不时给金鹤倒杯水,关注着她输液的情况,没敢看周幼棠一眼。好在,他似乎也没有跟她说话的意思,只坐了不一会儿便走了,谁也没让送。孟宪偷偷觑了眼他的背影,高大挺直,步履从容。
下午不到四点,谢清缘终于回到了燕城。孟宪正陪着金鹤在病房里散步,看见一个灰扑扑的人影冲进病房,直奔着金鹤而来,吓了一跳。看清楚是谢清缘之后,她让到了一旁,看见了跟进来的周幼棠。是他从火车站把谢清缘接过来的。
谢清缘一把抱住了金鹤:“茜茜,你受苦了。对不起,是我不好。”
金鹤本来还绷着:“我身上有伤口……你一身灰不要抱我!”奈何谢清缘就是不松手,她也忍不住了,眼泪唰的就下来了。平时再怎么坚强,见着最亲近的人后,还是委屈。
孟宪在一旁看着,也被感动了。眼眶瞬间泛红,怕哭出来,就眨巴着眼睛忍着。
在场四个人,只有周幼棠还算正常。他拍了拍谢清缘的肩膀,说:“冷静一下,去洗把脸。”
谢清缘迅速冷静了下来,把金鹤扶上了床,没去洗脸,而是拉住孟宪不住地向她道谢。孟宪躲他都快躲到墙里面去了,他还是不停地在说谢。孟宪不得已,又眨巴着眼睛向周幼棠求救,她觉得现在只有他能管住谢清缘,却不想这人一句话不说,要笑不笑地看着她。最后还是金鹤为她解了围,踹了谢清缘一脚。
谢清缘挨了这么一下,才恢复正常,向孟宪深深鞠了一躬:“小孟同志,无论如何,谢谢你了。”
孟宪只摆了摆手,眼睛又开始泛红。
谢清缘回来之后,金鹤就撵孟宪回去休息。孟宪本来还想再留下来一晚,好让舟车劳顿的谢清缘能休息一下,但金鹤不同意,她对周幼棠说:“周主任,再麻烦你一回,帮我把我这姑娘送回团里去吧。”
周幼棠觑孟宪一眼:“可以。”
孟宪没有看他,也没有拒绝。
医院走廊里来来往往的都是人,有医生护士,有病人和家属。孟宪跟着周幼棠一起出了病房,两人一前一后,还是引起不少人注意。
到了楼梯口,清静了一些,周幼棠忽然说:“他就是这个性子,谢要说够了心里才舒服。”
孟宪反应了下,才知道他说的是谢清缘。这是在解释为什么刚刚他袖手旁观吗?
孟宪:“……嗯。”忍不住一笑,似是觉得谢清缘这人挺有意思。
拐弯的时候,周幼棠的眼角余光注意到她在笑,也微微扬了眉。
“急着回去吗?”
孟宪顿住脚步,有些不解地看着他,心里头忽然有些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