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门,风拂过面孔,长长红毯,隐隐滴着新鲜血液,渗入,一直连绵至视野尽头,宛若神像裙摆。
抬头,是精美绝伦穹顶。
而那人就站在纯白圣母像之下,在宏大的背景中,却是极为显眼的那一个。
圣洁教堂里躺着不少流血而亡的尸体,面色苍白吊诡,也许有人死前并不甘心,因此并未合目,死不瞑目。
那圣母像下,女人像是从宴会里走出的财阀夫人,十字架长链在她手中交叠了几圈;她脸上被溅上的斑斑血迹已经被擦干。
而身后的Cr上前一步,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在她“做祷告”的时候,默默替她盖上一件长款风衣外套。
她竟然在祷告!
在手上沾染的鲜血还未擦干的这一刻,她竟手握十字架在祷告——
她在祷告什么。
她在祈祷什么。
权力、地位、金钱、杀欲……
还是根本不可能的感情?——
就连你们的祈祷和祝愿都是罪行。
好似《恶之花》那句经典语录。
只是看似在祷告的那一瞬间,操牌手却没闭起眼,她并不像其他虔诚的信徒,在这种时刻,竟然睁着眼!
操牌手半低下脸,却未合眼。
她只略微低了低下巴,手中握着的十字架轻轻贴近鼻尖唇角,可那目光却似雪锋出刃,正毫不掩饰、不偏不倚地直视向上方那尊纯白圣母像。
不见虔诚,只见狠戾。
她究竟是在拜神,还是在拜自己心中粘稠可怖的恶意、欲望。
而那俯视万物的纯白雕像,此刻斑斑红血——覆于最最纯洁无瑕底稿,惊心动魄到刺目。
或许这就是暴力美学的精髓所在。
陈不周穿过左右两排长长座椅,脚步不紧不慢,单手握着警用手木/仓,黑色漆皮作战靴踩上绵柔红毯。
他的左手胳膊在迷宫里受了伤,目前只取出子弹,做过简单处理。
但这并不影响他的作战能力。
“操牌手,束手就擒吧。”
他手中手木/仓已上膛,声音质地冷静沉稳:“杀了这么多人,还不够吗?”
昆娜抬起脸,唇角微微上扬起一个极小、极优雅的弧度。
她偏过脸,森森看他一眼。
“大警官,来得挺快。”
语气嘲讽。
不知道是在嘲讽谁。
昆娜又看向他身后,慢条斯理问:“她怎么没陪你来?”
“她”指的是谁,他们心知肚明。
他当然不可能让盛夏里来这么危险的地方。他心中有预料,那敏锐到可怕的第六感在告诉他:这可能就是决战。
陈不周没说话。
他抬起枪,谨防这个操牌手还有别的手段。地上已满是鲜血,尸体横陈,只有Cr最终仍站在她的身旁,陪伴着她,面对最后的死战。
操牌手轻轻一笑,优雅至极,神秘至极,而那把冷硬精巧的柯尔特在魔术手中猛然一转——
在在场所有人微震的瞳孔里,猝然指向黑色鸭舌帽!
她指向她身旁最后一个人。
那个从始至终一直跟随着她,被她视为王牌的Cr,他就站在她身旁,做她最忠诚的一把刀。
这个人……
在三十秒前,她身上那件风衣外套还是他亲手给她盖上的。
万物俱寂。
最圣洁教堂,最血腥场景,血腥气充斥着每个人的鼻腔,而此刻,他们屏息凝神。
世界安静得可怕、几近吊诡。
而偌大圣洁教堂内只剩下操牌手慢条斯理、不紧不慢的问句:“说吧。为什么背叛我?”
整个教堂安静得似乎可以听见空气流动的声音,以及昆娜不紧不慢的甚至极其平稳优雅的问话。
“你还记得吗?当年你救过我一命,如果不是你,也许操牌手早早就消失于世间。”
他沉默:“……”
一言不发,缓缓抬起头。
那双冷峻眼瞳看向他的主人。
她声音如大提琴般优雅,轻柔,却又低沉:“我这一辈子,手上沾染过几多人的血。弑父弑弟,弑亲弑友,哪怕是流着同样血液的人都不信任。”
“……”
“我唯一相信过的人就是你。”
“……”
“我最最无坚不摧的Cr,我指尖翻动的王牌。”
“……”
“……原来你恨我,很好。”
“不说话?嗯?”子弹上膛,她的声音狠劲:“回答我!”
作者有话说:
二五仔一号:我什么都还没干。
二五仔二号:我身在曹营心在汉。
真正的头号二五仔:…………
第101章 On Call
◎“背叛”◎
Chapter 101
背叛。
或许所有人, 包括昆娜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认为哪怕全世界都背叛她,Cr都不会这么做。
毕竟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操牌手身旁最忠心耿耿的一条狗。
只有昆娜知道。
她从遇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 他不是可以驯服的猎犬, 而是恶狼。
他会是她最顺手的一把刀。
手中最强势的、有用的一张底牌。
他是她的王牌。
而此刻, 世界安静得褪变成黑白无声电影,只剩下死寂, 而她最最信任的一把刀就站在那, 任凭枪口指着自己最脆弱的地方,一字未说。
他不像任何人, 没有哭喊着求饶,也没有半个字的解释。
真可笑。
昆娜也并不等他的解释,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一切,知道他不会说任何一句话, 所以只是自言自语道:“可我独独没有想到过, 连你也会背叛我。”
陈不周站在一旁,并不说话。
他的枪管始终对准着她,谨防她有任何动作。
Cr沉默, 他终于抬起手。
冷硬的木/仓管最终还是对准昆娜,对向此刻笑得优雅而吊诡的女人,她一身深紫色皮衣,肩膀上挂着的那件风衣还是他披上去的。
但他毫无辩解。
昆娜盯着他的木/仓管, 却没半分紧张。
现场三人, 两把木/仓对准她。她视线在他们二人之间逡巡:“你们勾搭在一起多久了。”
自始至终, 他都一言不发。
陈不周看在眼里, 打断她:“够了。别再说了。你收手吧。”
“外面已经被包围了, 你今天无论如何也逃不出去了。”
“逃?我为什么要逃?”
昆娜说完这句,又慢悠悠问他:“他们许给了你什么?钱?地位?你是不是疯了,他们条子能给你什么?他们能让你住大别墅,开游艇,享受这人间一切美好吗?”
陈不周脸色愈发冷,面沉似水。
他的木/仓管却没有抖,还是那么稳:“你明知道不是闻宗仪,你还要……”
“我知道,那又如何?iven心思太活泛,我讨厌一切掌控不住的事物。”
操牌手手中那把柯尔特木/仓口不动,指着曾经最信任的人:“就像现在的你一样。”
Cr一声不吭。
哪怕枪口对准他,他也说不出话。好像他今天的说话余额已经花完了,甚至不能再调用明天的说话余额。
其实他猜到了。
从那天她给他一个死亡之吻时,他就猜到了。那不是充满爱、充满喜欢的一个吻。
而是死亡之吻。
对他死亡的一种宣告、预警。
她恨他。
她看穿了他。
她想要他死。
她会拿走他的性命。
陈不周身后终于出现数十位出动的飞虎队与O记同事,他冷静从容得可怕,打断她:“操牌手,我劝你立刻放下武器,停止抵抗。”
唰唰唰唰唰唰——特别行动连终于抵达现场,架木/仓,排开排爆盾。
无数道红外射线落在她身上。
只要她再有什么动作,下一刻,无数子弹将穿透她的胸膛、她的太阳穴……
如果她束手就擒,被带回警署。
就是被关在赤柱监狱内一辈子。
而操牌手的选择是——
两个都不选。
昆娜轻笑一声,手指搭上自己的脖颈,食指轻轻一拉——
众人心底一紧,瞳孔猝然放大。
如玉脖颈纤纤,铁铐似的颈环炸/弹正在倒计时。
“你不会以为我真的什么都没发觉吧?……还是你们真的就以为,我不会留有一手?”
陈不周面上从容不迫,左手微抬,示意飞虎队,声音压低:“别再抵抗,否则我们立刻开木/仓。”
昆娜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得好快乐。
仿佛在听天大的笑话。
“——敢开木/仓吗?”
“——猜猜你们的脚底下究竟埋着几多炸药。”
“——信不信只要你们一开枪,只要我的脉搏停止,埋在这里的所有炸/弹就会一瞬间爆/炸。”
没人动弹。
他们不会立刻相信她说的话。谁知道这不是她的欺诈之术。
她怎么可能没有后手准备?
操牌手肯定是要逃跑!
但也没人贸然开枪。
他们也怕她说的是真的,只要她一死,这里的炸弹就会同时爆炸——要这在场的所有精英探员为她赔偿。
在场所有精英探员愈发严肃,神色凝重紧张,仿佛她只要反抗一下,他们就会瞬间行动。
昆娜换了个更从容姿势,她以前从未想过会有一天,她会和自己最好的这把刀持木/仓对立。
而Cr从始至终都没说过一句话。
她其实也并不知道他的本名。
他们遇见时,他被医生确诊为失忆。那时应该不是作假。
后来、后来他成为她最信任的刀。
操牌手语气缓缓,似乎从很遥远很遥远的远方拂过而来:“其实从见到你的第一面起,我就知道你是驯服不了的豺狼。”
她声音越来越轻,而那修长手指不知何时已抓住一个黑色遥控器——
那的的确确是一双魔术手,在他们数十双眼睛都没有发觉的时刻,就已经按在红色按键上。
没人知道她手中是何时多出一个黑色遥控器的,那玩意外表简单,却暗藏杀机。
按下这个键,嘭——炸药已经足够移平整座教堂,连上帝也要与她陪葬。
她不是逃窜到这座教堂的!
她是故意引他们来的——
这木板之下,全是炸药!——
不是诈他们的。
她是真的在这里准备了大量炸/弹。
引他们到教堂,也是她的好戏吗。
她的落幕好戏。
生死存亡一刹那,陈不周猝然厉声道:“撤退!!——”
身后无数探员飞速撤退。
而陈不周猛地抢身上前,他不能让这么多精英陪他折损在这里,飞身上前,第一时间想要打断昆娜的动作,却被一人抢先上前,一把推开。
那人一把将他往窗外推去,只丢下一个字:“走!!”
电光石火之间,陈不周没有预料到Cr的动作。
他明明沉默许久,却在此时几乎是突然暴起,猝然一推陈不周,而后者的背部狠狠撞上教堂彩色玻璃窗。
哗啦哗啦哗啦哗啦——
玻璃窗轰然倒塌,与此同时,滴答滴答倒计时声戛然而止。
紧跟着——
嘭——
火光冲天,爆/炸轰鸣,仿佛熔炉将世间万物吞噬得一干二净,在熊熊烈火后,他看见她瞳孔里倒映出的野火,不可向迩。
那是最盛大的死亡。
教堂外,匆匆赶来的盛夏里跌跌撞撞下了车,陈不周不让她来,但她还是来了。
危险,太危险了——
熊熊烈火燃烧在她眼底,她连站都站不稳,爆/炸波及众人,连精英探员也被冲撞出去——
她在寻找陈不周的身影。
但没看到。
慌张间,她好像穿越过熊熊烈火,看见了那张与她极为相似的脸,
有很多很多人说她们很像,同样冷清精致的脸,只是一者是沉淀后的贵气,一者是年轻冷面千金;她们同样疯狂,是冷静式的疯狂,为了复仇罔顾自己的生死——
她们真的很像很像。
盛夏里有时也会恍惚,如果没有陈不周,她是不是会真的成为爱丽丝。
可她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一天,会看见那个人死在她眼前。
像操牌手这样算无遗策的疯子,完全可以逃出红港,只要活下去,终有东山再起之日。
她为什么会死在这里——
轰然爆/炸,教堂瞬间倒塌,纯洁无欲圣母像被劈断成两半,倒落于地。
……
在最后闭上眼前,她似乎看见爱丽丝现身火海,问她。
——“为什么?”
为什么不逃。
为什么一定要选择死。
也许离开这里,在海外潜伏几年,大有卷土重来的势头。
Queena、Queena……
那个心高气傲、名震一时的红皇后,那个心狠手辣、罔顾生命的红皇后,那个冷静疯狂却又极致优雅的红皇后——
她绝不会选择进入监狱,她只能死,死在最盛大最完美的爆/炸中。
她不需要洗白。
也不会狼狈逃窜。
那个名动四海的红皇后就是天生的恶人,恶得明明白白,恶得坦然,恶得死不悔改,至死无悔。
那是一开始就注定的结局。
也是她为自己选择的、最满意的收梢。
火光已吞噬她身上那件风衣外套。
自始至终俯瞰众生,纯白圣母像毁于烈火中,栽倒,一分为二,爆/炸声中似落下一滴眼泪。
逃亡的爱丽丝不再逃亡。
名震四海的红皇后不再下令追捕,选择一出最盛大的谢幕。
而她好像说了一句话——
“你就当我永远心狠毒辣好了。”
恶魔怎么可能会掉眼泪。
喷溅而出的鲜血会是恶魔的眼泪吗,或许吧。
作者有话说:
她问她为什么。
她也问她为什么。
在她祷告的三十秒里,想的究竟是夏里不要出现在埋下重重炸药的教堂里,还是他不是那个一直以来都在私联背叛她的卧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