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幼棠这边,也觉得时间应该差不多了,无论会不会同意,孟新凯都应该会再找他谈一谈,于是立刻答应了下来。
见面时间定在了周六,也就是打完电话的第二天。地点是孟新凯定的,他要请周幼棠一起吃饭,地点定在了东来顺。
按照周幼棠的意思,是想找个安静地方的,这个东来顺既是个火锅店,又坐落在燕城最繁华的大街上,人来人往,不是个能好好说话的地方。但既然是孟新凯提出来的,他也就没有反对。
这天,周幼棠早早的就到了,比预计的时间早了将近二十分钟。不想他停好车走过来的时候,孟新凯已经等在门口。
孟新凯穿着一身深色的衣服,眉头松展,整个人看上去比较放松。瞧清楚他的神情,周幼棠心里顿时了然,今天这番谈话应该不会有实质性的收获,不然孟新凯不会是这样的状态。他应该是跟以前一样,像是一根拉满的弓,随时准备利箭离弦才对。
心里有几分遗憾,但周幼棠面上还是未有变色。他缓步走过去:“孟叔叔,晚上好。”
孟新凯听到这个称呼,有些发愣。他不知道周幼棠这么叫他,是要刻意跟他显得亲近,还是不再像之前那么尊重他了。他猜应该是前者,毕竟这小子不能这么快就跟他翻脸。
孟新凯笑了笑,说:“我不像你,找不着那么多藏在胡同里的私房菜馆。平常也就爱吃这一口,所以只好在这儿请了,你多担待。”
周幼棠瞧不出来任何介意的意思,他说:“挺好的,我家老爷子也爱吃这一口。”
孟新凯又笑了笑,什么也没说,两人一起进了门。
好在还是要了一个包间。两人分座两边,特制的铜锅一端上来,热气腾腾地冒着白烟,小包间里气氛顿时也暖了起来。周幼棠叫住了服务员,话却是对着孟新凯说的:“咱们点些酒喝,如何?”
“没问题,主随客便。”孟新凯一挥手,周幼棠立刻跟服务员说,让他先端两瓶来。
菜和酒很快端了上来。两人都先吃了一些,垫了垫胃,才开始喝酒。第一杯酒,是孟新凯给俩人倒的。
“小周,我今天请你来呢,主要是想跟你先道个歉。上一次在我家里,我对你态度不好,爆了粗口。这里向你说声对不起,请你原谅。”
周幼棠端着酒杯:“您别这么说,上一次也是我说了不该说的,惹您动怒。”
孟新凯摆摆手,一切尽在不言中地干了这一杯。周幼棠也跟着,一饮而尽。
这酒品着醇香浓厚,到胃里也劲头十足,孟新凯狠皱了下眉,吃了口菜,才压下这反应。
“其实上次你说的没错。”他神色平静地再度开口,“在转业这件事上,我是怀疑过你大哥,怀疑是他做的手脚。但转念一想,以周副司令员的为人,不至于用这种手段来对付我,渐渐也就明白了。可我为什么一直没有释然……”
无外乎不愿意承认,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罢了,是他应得的教训。眉间闪过一丝痛苦,孟新凯再也说不下去,他肃着脸,再一次给俩人倒满酒。
“来,这一杯就当是为我的小人之心向周副司令员致歉了。”
周幼棠看着孟新凯举到半空的酒杯,一时没有动作。沉默了几秒,他不仅没有回应这杯酒,反倒开口说:“孟叔叔,其实我今天也是来跟您道歉的。”
孟新凯端着酒一愣:“你道什么歉?”
“还是先为那一晚道歉。”周幼棠说,“那天晚上,是我缠着孟宪让她跟我回去。这事儿是我做的不好,我带她去哪儿,都应该经过您和阿姨的同意。所以在这里,我向您道歉,请您原谅。”
孟新凯没想到他会又提起那件事,还这么郑重其事地再次道歉,一时有些沉默。
“算了,那天我对宪宪的态度也算不上好。”片刻后,孟新凯说。那天他虽然也气这事儿,但更多是借题发挥。所以此刻听他又一次正正经经道歉,心里也怪别扭的。他还能不清楚吗?虽不待见周幼棠,但也承认,这人心里是有数的,不会在长辈没有吐口的情况下,带孟宪胡来。
“行,那这篇就算揭过了。”周幼棠说着,很痛快地干了手里这杯。
孟新凯见状,立刻两手一拍,眼睛一亮。
“小子,好酒量。”他笑笑,拿过酒瓶,又给他添满,“你刚说了个‘先’字,那就是还有别的?”
“是,还有很多。”
“你说,我听听。”
周幼棠静默片刻:“我得为以前道歉。”他说,“为孟宪被周明明欺负道歉,为孟宪被陈茂安母亲扇巴掌道歉,为孟宪被方迪迪和岳秋明陷害道歉,为孟宪远走辽城道歉。这一切,我都有错。”
孟新凯听愣了,许久没有说话。周幼棠也不等他说话,端起酒杯就要喝。
“停——”孟新凯抻着手打断了他,嘿嘿一笑,说,“你小子——”点点他,“你、你跟我抢什么?”
“我没抢。这就是我的错。”
“我的!”
“我的。”
孟新凯这回生气了,将酒杯重重往桌子上一搁,发出“噹”的一声响。
周幼棠不为所惧,他甚至笑了笑,对孟新凯说:“孟叔叔,真是我的。”停了停,他问他,“您还记得三年前在辽城,孟宪离家出走时,遇见的那两个军人吗?”
孟新凯惊了,打了个酒嗝,不太敢相信地指着他、看着他:“是、是你?”
周幼棠点下头:“所以孟叔叔,我对孟宪一直有感情,千真万确。”既然如此,他就应该保护好她。可他没有做到,这还不能说是他的错吗?
孟新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手里的酒瓶子差点儿拿不稳。还是周幼棠接了过去,替他倒酒。看着汩汩注入杯中的浆液,孟新凯突然笑了。
“你说,你说我们在这儿争什么呢?”孟新凯指指周幼棠和他自己,“争谁比谁更没用?更护不住囡囡?”
周幼棠也笑了,之后轻声说:“是我们都没用。”
都没用?这话说的不错,可不是都没用么!孟新凯乐了,笑着笑着,眼圈跟着泛红。整个人僵住,慢慢弯了下腰。周幼棠看着,以为他有什么不舒服,想要过去看看他,就见他忽然抬起了头,深吸一口气,举起面前的杯子,敬向周幼棠:“喝!”
从此杯开始,两人不说话了,专注喝酒。两瓶不够,又叫服务员上了回。
慢慢的,两人有了醉意,尤其是孟新凯,但他仍坚持喝,还硬要周幼棠陪着。周幼棠自然不能输阵,灌了一杯又一杯。
喝到端上来的酒一滴也不剩的时候,两人都醉了。在一片碳火滋滋和汤锅咕嘟咕嘟的响声中,孟新凯忽然对周幼棠说:“小周,囡囡这些天跟我说了很多,我也想明白了很多。但是小周,可以的话,我还是想要囡囡过一种简单的生活。所以,你能不能放手?”
周幼棠这会儿头疼炸裂,已经顾不得说这话的是谁,听完就想站起来骂娘,问他你他娘的说的什么狗屁话,放手,你放个给我试试!然而已经不太站得起来的,甚至于连发火的力气都没有。他努力使自己坐的端正,不至于失了气场。但坚持了一会儿后,还是靠回到椅背。再开口时,嗓音已经有些挡不住的沙哑。
“不行。”他说着,眼底微潮,“真不行。”
孟新凯:“……”
被拒绝了,竟也不觉得生气,孟新凯已经不知道自己期冀着得到什么样一个答案了。俩个醉酒的男人对视许久,他忽然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抓起酒杯就往地上狠砸,发生清脆震耳的破裂声。
“要是对囡囡不好,这、这就是你的后、后果!”他恶狠狠地说,努力从醉酒中撑出几分气势来。
周幼棠几乎是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待回过味来时,眼睛骤然一亮。正要说什么,孟新凯又扑通一声瘫坐在了椅子上,头朝前栽倒在了桌子上。
周幼棠清醒了几分,连忙去查看他的情况,想要扶他坐起来。孟新凯摆摆手,嘴里嘟囔了句什么。周幼棠凑近了才听清,他说的是:“带走吧,带走吧……”
孟家。自孟新凯走后,孟宪就坐在沙发旁数时间。眼瞧着指针划过十点,孟新凯还没回来,周幼棠那边还没消息,她就有些着急了。两人不会是打起来了吧?
心里觉得这个念头可笑,但还是穿上衣服打算下去看看。结果刚走到楼梯口,就见一辆车开了过来。一看车牌,确实是周幼棠的车。孟宪快步走了过去,车门打开,就见小何架着孟新凯从车上走了下来。
孟宪看的直瞠目:“怎么喝成这样?”
没人回答她,孟新凯摆摆手,闭着眼低着头从她面前踉跄走过。孟宪不放心,正要追上去,被人拽住了。是周幼棠,同样也是浑身酒气,孟宪离得近了直皱鼻。
“你怎么也喝成这样了?”
周幼棠不说话,看着她,只是笑。孟宪以为他喝茫了,伸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结果一把被他抱进了怀里。
“孟宪。”他低声说,“为了娶你,我真是把浑身的劲儿都使出来了……成了,成了。”
孟宪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心里欣喜无比。想抬头看看他,却被他抱得死死的。有些哭笑不得,但更多的是感动。她伸手回抱住周幼棠,轻声说:“谢谢……”
第94章 尾声
过后很久,孟宪想起这一天来,都是忍俊不禁。不光是为父亲的答应而感到高兴,更多是为了之后发生的事——周幼棠说完那句话之后就醉倒了,之后在床上躺了一天两夜。等他醒来之后,孟宪是什么情绪也没了。
好在,父亲答应了。事后,孟宪不止一次问过他为什么会答应。每一次,孟新凯都讳莫如深地摇摇头,什么也不肯说。时间长了,孟宪也就懒得问了。反正,答应都答应了。
不得不说,孟新凯的应允让孟宪和周幼棠很松了一口气。尤其是周幼棠,他已经很多年没这么醉过了。可要是酒场上都说服不了的男人,在别的地方更别想了。好在,他赢了。于是,他赶紧把想要安排的给安排上了,那就是——见家长,将事情彻底敲定。
地点仍是在东来顺,时间,定在了最近的一个周六。
这天,孟宪一早就起来了,听了父亲一通抱怨,抱怨周幼棠着什么急。搁往常,孟宪可能还会跟父亲拌几句嘴,可今天心情好,就由他去了。
十点钟的时候,一家人收拾妥当出了门。坐着周幼棠安排过来的车,去了前几日他和父亲一块儿光顾的东来顺。
一行人到的时候,周幼棠已经等在门口。他今日是开完一个会急急忙忙过来的,身上仍穿着军装,但兴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制服特有的那种威严,被他嘴角的微笑锐化了不少。
“来了。”
他向走在前面的孟宪打招呼。孟宪嗯一声,走过去握住他的手,和他一起回头看着父母从车上下来。
孟新凯看着自家女儿全然向着外人的架势,心里头就有点儿不舒服。瞧了周幼棠一眼,鼻子哼出一个笑。
周幼棠早就习惯了他准岳父的态度,心里并不介意。他笑着跟他和田茯苓打过招呼,而后说:“老爷子已经过来了,腿脚不利索,就让他坐在包厢里等了。叔叔阿姨你们同我一起过去吧。”
“走吧走吧,赶紧的。”
甭说对方是位德高望重的老将军,哪怕就是个平常人,也不好让人多等。这是为人的礼数。孟新凯说完就大跨步直往前走,被田茯苓一下子拉了回来。
“走的那么快,你知道是哪间么?”
孟新凯没说话,只悠悠然又瞧了周幼棠一眼。别说,他还真可能知道。估计啊,就是前几天两人斗酒那一间。
果不其然,确实是前几天那一间。
孟新凯一走进去,就看见穿着一身便服,安闲地坐在那里喝茶的周正民。那边见人过来,摸索过来拐杖,也立刻站了起来。
“老弟,来了。”
这一声老弟,称呼的孟新凯十分汗颜。可他们马上是要结成儿女亲家的人,貌似……也只能这样叫。
“您老久等了。”到底是没好意思称呼一声“老兄”,孟新凯这样回应招呼道。
“坐吧坐吧,都坐。”周正民热情地招呼道,待双方都入座后,他笑着看向孟新凯和田茯苓,“本来小孟刚回来就应该俩家一起坐坐的,但因为我身子不爽利,耽搁到了现在。还望老弟海涵啊。”
这话说的,一下子把责任全揽到了己方,倒是让孟新凯十分不好意思了。他心里清楚得很,耽搁的这些时日,全在他。孟新凯笑了下,想把话说明,但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老爷子,什么也不说了,都在这一杯茶里。”说完,以喝酒的架势,把这一杯茶干了下去。
周正民也不客气,喝完了这杯茶,两个家庭的家长对视一笑,算是翻过了这一页。
又寒暄了几句,总算是切入了正题。
“老弟,我也就不客气了。”周正民说,“你家的小孟,就放心交给我们幼棠吧。他一定会好好的爱护和尊重她。而我,也会将她当成亲生女儿一般对待,绝不会让她再受半点委屈。”
周老爷子的话很直接,让孟宪都吃了一惊。但事到如今了,也没什么可委婉了。
孟新凯本来今天还想拿拿乔,但看周家的态度,就知道算盘落空了。而且,对着这样一个诚恳的老人,他也不好意思再跟对方打机锋。然而有些话,他还是要说在前头的。
“您和小周的决心,我都领会到了。我相信你们,但我觉得您应该也能理解我。为人父母的,但凡是要把孩子交出去,哪怕对方再正直再靠谱,也是有不尽的担心。这一点,怕是一辈子都改不了了。”
孟新凯说着,看了孟宪一眼,眼眶竟动情地泛了红。孟宪也没想到父亲会说出这样一句话,眼睛也有些湿润,她低下头抹了抹眼角,而后笑了一下。
“小周,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如果有一天——”
孟新凯转向周幼棠,话还没说完,被周幼棠轻而笃定地打断。
“不会有那么一天。”
孟新凯愣了下,抬头看向周幼棠,只见他的眉眼仍是柔和,却又满是坚定的力量。孟新凯看了许久,忽而——笑了。
“好,我信你!”
一件大事就这样敲定了,接下来又细细碎碎地谈了一些小事。比如何时领证,何时办事,以及孟宪何时随军等。
最要紧的事已经有了安排,对于这些细枝末节,周家做出了最大的让步,尊重孟新凯的意思,让孟宪先专心准备高考。等一切结束之后,选一个合适的日子举行婚礼,然后再随军去辽城。
聊完了这些,相当于周孟两家的亲算是终于结成了,于是关系更进一步的两家人都抛下了矜持和拘束,坐在一起痛痛快快吃了顿饭。
“这酒,还喝吗?”点菜的时候,看着菜单,孟新凯问道,嘴角带笑。
周家父子:“喝,奉陪到底!”
一顿饭吃了两个小时,双方终于尽兴而归。
孟新凯又喝多了,离开之前直拉着周正民的手,说:“老老兄,甭管孩子们怎么样,你这个朋友,我是交定了。改天上我们家来,咱们不醉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