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娜的身影已消失不见。
只一扇门,半合着。
由不得犹豫,陈不周推开门。
吱呀——仿佛吊诡故事里最经典的镜子迷宫出现在他眼前,无数雪亮镜面倒映出年轻警官冷静英俊的面孔, 他身材颀长, 港味浓厚的那深黑眉眼微微压紧。
虚幻感, 最是迷幻人心。
他一动, 无数个“他”随之动。更致命的一点是, 无数张镜子会倒映出他的身影,随之暴露。
敌在暗,我在明。
只需要一颗子弹,便终结性命。
镜影变幻,迷宫难辨真假,致命的紧张感与致幻感能令人肾上腺素飙升,令人惶惶。
而陈不周面色不改。
他没有犹豫。
那个曾经单木/仓匹马卧底于犯罪集团的年轻警官没有犹豫。
他脚步轻抬,就要前进。
如果错过时机,就会放走操牌手。他不能犹豫,不能等待,只能主动出击。
迷宫内似有淡淡血腥味,他只不动声色顺着迷宫走。
今晚港湾船只尽数停泊,船帆未扬,夜总会灯牌尚未闪烁明艳,尽数停在这一秒,屏息。
他停在那。
角落镜面,他身后,无端出现黑黢黢木/仓口。
命运镰刀已对准他。
……
呜哩呜哩呜哩——
远处警灯长鸣,遥远处红蓝警灯不断变幻,远胜过一切灯红酒绿,而命运那根弦已经绷到最紧。
今晚注定有人要失去生命。
但陈不周想,他还不能死在这里。
有人在等他。
鬼魅般身影不知从何处出现,柯尔特黑黢黢木/仓口对准着他后背,枪的主人正在用枪冰冷坚硬地顶住他的后腰:
“是谁告诉你们我的去向的?”
昆娜没有立刻开木/仓。
而陈不周也没有立刻反击,他握木/仓,不动声色地等待,雪亮镜面上映照着他冷静从容的面孔。
“我开始以为那个人是爱丽丝,后来发现不是。没想到,iven那样舌灿莲花的谈判专家,真能将我耍的团团转。”
“……”
陈不周莫名静默两秒,然后出声:“……你怎么发现他有问题的?”
他表情一敛,表示:
对,就是闻宗仪那家伙。
对,他是卧底。
操牌手喉咙里滚出低低笑声,在这样的镜子迷宫内回荡,愈发森森,她竟然在这个档口拿出手机,作势要拨打电话。
镜子里,陈不周眉眼微微皱紧。
他敏锐地察觉到有什么不对,但那念头只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没能成功捕捉。
“猜猜我是在给谁打电话?”
“……”
见陈不周不吭声,操牌手轻轻一笑:“陈Sir,他可是你的好兄弟啊。”
陈不周脸色猛地一变,他旋身,柯尔特子弹砰地没入他的胳膊。
他动作不顿,旋即手肘重击她的手腕,手机在空中扬起一个诡异轻扬抛物线。
电话已经接通。
闻宗仪的声音不明所以地传来:“喂——?”
他只说出一个字,还没有说别的,旋即就出现爆/炸声,仿佛轰鸣。
从手机里传来。
是手机炸弹!
陈不周瞬间飞身去抢电话,接过,木/仓管对准操牌手的同时,皱眉连连怒喊了几句:“闻宗仪!闻宗仪!”
“姓闻的!闻宗仪……”
只可惜,手机里再无闻宗仪的声音,只剩下一阵忙音:“您好,你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陈不周握紧手机,手背青筋绷紧,枪口对准操牌手:“你往他手机里放炸/弹?!”
他木/仓口居高临下,用力,木/仓管下压,不偏不倚直指她的眉心,曝光到苍白的光线勾勒出他手背清晰可见的黛青色脉络,压迫感骤然升起。
仿佛下一秒,就会开木/仓。
镜面内,两人持木/仓对站。
只能活下一人。
“其实制作手机炸/弹,也是很考研手艺的,必须改造得不着痕迹,又要控制手机温度,要做好散热,否则手机会在电话前就提前引爆,必须在接通电话,达到温度时爆/炸——”
“多么精巧的设计。”
“Boom——人世间最有趣的烟火。”
操牌手早就不是二十多岁的少女了,却仍旧惊为天人的漂亮,尤其是鼻梁又窄又翘又高。
她笑意盈盈,如最斑斓多彩的毒蛇:“不过,陈警官,现在可不是你质问我的时候。你可小心一点,我的木/仓万一走火——嘭——”
“小心啊——”
陈不周面无表情,只冷冷看着她。
操牌手木/仓管也冷硬硬对着他——
“你们真是好兄弟吗,iven可是背叛戏耍过你。陈Sir,你不问问他为什么背叛你吗?”
“你居然还想要救他。真可笑。”
“——我想是因为感情。”
一道年轻却并不稚嫩的声音冷静地从左侧迷宫小道传来,操牌手侧头,神色微顿。
镜子迷宫多出第三人的身影。
她年轻,甚至可以说是少女,冷冰冰的木/仓支与她格格不入。
镜子屋有很强烈的虚幻感。
操牌手微微歪了一下脑袋,似是勾了勾唇角:
“Ciao cara.”(Hi,宝贝)
我逃跑的爱丽丝,拥有如此大的勇气,出现在红皇后面前。
她慢悠悠道:“你没死?”
盛夏里缓缓走近,木/仓口一直指着操牌手不动,嗓音冷静:“我没死。”
镜子里映照出少女瘦削却尤其坚定的身形,总有人说她身上很有少年感,很像冬日大雪里压不稳的小白杨。
盛夏里一直是盛夏里。
看上去瘦削实则倔强、坚毅,遇雪尤清,经霜更艳。
操牌手脸上露出一种很古怪的神情。似乎是看不上她的说法,认为可笑。
盛夏里却继续说:“昆娜,我知道你其实是想让老天爷决定我的生死,你觉得我幼稚,觉得感情不堪一击,想借此让我看清我说的爱有几分用。”
“可结果是——老天爷觉得我是对的。所以我才活了下来,现在站在你的面前。”
操牌手脸色转冷,黑风衣,手套,短靴,恰到好处的薄荷色眼影令她看上去愈发高贵冷艳。
如果不看她身上装备、手上木/仓支。
她不像是众人口口相传里最心狠手辣的操牌手,反倒像典雅高贵的财阀夫人。
盛夏里紧紧注视着她。
操牌手没当场杀死她,是否存有让老天爷做决定的心思。
她是不是想过,要让盛夏里口中最坚定的感情来“杀”死她自己。
操牌手什么都不说。
她只是冷冰冰看着盛夏里。
盛夏里不怕她,澄亮干净的眼眸迸射出愈发坚毅的光芒,远胜过世间一切流星——
“上帝最终还是更为赞同我的说法,感情不是一触即溃的软肋,却是刀木/仓不入的盔甲。”
“昆娜,你收手吧。”
“——你说的很好。”
操牌手语气慢条斯理的,优雅,神秘,高贵,似是上层宴会里最优雅大方的夫人。
她伸手,触向身后。
下一秒,那双魔术手竟从头发里扔出一个微型□□,“就是太过可笑,甜心,你可太让我失望。”
陈不周与盛夏里齐齐心头一震。
她身上究竟还藏有几多武器?
几多□□,几多炸/弹?
嘭——
千钧一发之际,操牌手飞身,从留有的窗口一跃而下;而她身后,木/仓管不偏不倚对准她的背部,银色子弹同爆/炸飞旋——
操牌手只闷哼一声,继续跳。
她翻身而下。
盛夏里听见她最后似乎问了一句:“爱丽丝,为什么?”
——为什么爱丽丝会相信飘渺不定的泡沫般的感情。
——她明明也生活在地狱里。
她们都一样,是彻头彻尾的复仇者。
她们同样疯狂,却又同样冷静,同样视死如归。
世上没有人比她们更相像的了。
可为什么。
盛夏里自己也不知道。
她不是豢养在玻璃鱼缸内柔顺无害的金鱼,她是鲨鱼——这一点操牌手清楚,盛夏里自己也清楚。
她明明身处地狱,明明放任自己一点一点地在下坠。
却又无一刻不渴求光明。
她在等一个人出现,拉她一把。
直到这个人真的出现。
而此刻他开木/仓同时,也将她护在怀里,用自己的背部挡住爆炸带来的冲击波以及玻璃碎片。
这一刹那,爆/炸声仿佛世界化为液体在颠荡,下坠,悬溺;千万片镜片齐齐破碎,旋即无数个“他”和“她”消失,偌大的迷宫霎时消匿。
上帝终于回应她的祈祷。
世间只剩下她和他。
他们相拥,她被紧紧护在怀中。
这一刹那、仅仅是拥抱一刹那任凭苦痛翻涌,任荒唐命运声嘶力竭,告别看不见尽头的长夜。
会有人同你、绝不退却、到最后一夜,要将这痛的地狱倒转成天。
作者有话说:
iven哥又死一次。
手机炸弹的确能炸死人。
第100章 On Call
◎“最终决战”◎
Chapter 100
呜哩呜哩呜哩呜哩——
警笛越来越近, 近得似乎已在楼下:“——陈Sir?陈Sir?!”
“——她在那!追!!!目标出现在……”
镜子迷宫内。
盛夏里没受伤,只是灰尘扑面,仿佛在灰尘滚过一圈的脏脏包,唯有那双眼, 莹莹一双眼, 看向他。
“陈不周……”
陈不周第一反应是去看她身上有没有受伤, 旋即问:“你怎么找到我的?”
“……你的手机定位。”
“木/仓哪来的?”
“假木/仓。”盛夏里试了一发,“剧组里淘的。”
陈不周眉眼微微压紧, 他从来没有在她面前露出这种生气微恼的神情, 只是这种表情由他做来也格外charming,眉梢冷俊, 眼风冷劲——
“你怎么敢拿着假木/仓骗她的?!她要是对你下手,万一遇到的不是□□而是炸/弹……”
“你不要命了?”
“你知不知道这里有多危险……”
盛夏里没吭声。
陈不周捏捏眉心,无奈:“我不是说让你不要来吗,太危险。”
盛夏里还想说话:“我……”
下一秒, 她被一个怀抱抱紧。
他的声音从头顶落下, 很低,很哑,她看不见他的神情, 只听见他说:“闻宗仪……姓闻的他……我……是我害死了他。”
再怎么说,多年情谊也并非虚幻。
闻宗仪投奔犯罪组织,的确有错,他想要抓回闻宗仪, 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害死他。
即便是红港也没有死刑。
陈不周原以为闻宗仪最差的下场也只不过是监//禁, 他没想到自己轻飘飘一句话, 竟然真的葬送了闻宗仪的生命。
他们再怎么说也是多年好友。
盛夏里额头低着他的胸膛, 能清晰感受到他起起伏伏的胸膛, 以及他沉闷的声音:“我……是我害死他……”
盛夏里心底像是被什么蛰了一下。
原来陈不周也会难过。
也会有这样的一面。
下一秒,她声音温柔而坚定地
响起,比起冷清,多了几分柔情、坚毅,她拍拍他的背部,似是在安慰他——
“陈不周。”
“有我陪着你。”
“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的。”
陈不周没有说话。
镜子里的他眉眼紧皱,骨骼线条清晰流畅,端的是一派英俊隐忍。
“——陈Sir!”
季家明双手持木/仓,推开门,声音却戛然而止,视线落在那相拥的一双人身上,默默吞下自己喉咙里的话。
他转身想走。
而陈不周淡淡喊住他:“走什么?”
他恢复的是那样快,仿佛刚才那个隐忍不言的男人并不是他,他只是一位永远冷静永远无畏的警官。
季家明不知为何,欲言又止。
而陈不周已经整顿恢复,他手掌抚过她的脑袋,转身,快走擦过季家明,空气中留下他淡淡的声音:
“行动。”
季家明不解:“我们现在去哪?现在在楼下的只有C7组的队员……”
陈不周微微一顿,语气不变:“别问太多。只需要跟着我行动。”
“商场炸弹解决了吗?”
“爆/炸/物处理科的探员拆掉了一个,另一个没拆,听说是什么联动炸弹,拆弹其中一个另一个就会立刻爆炸,所以不能拆……”季家明已经逐渐多担任一份林嘉助的工作。
“……”
风从玻璃窗呼呼吹来,吹散他蓬松凌乱的发,陈不周半晌才问:“他们选择了谁?”
操牌手留下的两个选项——
是十余位手无寸铁市民,与功绩不菲的高级警司。
该怎么选?
什么样的选择才是正确的?
就连陈不周也不知道。
如果拆弹的是他,他会怎么选择——
“没选。”
出乎意料的答案。
季家明嗓子一沉,解释:“听说是霍警司……自愿牺牲。”
*
城市亮起璀璨灯光,华灯初上随细雨携带尘埃落定,红绿灯前人流络绎不绝,暗夜爬上苍穹。
红港多教堂。
白鸽自暗玫瑰色天穹一掠而过,教堂尖端顶着穹顶,最圣洁那尊纯白圣母像端坐在烛光中仍是那样纯净无双,不动欲念,游离于尘世间一切喧嚣厮杀。
或许人间本就是地狱。
黑暗注定要与光明纠缠一生厮杀,也许人性本恶,纵使上帝也放弃。
教堂外越野车内,后座,陈不周视线从亮起的手机屏幕收回,皱眉,打开车门,下车。
季家明迟疑:“陈Sir,这个定位准确吗?——”
“有一定可信度。”
陈不周声音低哑:“一部分人从教堂后方绕路,令一部分人不用进入行动,切记,埋伏在外面。”
常言道,狡兔三窟。
只是不知,这是不是操牌手最后一个躲藏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