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卫室电话传来消息,秦玲听完,瞥见沙发坐着的辜端义,想了想朱朋吉以往对自己的热络、送的补品,还是低声跟汤雯说:
“朱女士在门卫室,说是有个画展想约您一块去。”
汤雯爱画,朱朋吉走不通辜端义那边,自然想从她身上挽回。
不等汤雯回应,辜端义一眼攫获秦玲的遮掩,开嗓道:
“是朱朋吉?让门卫以后她的车不用再打电话来问!”
朱朋吉会做人,早先每每来一趟辜家,从门卫室就烟酒打点。
“哎。”秦玲忙应。
“老辜。”汤雯喊他,“孩子的事一码归一码,当初你要入股朋吉公司,也是看好她公司的发展前途。”
如今,辜端义放弃入股、施压令大客户放弃合作,眼见人公司举步维艰。
“现在这么做,太不道义。”
“一码归一码,哼,她靠女儿跟我走关系、要海外客户的时候怎么不一码归一码?”
辜端义商海浸淫大半辈子,宽和好名声远扬,这事却睚眦必报。
他又称:“还有她女儿。之前阿恻回来,脸上那么明显的巴掌印你也看到了讷。”
“从小到大,我、你、兴怀、许玢,谁舍得打他?你就不心疼?”
“我心疼。”
这事相当于又吵了一遍。
“可阿恻被你宠成什么样你不知道?”
“拗劲儿作起来的时候不管不顾的,雨椒平时性子清和,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动手。”
“凡事别总找人家孩子原因,再说,雨椒被关,心情能好么。”
“好,都是我宠的。”
“汤雯,没你这样胳膊肘往外拐的。”
辜端义气得啊。
汤雯见状,“我不跟你吵,待会儿血压又高了。”
-
酒吧,灯光低迷。
舞池躁动,音乐鼓动耳膜。
钟渊穿过昏暗甬道,进包厢将门关紧时,气氛寂静到仿佛另个世界。
轻微的玻璃杯盏叮当脆响。辜恻似乎已经醉到酒瓶对不准敞口杯,最终,撇开杯子,径直对瓶仰头灌酒液。
“阿恻!”钟渊抢过酒瓶。
扫了眼桌面歪倒的空瓶,心里气他这个喝法。
然而,触及到辜恻扬起眼皮,里边醉眼迷离却又凄哀的眸色时。
他不由放低语气,“别喝了。”
他打不通辜恻电话,后来电话给平素跟他的保镖,才得知他行踪。
他们这群好友都知道,章雨椒走了、订婚黄了,请柬彼此家里都还搁着。
“给我。”辜恻恹声。
钟渊拿杯子给他倒了小半杯,“拿这个喝。”
“喝慢点。”
“我喊了孙冽他们过来陪你喝。”
然而辜恻怎么肯听。
不等其他人赶来,半瓶酒很快见底,他要开新酒,被钟渊夺走。
争抢中,酒瓶“哐啷”摔地,碎裂,酒液淌了一地。
辜恻怔怔盯着流逝的酒。
明明这瓶没了,可以联系经理再往包厢送酒,可是,他情绪突然就崩溃了。
“为什么不让我喝……”他低声喃喃,手心掩面啜泣。
钟渊跟他一块长大,是他倨傲、恣意的见证者,哪怕生气,顶多撂冷脸不搭理人罢了;再往后,跟人打架也是副张扬桀骜的模样,什么时候见他哭过。
钟渊一时怔愣,被喑哑的抽泣扯回神思,忙说:
“让你喝让你喝,我这就让经理送来。”
辜恻陷在莫大的凄怆中置若罔闻,掌心抬起张泪涔涔的脸,
“我很烦对么……”
“你们心里其实都觉得我很烦,是不是?”
钟渊仿佛被他的哀色感染,惆怅皱眉。
“怎么会。”他温声。
“在南城,孙冽每天不知道要跟我念叨你多少遍。”
辜恻垂首,脑海画面一帧帧回映——
我永远也不可能喜欢你。
是的。厌烦。
他沉溺在做/爱濒死的白光里,他越失态、潮红、甚至颤抖、嗓音嘶哑,章雨椒眸色越亮越亢奋。
他把那当做着迷、喜欢。
在她房间,甚至解开衣扣想用身体触碰,渴求她将目光转向自己,结果废然。
反正都是演戏,跟任何人做的没差。
这句话在他脑里回放无数遍,他崩溃到声音破碎。
“我很恶心。”泪淌湿指缝,他说。
钟渊领口仿佛紧绷,他喘不过气,哑声,“不会的,我们都觉得你很美好。”
辜恻一遍遍自我怀疑。
钟渊一遍遍否认。
等孙冽他们赶来,辜恻酒精犯作,昏睡过去,钟渊将他搀托着弄上自己的车。
把他手臂从肩侧放落,欲系安全带,却听辜恻委顿的声音:
“蛇不见了。”
孙冽站副驾门旁,“什么蛇?”
丁鉴听岔,又惊又慌,“有蛇?”
辜恻失魂落魄圈握车钥匙。
“这里,这里的蛇不见了。”他指着上边空荡的圆环。
“我要找。”
“快帮我找回来。”他踉跄要下车。
孙冽高中是他同桌,灵光一闪,“我知道了!恻哥以前书包拉链有个挂坠,好像是蛇的样子。”
钟渊有数,所谓“蛇”,是望舒广场章雨椒送他的。
大学他不背书包,将挂坠摘了,吊在车钥匙那随身携带。
都以为是掉落在包厢沙发、或来回路上。他们知会酒吧经理领工作人员一块找。
半天,无功而返。
一行人重新聚回车旁,方察觉本被按回副驾、昏醉的辜恻不知所踪。
慌忙找寻间,不知谁喊指法拉利车窗高喊,“这儿呢!”
开门一看,辜恻枕方向盘醉昏昏,手里攥着的,正是他从哪角落找回来的、脏兮兮的翠青蛇挂坠。
……
九月初,舞蹈学院报道。
辜端义本以为辜恻拾不回精神去北城,正联系校领导办请假。
辜恻却提行李箱下楼,白衣长裤,额际发丝黑亮,瘦削的脸神情寡淡。
在他和汤雯惊愣的目光里,稀松平常开口,
“我十点的机票。”
他们对视一眼,眼含泪水,“好好好,爷爷送你去学校。”
然而,深夜,辜端义便接到辜恻电话。
电话里,那边似乎空旷寂寥到回音清冷,
“爷爷,我想出国。”
辜端义心滞,也只能握着电话试探,
“去哪儿?”甚至没敢提那个国家名。
“除了瑞士。”
他说。
作者有话说:
下章应该会有个短暂见面,应该!能写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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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60章
◎短暂重逢。◎
瑞士洛桑。
傍晚暮霭宽阔, 灰蓝的薄云里飘荡着一片透明月牙。
街道旁,红瓦灰墙,槭树翠郁, 在微风中生机勃勃。
章雨椒抵达瑞士有一周了。学校九月开学报道, 她这段时间住老城区, 傍晚出门,穿过帕吕广场, 逛逛中古小店, 或者在玩具店买点稀奇古怪的小玩意。
国内电话卡被取下彻底尘封在抽屉里,她仿佛与世隔绝, 没有电话、消息。
要论有什么不习惯的, 大概是早餐, 她适应不了法式早餐,通常买杯咖啡当早点。
回来时, 会碰见遛完狗上楼的邻居老太太,每天,怀里的鲜花不重样。
今天是朝露欲滴的郁金香, 老太太用法语跟她打招呼:
“早, Eloise.”
“早,花很漂亮。”章雨椒夸。
老太太随和, 抽了支饱满的嫩鹅黄郁金香送她。
“你比刚来时轻松自由多了。”老太太由衷说。
她能感受章雨椒每天变化,“希望你每天开心。”
“谢谢, 我会的。”章雨椒接过那支鲜艳的花,找了个杯子,装水养着, 放在餐桌。
九月初, 日内瓦湖碧澄澄。
章雨椒正式开启交换生活那天, 站在湖畔,特地把她从杂志裁的照片拿出、对比。
视线从照片移向湖面那刻,内心无比充盈,明明她什么还没学,前路也未知,但胸腔就是透出股充盈感。
她主选项目管理、消费心理学的课程,每日从宿舍骑车去学校。
她舍友Lyla英国人,酒店管理专业的。
学校不时会请业内巨头来给开客座讲座。
这天,lyla坐在宿舍窗边写开题报告,冲她眨眼说:
“Eloise,隔壁联邦理工请了谁当客座讲师你绝对想不到!”
联邦理工是他们隔壁学校,同位于日内瓦湖畔。
“谁?中国人?”因她一脸神秘,章雨椒想当然猜。
“嗯哼,不仅如此,他还是你京大校友。”
“中文名是,封清晓。”蹩脚的发音说着。
本着他国给校友捧场的心理。翌日,章雨椒去隔壁联邦理工听讲座。
到了方知,捧场属实用不着,封清晓作为京大物理系在读博士,在光掩膜技术优化方面取得重大成就,阶梯教室座无虚席。
章雨椒在台下座位。她的物理学习还停留在高考结束,对这项技术听得一知半解。
讲台后的封清晓手持话筒,穿着洗发白的旧衬衫、黑裤,头发不修边幅,发丝后,眼睛爚亮。
他目光在投屏的ppt上,也懒得抓头发把眼睛露出来。
这是章雨椒第一次单方面认识封清晓。
半年交换学习后迎来寒假,她投递简历找实习,最终进了家百强跨国科技公司做销售助理。公司生产用在平板显示方面的光掩膜,她负责海外推广。
期间,遇上产品方面的疑问,想起那天听封清晓讲座,曾拍照留了邮箱。
她尝试邮件给他请教。但接连石沉大海,对方并未回复。
电话里,孟露猜,“是不是你措辞不够尊敬?听说他们搞研究的都有点古里古怪的脾气。”
孟露是她与国内唯一的联系。
隔日,章雨椒在“封老师”前面,添了“尊敬的”前缀。
其实封清晓虽博士在读,但顶多二十出头,一路跳级到京大本硕博连读的。
奇迹是,竟然真得到回复,连同之前邮件里的问题逐一清晰解答了。
末尾,赫然醒目一句话:
“下次,别再问我这种愚蠢的问题。”
“……”合着是嫌问题蠢,懒得回答。
渐渐,她摸清了封清晓的脾气,这人极其自大、嘴毒,但如果你把请教的姿态低到尘埃里,他还是会带着一种“低阶的凡人,接受我施恩的知识吧”的睥睨感为你解答。
关于光掩膜,章雨椒和他邮件来往日渐密集。
那个寒假,作为实习生,她创造了欧洲市场月度最佳销售额,公司向她抛毕业正式就职的橄榄枝、给她颁发定制奖杯。
她邮件感谢封清晓,说回国请他赏光吃饭,结尾附奖杯照片。
得到回复:“嘁。”
五分钟后,“那时候我已经在伦敦了。”
她与封清晓的接触至此告一段落。
-
年底,圣诞节前夕,伦敦西区某家复古店。
红砖墙古朴,门头店名被伦敦阴晴不定的天气冲刷斑驳。
大雪天,辜恻一如既往畏寒,羊绒夹克拉链拉到顶,埋下巴在领口避风,面容比风中雪意更清绝。
听到推门动静,年迈的店主从琳琅满目的货架旁探头,老花镜片后瞧清来人,嘴角的笑连着深深的鼻翼沟。
“Ivan,我还以为下雪你不来了呢。”
店主将木柜的一个纸袋拿出,沿玻璃台面推前给辜恻,
“我找了颜色很接近的羊毛线,把勾破的那小块补上了。”
“看起来跟原来一样,你绝对都找不着脱线的地方在哪儿。”
纸袋的围巾被拿出,深驼色的。辜恻指腹抚摸上那块被他在树枝勾破的地方,织补后,看似并无两样。
“这里。”他一眼辨别。
店主惊讶,“也许我技术退步了。”
“不过,技术还是绝对要比织这条围巾的主人好。”店主说。
要添线补洞不难,难的是围巾稚嫩笨拙的针法不好模仿,有个地方甚至漏针可将食指穿过。
刚收到时,Ivan叮嘱他,将脱线的地方补好即可,其他地方不用动。
“叮”,门铃被撞动,丁鉴火急火燎进来,和店主打了个招呼,便推辜恻肩膀,将他推向门外。
“走啦恻哥,怎么下雪还来这边。”
“码头的游轮party就等你了。”
丁鉴当初在国际高中念书,如今在伦敦上大学。
所谓聚会,是为给他庆祝莫斯科国际芭蕾舞赛得金奖,丁鉴特地包的一艘游轮。
推门而出,风雪灌满怀。
丁鉴忽觉手心一滞,辜恻顿在原地,纸袋的围巾露出一角。
后面的丁鉴探头,顺他冷凝的视线看去。
街对面,章雨椒笑靥明媚,天寒地冻的,她手捧杯街角买的热红酒,纸杯装着。
其中一杯递另个男人手里。
男人身量高、微微驼背,身上的直筒派克大衣已经很旧,旧到塌衣蜷领,仍掩盖不了那股松弛的气质。
章雨椒尾指掖了下被风吹乱的发丝,用纸杯去碰他的那杯。
热烟袅袅里,语气激动,“为我们的未来,干杯!”
紧接,仰头要饮热红酒。
手举一半僵在半空。
路灯下,大雪坠落仿佛漫天繁星,她同样望见街对面的辜恻。
视线缓缓下落——
丁鉴侧首,去看旁边。
辜恻提着纸袋,一只手正要将露出一角的围巾拾进袋里,但因撞入目的画面而止了动作。
下一秒,“咚”。
他将袋子丢进街边的垃圾箱。
当着章雨椒的面。
落寞的背影透着决然,随着车尾灯闪烁,坐进路边跑车,车辆绝尘而去。
“哎!”丁鉴没喊住,只好同样钻车,一脚油门紧随其后。
封清晓撇眸,“你不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