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雨椒。”他喊,手颤抖着去清理她口鼻的碳粒。
她失去意识,舌头抵死了上颚。
辜恻只能用手伸进她口腔,压着舌头,往她肺腔里吹气,一下又一下。
章雨椒一点点睁开了眼缝。她看到辜恻泪痕狼藉,唇瓣抑制不住的颤栗,怪不得嘴巴里一股腥咸的味道,都是他的眼泪。
漆夜被火光映亮,黑暗里送来消防车的鸣笛声。
嘉嘉被吓哭。
引来辜恻的愤视。
他将她揽进怀里,力道彻骨,“我说了让你别管别管,你为什么非要管!”
他眼睛充充斥猩红,嗓音嘶哑,“为什么不听我的……”
一面泪流不止。
“轻点抱,咳咳。”她说。
辜恻立马将她松开。
章雨椒摸了把他湿哒哒的脸,风中似乎也多了丝咸味,有抹渺然的记忆重回脑海,她忽然问:
“话说,你那天在海边到底说的什么?”
辜恻伸手抹泪,食指被她咬得血淋淋,他抽噎着,
“我说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章雨椒。”
“哈,我猜对了。”章雨椒昏睡过去前释怀道。
作者有话说:
小狗明牌了。
其实椒椒如果当初不救小狗,两人完全不会有交集,她现在,不过是做出和当初一模一样的选择。
第41章 第41章
◎挠痒。◎
眼皮沉缓眯阖那刹, 火光烟雾里天空烟蓝,仰着的视角,仿佛置身水底, 天穹飘渺扭曲。
耳畔响起记忆里“扑通”的落水声。
水花四溅, 涟漪泛散, 把微弱的星光搅碎后,深夜里的江水黑不隆咚, 吞噬了接连的落水声。
章雨椒竭尽最后丝气力, 将辜恻拖上了岸,她四仰八叉躺在江岸, 大口喘息。
身下岩石硌背骨, 旁边酒店辉煌耀目, 是小县城号称最贵的四星级江景酒店。
烟灰缸砸向章耀辉之后,辜恻拉她奔离那片逼仄的居民楼。她再回去无疑要挨一顿暴打, 辜恻领她来住酒店。
始料未及是目光触及客房露台下那片江面时,又犯病了。
这次无人相拦。章雨椒只来得及跟他跳了下去,踩水推他坠底的身体上岸。
“咳。”辜恻胃部一痛, 弓着背呕出滩水。
面前的章雨椒刚踹完他一脚, 面上依旧怒腾腾。
她发梢额面滴水,原本宽大的校服湿透, 紧贴肩腰,显得整个人寡瘦伶仃, 站在他面前,垂着张水渍未干的脸,眼睛投来浓烈的愤懑,
“下次要死离我远点!”
咳完的辜恻神思缓回笼, 他, 好像又想起了那天的车祸,紧接,记忆断片了,再醒来,便是江风冷冽的岸畔。
——没要你救我。
正欲脱口而出。
目光掠过她拧绞校服的手臂,青紫交加,肿得像藕节。
她浑然不觉,仍抓着校服两端,用力绞,像拧毛巾似的,水淅淅沥沥滴落。
他撇开目光,咽回了那句话。
她明明自身苦厄难渡,依然一而再,再而三的拽回他。
“抱歉。”
他说。
她甩手,衣服抖散开,跺了跺裤脚的水,回头看他,
“还坐着干嘛!这里冻死人了。”
“哦。”
跟上她思路,他骨碌爬起来,地上留下滩水印。
酒店前台像活见鬼,两人分明进了客房,又从旋转门进来,重点从头湿到脚,一步一个鞋印。
前台扭脸,目光跟随,直到两人进电梯。
再次回到房间,章雨椒一把将窗帘扯上,幽黑不见底的江水被挡,她回身说:
“我现在去洗澡,你在外面,我隔一会儿喊你一次,你必须回答我。”这是为防止他脱离视线又犯病。
浴室水声渐起,不一会儿,扬来她的嗓音,
“辜恻?”
“嗯。”辜恻应。
水声淅沥,清晰可辨,噼里啪啦,浇红了辜恻耳根,他挪步站远了点。
“辜恻?”水声总算模糊,喊声也随之被距离阻隔。
下一秒,章雨椒顶着满脑袋泡沫奔出来,身上校服领子沾了朵朵泡沫粒,狐疑质问:
“你在干嘛?”
她警惕地看向他与露台的距离,生怕他又要往那跳江。
“我没有。”辜恻干巴巴解释。
“你就站浴室门口。”她勒令。
“哦。”辜恻缓缓挪动步子。
他坐在浴室门口,湿漉漉的衣裳贴着皮肤,撮撮银发也往颈肩淌水。
章雨椒的声音再度透过门缝,
“辜恻。”
“我在门口。”他低声。
“辜恻?”
“我在。”
-
“阿恻。”昏沉沉的辜恻被拍了拍肩。
病房外泛起鱼肚白,室内青濛,他下意识抬首。
章雨椒仍睡着。
钟渊收回拍他肩膀的手,“你守了一夜了,回家休息吧,我来看着,她醒了第一时间告诉你。”
辜端义在外出差,汤雯恰好在国外旅游,二老得到消息,还在往回赶的途中;朱朋吉在本地,昨夜来过一趟,听医生说章雨椒没有生命危险便留了个保姆在这边照顾。
这次火灾,据排查是线路老化,短路引起的,万幸是赫文中学本身住校生少,加之正值周末,留校的更是寥寥无几,没有造成人员重伤或死亡。
钟渊天蒙蒙亮从家中赶来医院,拎着早点,见辜恻不动,便改口,“要么先去洗个澡,不然章雨椒看到你这样也该担心。”
辜恻衣服灰黑,除了衣褶凌乱,看不出脏痕,但原本雪白的脸,则格外惨淡,仿佛芙蓉落灰,脏兮兮的,手更不用说,飘落的灰炭落在他手背,原本肤色被覆盖,食指还缠裹着纱布。深夜到天亮,不知道他洁癖是这么忍住不犯作的。
小屁孩时代,孙冽他们都爱去公园玩沙子的时候,就他嫌脏,碰也不愿碰。
医院高级病房是套房制,配有浴室客厅厨房,他适时说:
“浴室就在那,你洗完估计她就差不多醒了,给你带了我的衣服,没穿过的。”
辜恻终是起身。
章雨椒是嗅到一股鲜香的食物香味醒来的,睁眼,钟渊正揭开保温桶盖,往瓷碗里倒粥,白雾里,他一贯的神情温隽。
“你醒了。”他注意到。
“他们……”章雨椒昨夜被烟呛得干涩刺痛,话音依然涩哑。
钟渊猜准她想说的,“宿管的女儿被她妈妈领回家了,没什么事,阿恻也没有大碍,在这坐了一宿,被我劝去洗澡了。”
章雨椒点头。
钟渊是巨细靡遗的性子,端了杯温水给她,
“先喝点水润润喉咙,再吃点粥吧,医生说你以清淡为主。”
章雨椒照做。
靠在床头,捧杯壁灌下大半杯水。
钟渊帮她把小桌子支起,软糯的粥还在冒热气。
“小心烫。”
章雨椒右手吊水,手一动便牵动针头。
钟渊问:“方便拿勺子吗?”
章雨椒点头,换成左手执勺。
钟渊帮她将枕头拿高,垫在她背后。
章雨椒胃口欠佳,吃两口又犯困,躺下睡着了。
以至辜恻错过了她醒来的这小段时间。
等她再度清醒,夜幕已然兜揽窗户,玻璃窗后枝桠横逸,隐约能辨清模糊轮廓。
映入眼帘是一圈脑袋,汤雯欣慰,“醒了醒了。”
朱朋吉宽慰,“我就说雨椒没事嘛,您老这下放心了吧。”
辜端义语重心长,“昨晚的确惊险,人没事就是万幸。”
“是,让阿恻犯险了,好在两人都没事。”
朱朋吉特地赶在辜老夫妇来医院探望时过来,老人家心疼孙子,辜恻以身犯险,她担心辜老爷子要因此迁怒旁人。结果是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老夫妇确实担忧自己女儿。
一群人围着章雨椒,又喊来医生给她检查,一番折腾,病房归于空荡时,她顿觉自己筋骨活络了不少。
这才注意到仍旧坐在床畔的辜恻,他穿了件衬衣,白色,不像他平时套件短袖卫衣简便易行的穿衣风格,衣架子的身形并不矜款式。她忆起来,早晨钟渊来过,估计是他给带的换洗衣服。
“你也回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我会按铃。”
他眼睑下淡青,眼里也有红血丝,明显缺觉。
辜恻闷声不语,眉头微牵,平时凌嚣的眉峰也随之轻淡,视线像夜里沾了露水的蛛丝网似的,一瞬不瞬落进她眼底。
她所有视线顿时被他截获。
“怎么了?”不由地问。
下一瞬,他依偎进她怀里。
章雨椒轻揉他后脑勺乌黑的发丝,“手还疼吗?”
她看见他撑在床垫上的手,被纱布缠绕的食指格外醒目,昨夜她牙关咬死了,舌头也紧抵上颚,辜恻给她做心肺复苏,食指放在她齿间,以便气息灌入,那根手指便被咬得血糊糊。
一来,章雨椒又想起昨夜口腔里腥咸的味道,氧气入肺,像夏天的海水扑卷柔软的沙滩。
辜恻依然没吭声,唯独收紧了臂膀,将脑袋懒洋洋搭在她肩膀,面朝黑漆漆的窗户,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在章雨椒以为他睡着了,正琢磨这张床能否容下两人时,阒寂里,响起他兀自的低唤,
“章雨椒。”
“嗯?”她应。
腰肢力道越箍越紧。
他又一次低喃,“章雨椒。”
令章雨椒想起她睡着时的梦,她温声,
“我在。”
印证似的,把手环在他背膀。
“章雨椒。”
“我在呀。”她指尖沿着他软软的耳廓划了下,轻捏他耳垂,“耳朵是摆设吗。”
他怕痒,换了边脸枕她的肩,说话时气息洒在她颈侧,像有热羽轻拂,然而语气却满含冷恹,“我讨厌他们围着你。”
是指刚才病房里长辈、医生那群人?
“长辈难免啰嗦了点。”她以为他介怀在这,于是宽慰。
“好了,”她推开他,“你该回家休息了。”
没推动,辜恻仍是原姿势,甚至将手锁摁在她腰上,令他整个人又更加契合地嵌进她怀里。
“不要。”说着,没忍住,扯唇打了个哈欠。
“都困成这样了还不要。”
“就是不要。”他执拗。
章雨椒被他的油盐不进弄头疼,想到他刚才怕痒的模样,灵光一闪,指腹出其不意朝他耳背挠去。
几乎是瞬间,他耳珠熟透了。
“别。”他嘟囔。
一边后仰着身子躲避她的魔爪。
原本懒洋洋提不起劲的人也就从她怀里拔了出来。
不过手还箍着不愿松。
章雨椒继续,朝他颈间点换指腹,把他那当成琴弹。
“别,我怕痒。”他脖颈也被晒过似的染红,整个人缩着身子往后避闪。
笑声断断续续,“哈哈哈……我就不……哈哈。”
躲避失败的他将脸埋在被团里,肩膀微耸,但却没有闷哑的笑意从被里继续传出来。
章雨椒将他身子翻正,一张被子闷成淡赭色的脸,本该因为怕痒而抑制不住笑的人,嘴角却抿紧,委屈到细颤,顶灯将他黑黝黝的眼睛映得莹晔、潮湿。
她顿觉不妙。
不该挠他。
辜恻眸闪,嗓音软,“我怕。”
“害怕昨晚。”
“抱着你就不怕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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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42章
◎不许再发出声音。◎
章雨椒委实招架不住他的黏人度。
不再直戳戳要他回家休息, 选择迂回,
“可我困了。”
“那你抱着我睡。”
辜恻仿佛将自己当成毛绒玩偶,眼眸黝黑澄澈, 面容圣洁, 不掺任何杂念。
“我会很安静的。”
并且在床边比了道线, “我只要躺这么一点。”
被他比划的那点位置大概连翻身都得滚床底下去。
章雨椒退步,“要么你睡沙发好了。”
窗旁的意大利沙发软和宽敞, 比两人共挤一张床要舒服百倍。
辜恻抿唇不语, 无声以示拒绝。
软幽幽的眼睛蚕食她的底线。
章雨椒心硬,但她再清楚不过, 但凡她狠言凶他一句, 他指定要泪涟涟。
那点拧劲儿全冲她来了。
说也说不得。
对视半晌, 她使出杀手锏,言语迤逗, “我睡觉特别不老实,到时候八爪鱼一样扒着你。”
“脸也贴在你身上,呼吸也是。”
她猝不及防靠近辜恻的脸颊, 视线落在他浓黑的眼睫。
眼睫被她温热的气息抖簌, 连带眼睑也昆虫抖翅似的轻颤。
“就像这样。”她轻声。
他的视线顿时像猎网里的困兽似的避闪。
面颊那层圣洁的光晕被胭脂色取代,耳珠亦是。
手指揪皱床单。
“那、那我睡沙发。”嗓音轻微发哑。
章雨椒看他背影藏笑。
半夜, 明月的清辉落在沙发侧躺的身影上,窗外是深夜霓虹璀璨的城市中心。
他像只猫似的躺在一隅, 半身铺洒着繁华喧闹的流光,却分外谧宁恬静。
章雨椒收回目光,趿了鞋, 轻手轻脚去往卫生间。
其实她白天睡饱了, 并无困意;倒是号称不困的辜恻, 不一会儿便温吞吞地发出规律的呼吸。
约莫三五分钟,她上好卫生间,刚打开门,听到细微动静的辜恻陡然坐了起来,撑手朝她这边张望。
章雨椒担心开灯太亮刺眼,特地拿手机照明,没料到还是扰了他睡梦。
昏暗里,她嗓音仿佛水流慢淌,“没事,睡吧。”
辜恻揉眼,腰腹的毛毯滑落。
章雨椒上前捡起。
又欲将窗帘拉上,挡严实外面缤纷的霓虹光。
手腕却被他扯住。他像爬藤似的,趋附上来,浑身气息慵懒,枕上她的腿,将她固坐在沙发上,眼皮懒洋洋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