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窗靠坐的章雨椒回头。
何岚手里托盘是今日晚餐,精致丰盛。
但她瞧见门边柜放凉的午饭不禁叹气,“小姐你怎么中午又没吃。”
“身体会坏的,你看你瘦成什么样了。”
她洗澡后穿了条细带薄裙,弓背抱坐时,薄背的脊骨棱棱突兀,一阵风且能吹走。
她趿了拖鞋,看向何岚说:
“我待会儿吃。”
她胃口全无,不过为身体能运作还是会象征性吃两口补充能量。
“不行,岚婶看着你吃。”何岚担心她又将饭放凉也不动筷。
她将托盘端到窗边矮桌,小碗盛着四份菜,逐一端放在桌面,她把筷子递向章雨椒,示意她吃。
章雨椒拗不过何岚的执着,接过,低头进食。
何岚打量越来越寡瘦的章雨椒,心底发堵,频繁叹气,“再怎么说,小姐也是夫人唯一的女儿,怎么能为了公司做到这份上。”
章雨椒已然习惯何岚在她面前长吁短叹,不外乎是心疼她。
她挤了丝笑,“我没事。”
“也快开学了,九月份她总要放我去京大报道的。”
何岚替她可惜,“唉。”
“多少人抢名额想去交换呢,就这么放弃了。”
瑞士乃朱朋吉的逆鳞,这场抗争的究极目的是瑞士之行。
因此,朱朋吉尽管会放她去北城,也绝无可能将证件归还给她。
章雨椒挑筷米饭进嘴,没吭声。
“夫人跟你斗,就便宜姓贺的狐狸精了。”何岚每每说起贺荣涛都咬牙,她对贺荣涛的成见,多少年如一日,甚至只增不减。
“上周又哄夫人给他买临江的新开发的别墅,定金都交了。”
章雨椒内心平波无澜。
“还把儿子送公司实习,夫人什么时候对公司的事松口过,也就他看夫人压力大,装出副贴心温柔的样儿。”
她越说越激动,“我看他儿子就是个小狐狸精。”
“之前装清高,不高兴去公司实习。”
“现在看你和夫人怄气,去得比谁都快。”
“还天天住家里,跟夫人一辆车来回公司。”
“当初小姐实习,也没这待遇。”
“是么。”章雨椒淡声。
嘴里味同嚼蜡,盯着虚空某个点,不知在想什么。
-
夜里,朱家书房。
何岚敲门。
“进。”传出朱朋吉的声音。
书桌后,朱朋吉被电脑屏幽蓝光线映亮半边面容。
“怎么样?”她问。
“乔柏去公司实习的事,我跟小姐提了。”何岚如实汇报。
“但,她没什么反应。”
贺乔柏在公司实习的事,本意想令章雨椒萌生危机意识,方能认清,朱朋吉将来可以将公司交给任何人,她并非唯一选择。
诚然,何岚对贺荣涛的假温柔真市侩是打心眼里不喜,所以才说得情真意切。
“没反应?”朱朋吉挥手,“行了,我知道了。”
何岚回忆细节,“另外,小姐好像已经放弃去瑞士了。”
“她说,九月份开学,您总要放她去北城。”
“呵,这点她倒识趣。”但得罪辜氏,她如何不气。
曾几何时,她指着辜氏大厦旁边的高楼,对章雨椒说,将来你会站在最顶层。
她也曾对章雨椒深付期许,将她按接班人培养。到头来,人家早就抱着和自己决裂的打算来对抗。
银行流水她看了,人早将钱分批转进了自己账户,不就是箭开弓,不打算回头了。
怒火中烧之余,朱朋吉也心寒。
-
后半夜,夜沉如水。
本该熟睡的章雨椒掀被下床,她靠近门口,稍微拔高音量问:“有人吗?我有点不舒服。”
门外寂静,无人应答。
据她观察,最近门口保镖白天依然严守,但夜里无人值班。
得到验证,她从床底拖出事先绑成长绳的被单,一端系紧飘窗金属方柱,另端则扔向窗外高空。
房间在三楼,乍低头朝下,漆黑一团,似乎望不到底。
她换了套方便的运动服,鞋子也绑紧鞋带,长发束拢在脑后。
做完这些,她翻出飘窗,一鼓作气抓着绳子,一点点往下滑。
她小时候爬树利索,她把高楼想象成寺庙的苦槠树,仿若抱着树干,离地面越来越近。
最终,脚触碰到院里柔软的草坪。
她绕到大门,在指纹框摁下食指,幸而,入户门还没删除她的指纹。
“滴”的清响,在幽寂的深夜格外突兀。
她心悬嗓子眼,轻手轻脚推门挤进身体。
随着入户门开,一楼感应灯大亮,她忙揿下总开关,室内重新落回片黑暗。
凭借对这栋别墅的熟悉,借窗外稀薄月光,她摸索朝三楼,朱朋吉的书房去。
她的所有证件被朱朋吉没收,应该搁在书房。而去书房的必经之路要经过自己房间门口,也是她事先扬声试探门外是否有保镖的缘由。
傍晚,何岚替她惋惜瑞士之行搁浅。何岚不喜贺荣涛不假、心疼她消瘦兴许也是真,就算这样,她也毫无把握何岚会掩护她离开朱家。
毕竟,凭什么呢,人自从朱朋吉发迹就一直跟她做事,十几年了,工资不菲。
所有尽管何岚语气真切,她还是没将决定透露。
她轻手轻脚,穿过三层楼梯,沿着走廊,推开书房门。
她没注意到的是,在她屏息凝神拧动书房门把手时,身后尽头的一扇房门恰好打开。
章雨椒先将可以拉动的抽屉翻了个遍,无果。
一筹莫展之际,微弱月光里,书桌后的保险箱门银亮。
密码……
她尝试输朱朋吉生日。
“嗡”,低沉的震鸣,密码框亮红光,意味输入错误。
“零九零九。”身后一道沉声,黑暗里格外清晰。
陡然间,章雨椒吓了一跳。
是贺乔柏。
“你知道?”她压低声音。
贺乔柏挑眉,点下巴,“你哥我在公司实习。来书房拿过文件。”
虽说朱朋吉背对他输密码,但是。
“我眼睛一向很灵。”他食指中指从眼睛前转戳向保险箱位置,似乎洋洋自得。
“不信?”没听着章雨椒输数字的声音,他扬声。
“反正你只剩两次机会。没输对就等着警报响吧。”
“滴”,保险箱门弹开,他说对了。
章雨椒的护照、手机、卡等等一应在内。
“谢谢。”她装进斜挎的大包里,由衷说。
贺乔柏耸肩,“我这人特别记仇,高中辜恻找人堵我你还记得吧?”
“所以,拆散你和他是我的乐趣。”
章雨椒便不再言语。
出了别墅院门,贺乔柏仍跟她身后。
“去机场?我开车送你。”他抛了下车钥匙。
“不用了,我出小区自己打车。”章雨椒并未直面回答去机场与否。她对贺乔柏突发善心实在存疑。
“你确定你手机还能开机打车?”
她的手机被没收时是开机状态,早已耗尽电量关机,这边是别墅区,路边基本没有出租车经过,除非网约出租车。
“帮人帮到底,走吧。”贺乔柏打开车门。
思忖后,章雨椒终究坐上副驾。
路灯在胧明晨间逐渐暗淡,车驶远,后视镜别墅掩映在青幽树影里,火柴盒似的,越来越渺远。
驶出小区,天将亮,路面宽阔空荡。
十字路口,转弯汇入干道时,她撑手在车窗。
就刚刚,手机在车里充上电开机,她已经买好最近一趟航班飞瑞士。
晚了一个多月,也还不算晚,能赶上九月份UNIL的报道。
刚被接来橡北市时,她也这么撑在车窗,扭头朝窗外,一点点将这座城的繁华浩瀚纳入眼底。
如今景致缓缓倒退,又仿佛在一寸寸擦除脑海记忆。
车辆转向主干道,渐渐,灰蒙清曙里,她和一双阒黑的眼眸对视。
隔着双向车道护栏,也能辨出那抹噙在眼底独特的疏冷。
她陡然背贴座椅,祈祷那短暂的对视被天色模糊。
然而,为时已晚。
贺乔柏瞥了眼后视镜的法拉利,说:
“坐稳了,有个尾巴得甩掉。”
他猛踩油门,飙速蹿出。
天际旭阳喷薄,法拉利紧追不舍,车身仿佛流火。
距离越逼越近。
随着对方猛然加速超车,不要命在远处横车逼停,贺乔柏急踩刹车,冒出句咒骂,
“艹!个死疯子!”
车辆刹稳免于碰撞。
惯性使然,章雨椒猛地前倾。
等直起身子,辜恻站在挡风玻璃前,身影被朝阳染赤红,面色却清冷如霜。
“贺乔柏。再帮我一个忙。”下车前,她说。
国际机场的标志性建筑肉眼可望,也就转两个弯的事。
“我陪你去瑞士。”辜恻说,风将衣角翻飞,吹不散他由内而外透出的恹色。
“否则,椒椒走不了。”
他淡声,轻飘飘威胁。
下一秒,原本宥谧的眸色倏地凄凛,带着浓烈的骇动。
视野里,章雨椒坦然亲了贺乔柏脸颊。
“你喜欢他?”
辜恻嗓音哑然,几乎发不出声音。
黑白分明的眼眶甚至来不及泛红,泪水便不可控滑落,嘴角压抑地颤栗。
只有贺乔柏知道,章雨椒亲的她自己的手指,但他不拆穿,乐得欣赏辜恻的难堪,很快,他笑容一僵——
“不喜欢。”章雨椒的声音。
辜恻似乎找回点呼吸,伸手去拽章雨椒袖角。
被章雨椒避开,煦光下,她神态漠然,“对我来说,我们做的那些事。跟任何人做都没差。”
“反正都是演戏。”
她撇低视线。
“放我走吧。辜恻。”
她没再叫他辜兰若。
-
坐在机舱,章雨椒的视野下,橡北市轮廓模糊在云边。
此刻是惬怀的,是的,她想。
作者有话说:
分手了。(必然分手啊!不是异地!)
感谢在2023-08-24 20:44:48~2023-08-25 20:46: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eo 6瓶;扶桑、陈娇娇 5瓶;42293163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第59章
◎除了瑞士。◎
浮月湾。
傍晚正是天光赤亮, 卧室却窗帘紧闭,昏黑到死气沉沉。
随着房门被汤雯拿钥匙拧开,走廊一道光亮斜铺卧室, 隐约能看见床上被团隆起。
汤雯将灯揿亮。
紧接, 床垫里的辜恻仿佛敏感的畏光动物, 扯高被角,整个人弓背蜷膝, 缩进被团。
汤雯见状, 叹气,将水果轻轻搁床头。
“阿恻, 不吃饭的话, 吃点水果好不好?”掌心拍了拍鼓起的被团, 并无回应。
汤雯知道,这段日子辜恻常开车出门。辜端义曾不放心, 派人跟着,得知他次次将车开朱家别墅树影里,也不下车, 就在那待着。
那能望见三楼某个房间的窗户, 一待就是半天。
得知此事,辜端义气他一而再再而三放低身段之余, 又庆幸,在那待半天回来, 起码他能吃点东西。
但某天,他回来便萎靡不振。
他们夫妻打听过才知晓,朱朋吉的女儿出国了。
朱朋吉次日推门, 房里空空如也, 窗口半敞, 一条床单飘荡空中。
朱朋吉忙开保险箱,里边证件不翼而飞。
她怒腾腾,然而,再怎样,瑞士于朱家而言,也鞭长莫及。
总不能派人将其抓回再关着,事情闹大,无疑令整个橡北市看笑话。
为公司声誉着想,这段时间她关章雨椒的事并未透露,外人只知两家订婚黄了、关系也不似以往热切,却无从得知她们母女关系水深火热。
章雨椒逃走,汤雯倒替她欣慰。
但目及闷在被里的孙子,她又忧心忡忡,温声,“阿恻,有时候,放手成全,也是一种爱。”
这点,辜端义与她各执己见。
辜恻父母晚婚晚育,很艰难才将他怀上,他在胎里就娇气,三天两头要住院保胎。
可以说,他的降生是在辜家两代人的瞩目之中。
其中,隔辈亲在辜端义那尤为显现。他跟亲生儿子少有言语,老一辈父爱沉默如山,加之年轻那会儿,生意上他要一展抱负,难免忽略家庭。老了老了,就使劲可着辜恻这奶娃娃疼。
辜恻爱跳舞,好,他改舞房、买剧院;
他染头发、打耳钉、唇钉,放别个家庭总要责怪一句这小孩儿叛逆,传统了半辈子的老头儿却笑没眼,夸好看、时新;
他喜欢章雨椒,老头儿便跟朱家走得近,瞧着人姑娘似乎不怎么上心,他就弄联姻、订婚那套,大有种“我孙子看上的,绑也要绑过来”的蛮横。
这点,汤雯与他争过不止一次,叫他少插手,但朱朋吉应承热切,算吉日、订酒席一套辜端义很快办下来,她也拗不过。
辜恻得知订婚时的欣悦她现在尤其深刻,最终,也只好息声。
事到如今,似乎很难明确将责任划分在某一个人身上。
“也许,雨椒现在的追求不是爱情。”
“你跟她现在不合适。或许,将来……”
她的话不无道理,但此刻的辜恻听来,就只有“你跟她不合适”这几字无限烹心。
汤雯话未完,藏在被团的辜恻霍然起身,半个字也不愿再听下去,拿起车钥匙,背影萧条。
汤雯没喊住他,伸手一摸,被子里湿漉漉,全是滚烫泪迹。
她这孙子,从小万千宠爱长大、好友拥趸,学习学舞的路上顺风顺水,直至父母车祸坠江双亡,是他第一次,也是最沉重的一次打击,一度心病缠身、消沉堕落。
这一次,恋爱的坎,又不知能否走出来。
想到这,汤雯叹息声更重。
她将原封不动的水果端回手里,刚出门就听着辜端义在吩咐,“小秦,你赶紧叫两人跟着阿恻,别出什么事。”
秦玲电话知会了另栋楼里的安保,望了眼门外刚从车库疾驰而出的跑车,侧边夹道辜家的车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