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年约十七八岁, 生得倒也清秀俊逸, 只是眉梢眼角挂着的那丝毫不加掩饰的桀骜不驯与清高傲慢，看着着实让人有些生厌。
至少，苏青柠这会儿非常讨厌他。
你说你没事干啥不行，哪怕咬个打火机……哦古代没有打火机, 那你哪怕去玩泥巴呢，跑这儿来找什么存在感？咋滴, 平时显不出你是吧？不讨厌你讨厌谁？！
不过尽管心里把少年吐槽都吐成筛子了，面上苏青柠还是很稳的，始终保持微笑。
“敢问公子是……”待那少年走至跟前，她咬着后槽牙微笑着问。
“哦，他是子黎, 是我们夫子最得意的门生，也是咱们县太爷家的二公子。”离苏青柠较近的一个看着就很聪慧可爱的少年抢先说道。
哦，原来是县太爷家的二公子呀！
苏青柠紧咬的后槽牙松开了。
嘴角的微笑也多了几分奉承的意味, “原来是子黎公子，失敬。”
“不必多礼。”那少年却依然对她没有好脸色, 略一挥手, 满脸傲然道：“在下姓贺, 姑娘称在下为贺公子即可。”
苏青柠：……
她能屈能伸, 微笑着又是一礼, “贺公子。”
“嗯。”贺子黎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 抬高下巴高脸倨傲地看向她说：“方才我听你讲了那么多，又是书生, 又是佳人，兜兜转转一大圈，还说什么姑娘能死而复生，那我就想问你，姑娘既然已经死了，又该如何复生？”
他嘴角勾出讥笑，眸光也从眼尾落下来，满目嘲讽道：“你莫不是想告诉咱们，吃了你这桃花饼，姑娘就能死而复生了吧？你还真拿咱们这些聚贤书院的同窗们当傻子了？”
此言一出，马上在众学子间引起了骚动，众人交头接耳了一阵，纷纷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有人就大声叫道：“好哇，差点让她给骗了！什么才子佳人，什么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都是她编出来骗咱们吧？”
也有不大开窍的，替苏青柠辩驳道：“啊？不能吧，多感人的故事啊，还有那诗文，写的多好！我刚才都听哭了。”
“诗文是不错，可这故事一听就是假的吧，死人哪能复生？”
“对！死人哪能复生？我看就像子黎兄说的，她就是为了卖她手里的那盘桃花饼，才故意编出这么个故事来唬咱们的。”
“诶我说姑娘，你这样做可太不地道了，你卖东西就卖东西，还讲故事消遣咱们干什么？”
“就是就是……”
眼看讨伐的声音越来越多，苏青柠也有些头大了。
而那贺子黎见目的已经达到，则一脸得意地看着她，似乎想看她怎么收场。
店小二和二丫头一看这阵仗，心里也焦急万分，两人频频地交换眼神，二丫头额头上的冷汗都出来了，怎奈实在没那个脑子，想不出化解的方法。
就在店小二急得都忍不住想跳出来给众学子磕头赔罪，以求取众人的原谅的时候，却见苏青柠淡淡一笑，依然面色不改地看向贺子黎道：“敢问贺公子，我何时说过那姑娘是吃了我手里的这盘桃花饼才死而复生的？”
贺子黎一怔，下意识便开口道：“你刚才分明说……”
不过他紧接着又一顿，嘴角一勾，傲然道：“倒也的确，你是没明说那姑娘是吃了桃花饼才死而复生。但你讲故事的时候，全程端着这盘桃花饼，你敢说你不是为了卖桃花饼才讲得那个故事？”
不得不说，这个贺子黎的脑瓜子的确灵光。
一下子就揭了苏青柠的底，属于透过事物表面看本质了属于是。
不过——
挡我财路者皆为贱人！
大家听故事听的好好的，用得着你来玩世人皆醉我独醒？
苏青柠心里咬牙切齿，面上却依旧笑如春风，不疾不徐道：“我承认，贺公子说的对，我讲那个故事的确是为了卖桃花饼。可这有问题吗？”
“我今天站在这里，难道不就是为了来卖东西的吗？”
“我给各位讲故事，各位买我的东西，我得了银钱，各位也听个开心，这本是一件你情我愿大家双赢的事。怎么到了贺公子嘴里，反倒成了我的不是？”
此言一出，不光贺子黎愣住了，其他学子也一脸懵逼。
众人瞬间就对之前的讨伐产生了怀疑。
“是啊，姑娘说得也没错，她本来就是来卖东西的，那她为了卖东西给咱们讲故事又有什么错？”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
“总觉得哪里不对……”
苏青柠在心里偷偷窃喜。
觉得不对就对了，这不就是偷换概念么？
怎么，就兴他贺子黎装大聪明坏我的好事，我就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蒙混过关？
绕呗，谁绕过谁算谁赢。
一听众人如是说，贺子黎面上明显有些慌了，神色也不复之前的淡定，皱眉沉思了会儿，指着苏青柠道：“你……你在强词夺理！咱们现在讨论的是你故事的真假，以及有没有在欺骗咱们，而不是你该不该讲这个故事。”
“你这个小娘子，当真诡计多端，连我也差点被你给绕进去了。当真可恨！”
说到最后，他恨恨地甩了一下袖子，似在恼恨苏青柠，又似在为自己居然也被苏青柠给绕进去了而感到羞愤。
苏青柠：……呦，这么快就绕出来了？
看来思维逻辑能力还是很强的嘛。
她又一笑，继续装傻：“公子何出此言？我卖东西卖得坦坦荡荡，讲故事也讲得情真意切，何来欺骗一说？”
贺子黎这会儿已全然没了最初的倨傲，脸红脖子粗地看向苏青柠道：“那你说，那姑娘如何死而复生？又跟你这盘桃花饼有何关系？”
苏青柠只想了想，便娓娓道来：“姑娘死而复生是因天上月老感念二人情深，遂施了仙法让姑娘重回人间。至于跟我这盘桃花饼有何关系……”
她面上淡定，实则心里慌的一批。
在苏青柠原先的故事设定里，当然就如贺子黎说的，姑娘吃了桃花做成的饼然后死而复生，后世人为了纪念这段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所以就有了桃花饼这种美食。
这原本是个很常见的营销手段，给某种物品赋予文化或者故事设定，升华其存在的意义，使人们形成记忆点，进而达到提升物品价值的目的。
苏青柠靠着这些手段，这些天也的确卖了不少东西。比如前天的青团，昨天的糯米糍，却万万没想到，在今天的桃花饼上碰到了贺子黎这个较真的杠精。
不过短暂的慌乱之后，苏青柠又很快冷静下来。
不就是编嘛，接着编就是了。
只要把故事编圆，编得所有人都信了，就算她赢。
于是她边思考边缓缓道：“当然是因为这故事不光使得神明触动，降下仙恩，也感动了无数如你我般的凡人。就如中秋有月饼，端午食粽子一样，人们为了记念这段美好的爱情故事，便做出了桃花饼这种吃食，让人看到桃花饼，就想到那段才子佳人的佳话，也让我们每个人都对生命和爱情报以美好的想象。”
她编完了，反问贺子黎：“这样不好么？”
贺子黎：“……”
他眉心紧蹙，竟一时无言以对。
而苏青柠也暗暗松了口气。
我滴妈呀，终于编圆了！
苏青柠决定见好就收，贺子黎毕竟是县太爷家的公子，要真得罪了他，不光自己，估计连整个百味轩都没好果子吃。
她盈盈一笑，神色坦然地看向众人道：“之前我便说过，我乃一介布衣，又是女子，虽有求学之心，却无入学之门，因此对众位也是艳羡之极，所以才会来聚贤书院门口摆摊。一为糊口，二则也是仰慕众位学子的才华，想来讨
教一二。”
“但依今日情形看来，小女子实在才疏学浅，于各位面前卖弄，无异于自取其辱。若众位觉得我在此摆摊实在碍了众位的眼，那小女子也愿马上离去，且日后定不再来打扰各位。”
苏青柠这番话是典型的以退为进，她就是要把自己摆在一个相对低的位置，给足了这些学子们优越感。
让他们觉得，她就算是为了挣他们口袋里的钱，那也是在仰慕他们的前提下，费足了功夫，铆足了劲儿，用尽了平生所学在逗他们开心，以激起这些富家公子哥们的悲天悯人之心，继而心甘情愿地买她的东西。
其实这也是一个客户筛选的过程。如那贺子黎，对她这番言论肯定还是不屑一顾。不过他顾不顾不重要，反正他又不是苏青柠的目标客户，只要他不跳出来捣乱就行。
“姑娘何出此言？咱们也没觉得姑娘在这里不好啊。”
果然，苏青柠的那番话说完，众人马上转换了立场，纷纷出言挽留。
“是啊，咱们买姑娘的小吃，也不光因为姑娘的才学，也因为姑娘卖的小吃是真的好吃呀。”
“就是，我昨天把我从姑娘这里买的糯米糍拿回家给我祖母吃，我祖母就连连夸赞，还说让我今天再买一些回去。姑娘卖的小吃可能的确是贵了一点，但稀罕物哪有不贵的？不比咱们去珍馐楼吃一顿不知所云的所谓私房御厨强？”
之前说被苏青柠讲故事讲哭了的那位少年也说道：“我……我也觉得物有所值！那个姑娘，你那桃花饼给我留一份，我要！”
此言一出，马上有人跟进：“我也要！”
“还有我！”
“那个我也要，给我留一份！”
众人争先恐后涌向摊子，倒把贺子黎给挤了出去。
“诶你们……”贺子黎看着这帮不争气地同窗，简直气得无语，最后干脆一甩袖子，转身走人了。
店小二和二丫头一看，也赶紧开始忙活，“大家别着急，都有都有，大家都有！”
苏青柠也不再理会贺子黎，帮着店小二和二丫头忙活起来。
五十份桃花饼很快就被抢购一空，甚至连昨天剩下的十来份糯米糍也被最后没抢到桃花饼的几位学子买走了。
众人满意而归，有几人临走时还在意犹未尽地念苏青柠之前说的崔护的那几句诗。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当真好诗，好诗呀！”
“桃花饼也好吃，软香甜糯，你尝尝。”
“还有糯米糍也好吃，我昨天告诉我娘这也叫状元糍，我娘就让我每天都吃一些。”
“哈哈哈……你母亲怕是做梦都想你考上状元吧？”
“只有我么，你们难道不是？”
“哈哈哈……”
直到众人身影远去，人群彻底散尽后，店小二和二丫头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经此一役，两人对苏青柠自是更加佩服，不过想到贺子黎走时那副不甘的模样，他们还是隐隐有些担心。
店小二就问苏青柠道：“阿柠姐，我看那贺公子走时一脸不忿的模样，想来心里还憋着气，那他明天该不会还来找咱们的麻烦吧？”
他这话才刚落音，苏青柠略一抬头，便看见了那贺子黎去而复返的身影。
她叹了声气：“不用等明天了，他已经又来了。”
第二十七章
贺子黎径直走到摊子前。
苏青柠几人只好又笑着招呼：“贺公子。”
“嗯。”贺子黎抬着下巴冷哼了一声, 对他们依然没有好脸色。
“不知公子有何指教？”苏青柠耐着性子好声好气地问。
“也谈不上什么指教。”贺子黎道：“就是我方才听那些同窗把你卖的东西夸得天花乱坠，不免心里好奇，便也想见识见识。”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五十文钱, “啪”的一声拍在了苏青柠面前的摊子上, 说：“照着卖给他们的，也给我来一份。”
他明显来者不善，傻子才接他这钱。
店小二便连忙推辞道：“这个……贺公子，真不是咱们不卖给您, 是已经卖完了。”
“您看！”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店小二还掀开锅盖给贺子黎看, “都空了。”
“对对对，已经卖完了。”二丫头也连忙附和。
贺子黎却始终看着苏青柠，显然在等她的回答。
“的确是没有了。”苏青柠也不想跟他多说，像贺子黎这样的人，又轴又倔, 还自以为是，要不是他县太爷家二公子的身份，苏青柠根本都不想搭理他。
“今天没了, 那明天呢？”贺子黎显然不肯放弃。
“明天自然是有的，要不您明天再来？”苏青柠皮笑肉不笑的说。
“好, 那我明天再来！”贺子黎最后又看了苏青柠一眼, 将五十文钱揣进怀里, 转身走了。
“阿柠姐。”等贺子黎一走, 店小二就马上问苏青柠道：“你说那贺公子为啥非要买咱们的东西, 他该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心思吧？”
连店小二都看出的问题, 苏青柠自然也想到了。
其实她也有点摸不准贺子黎的意图。
如果说他之前站出来针对她，是为了突显他既聪慧又正义, 能先人一步看透世物本质的大聪明人设，那现在又玩的是哪一出？
又或者真如他自己说的，只是好奇？
见店小二还眼巴巴地等着她的回答，苏青柠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不过咱们做好自己的就可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