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一上午,他们还在官道上,再往前就是个岔路,只不过走这里,就进入了小道。
天还阴着,只不过雨暂时停了。
官道往西北,约莫是能通到京城的,然而乱世的京城并不安稳,于是徐秀越决定,在这里休息吃完饭继续往西南走。
火升的很快。
田氏到了午饭时候就恢复了往常,除了经常嫌弃地朝狗子翻白眼,其余时候也只是心情不佳。
狗子是个会看眼色的,下了车就忙着捡柴生火煮饭,一次也不去田氏跟前。
徐秀越他们出门前做了不少肉饼带着,所以也没蒸米,只是煮了两锅热水,一群人泡着饼子吃。
何春草跟大丫带着几个孩子在路边摘野花,等回来的时候,一个姑娘耳朵上别了一朵,就连狗蛋的头顶都插了一朵小黄花。
几个孩子没出过远门,家里的亲人又都在身旁,所以看起来无忧无虑,等吃完饭上了车,方才还兴奋不已的孩子们都开始犯困了。
在他们吃午饭的时候,上溪村西头,何村长架着家里的牛车,带着七八户上溪村的村民,开始出发。
待村长一行绕着镇子走到官道上时,五匹骏马从镇中急行而过,往上溪村去了,只不过他们到的时候,上溪村只剩半个村子了。
他们在村中打听何安卓何秀才的家,因着何四郎在外一直被称呼四郎,众人一时间不知道说的是谁,还是有个留下的族老反应过来,母亲带着去安河城赶考的,不就是何四郎家?
族老的视线扫过他们身后的骏马,又扫过他们手中的佩剑,就知道,能使唤的动这样人物的,必定是府城里的大老爷。
族老心底有些惴惴,却还是留了个心眼,先问了句为什么找何家。
领头人不疑有他,只说自家老爷想请徐夫人去府城定居。
这一句,倒叫族老惊讶不已。
要说有钱人家看上了何家老娘,族老打死都不信,那么……何家不过一个秀才,根本不值当府城的老爷来请,那肯定是冲着徐仙姑来的了。
族老心中打鼓,难不成何家老娘还真有什么本事?
领头人等的不耐烦,又催了催,族老这才道:“他们一家已经搬走了。”
领头人蹙眉:“你可知道搬去哪里了?”
族老心知徐秀越是逃难去了,面上却摇头叹息:“他们走的匆忙并没有告诉族人。”
领头人面色阴沉下来,找不到人,他们就不好回去交差了。
族老一时有些怕他们抽刀伤人,犹豫着要不要告知实情,又想着自己若是现在说了,岂不是说刚才说了假话,恐怕更会引得几人发怒。
族老转念一想,问道:“不知道诸位找四郎家有什么事?”
领头人本不欲多谈,只是完不成命令也要吃罚,想着或许能从族老这里知道些什么,而且这原因也不是什么秘密,便道:
“我家老爷听玉华仙子说起,这里有位徐仙姑,算卦甚准,又一细问,没想到是在府城认识的何家大娘,于是唤我们来这里请人。”
族老心中震惊,他虽然不知道玉华仙子是谁,可连府城仙子都知道他们村的徐仙姑,连府城老爷都来请,那证明什么?
他们村的徐仙姑,真是个有本事的!
想想之前村长说的话、徐仙姑说的话,族老悔之晚矣。
村长中午出发,或许他们还能赶上?
想到这里,族老心急如焚,眼见着面前人没有离开的意思,族老急中生智,道:
“徐仙姑去哪咱们找不到,不过,隔壁村有位葛仙姑,是跟咱们村徐仙姑齐名、”族老顿了顿,又道,“应该说比咱们徐仙姑成名更早,也更有名气。”
族老就将往年葛仙姑的一些传说添油加醋地说给了领头人听。
领头人想了想,一方面派出两个人去镇上寻找看看徐仙姑的踪迹,他则带着另外两人快马去了葛家村。
带不回徐仙姑,若是有个差不多的葛仙姑,或许也能抵消些惩罚。
族老见他们走了,跟其他族老一商量,立马召集全村,一个时辰后,他们出发追赶村长去。
另一边,天又下起了雨。
阴雨绵绵,正式好睡天。
徐秀越打了个哈欠,断断续续卜算着道路的吉凶。
有些路卦中带凶,徐秀越自然要选择另一条,尤其离镇上越远,也就意味着越发脱离了官府的注视,自然更容易生出匪患。
好在这一路有她看着,几人虽走的慢了点,好歹还算安全。
暴雨如期而至,天阴了又晴。
走了两日的功夫,许是走出了雷雨的范围,雨势渐小,最后天晴了,徐秀越忙给家里的牛驴为了点混了兽药的草料,以防它们生病。
何四郎估算着,按照他们的速度,如果舆图标的准,加上他们偶尔绕路,大概再过个七八日,就能到下个城镇。
徐秀越看了眼四周渐少的血雾,心底稍安。
中午他们刚在路边架上小锅烧水,远处就穿来阵阵车轮滚动的声音。
开始离得比较远,徐秀越张望了几眼,没有看清是谁,何大郎许是眼神好,看清之后当即兴奋起来:“娘,好像是村长!”
“啥?”
徐秀越眯着眼睛使劲看了看,只是她这个身子眼神不太好,还是没看清。
等到后面队伍的牛车近了,徐秀越才看清,除了领头的何村长,后面还跟着七八户人家。
里面有她眼熟的何安全、何安波一家,其余的不太熟悉。
村长风尘仆仆的样子,待看到徐秀越一家,仿佛松了口气,停在离徐秀越牛车五米开外的位置,挥挥手让身后的人就地休息,他则朝徐秀越走了过来。
“几日不见,徐仙姑别来无恙啊。”
村长笑呵呵地打招呼。
徐秀越倒是没想到,村长能这么当机立断,带着几户人家就追着他们的车马印记追过来了,恐怕在这一路的岔路上,还走了不少冤枉路。
他们没有徐秀越的牛车,走的本来就慢,加上队伍里有孩子,怕生病又要躲雨,这才过了两天才追上他们。
徐秀越看了眼他身后开始四处挖野菜、砍树皮的村民,似笑非笑地看向何村长:“村长怎么赶的这么急?”
村长略带心虚的笑笑,也不掩饰,直接道:“实不相瞒,我们是随着仙姑留下的车辙引子过来的。
洪灾将起,咱们也不知道去哪里好,心想着还是跟着仙姑,才好找条生路,还望仙姑莫要恼了我们。
我带的这几家,都是村里信我信您的,才会一声吆喝,中午就打包行李跟我来了,您放心,咱们不会惹麻烦,也不会对您不敬,只求同路,找个落脚点,等洪灾过去,咱们再回村。”
徐秀越倒没说什么,总归人已经追过来了,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又不是她家的路,总不能喊人不许跟着。
于是徐秀越便点了点头,算作默认了,只是道:“我们按我们的速度走,停下行走都不会同你们商议,你们愿意信我,跟在后面便跟着,若是不信我,不必同我们说什么,自己离去便是。”
多说这一句,也是未免以后麻烦。
“仙姑放心。”
几家人相遇,最开心的要数狗蛋他们,大人生火的时候,他们已经一窝蜂跑去找自己的小伙伴去了。
徐秀越也没约束他们,如今还没到饥荒时期人心生恶的时候,只是等饭做好,就将几人喊了回来。
只不过他们带来了个不好的消息,他们的小伙伴中,有着了风寒的。
风寒传染,不过也不严重,徐秀越嘱咐几个孩子注意点,却没有管村长带来的人,她想了想,喊狗子将牛车里的肉干拿了出来。
上路前烙的肉饼刚好吃光了,这次便蒸了米饭,徐秀越让张氏放上些猪肉搅和均匀,米饭上再铺一层烤好的猪肉干。
等米饭蒸熟了开锅,肉香四溢。
混合着猪肉的白米粒粒分明,光滑如珠,入口软弹,上面的一层猪肉干蒸的肉汁四溢,咬一口,是浓浓的肉脯咸香,再一人配上一小碟张氏腌的小咸菜,这样的一碗饭,就连狗蛋都吃了一大碗。
何三郎这几日只能吃个半饱,这一
回徐秀越专门嘱咐了要多蒸几锅,肉也要放的足足的,何三郎总算吃了个满足。
饭后,狗子伶俐的将锅用最少的水清洗干净收了起来。
徐秀越这次没急着走,众人原地收拾好东西,何大郎他们又溜达着去何村长那边跟村民聊了会天,徐秀越约摸着几人消化了点不撑了,才招呼着出发。
就这样又走了一日,徐秀越每顿饭都煮的足足的,香喷喷的肉干加上猪肉,米饭混着肉香飘散在路上,对比着何村长几家开始混着树皮汤吃糙米粥,简直是没有人性。
吃第一顿的时候,何家众人吃的舒心,慢慢的,随着两方人同路久了,何村长一行人带的粮食渐少,吃的野菜和树皮也就多了起来,何家人在吃肉时,就有人开始觉得不是滋味。
此时他们彻底明白了,之前徐秀越说的借粮的麻烦。
如今他们吃肉、相熟的村里兄弟啃树皮,别人不来借,他们都想主动给了,不然还真有点不好意思。
好在他们听过升斗米恩仇的故事,没有人主动提出什么意见。
这天中午的时候,徐秀越喊来了村长,将一包风寒药给了他:“我瞧着你们有孩子发热了,只不过我家也没有多余的,这包药算我借给你们的。”
村长明白徐秀越的意思,道谢之后带了药包回去,先熬了,给发热的孩子喝,剩下的药渣,再煮煮给大人喝。
不过却没有人来求徐秀越多给些药材。
几户人家有贫有富,只不过存粮都不算多,若是在家里,还能节衣缩食,路上消耗大,吃的也就多了。
多数人都有计划的混着野菜树皮吃,但即使如此,最困难的两家也已经没有多少粮食下锅了,只剩一些专门留出来的糙米,给家中小儿填一填肚子。
徐秀越看到了,家里的大人小孩也都看到了。
再上路时,一家人的气氛便没了原先的欢乐,仿佛这一刻他们才真切的意识到,他们是在逃难。
又走了两日,翻过一座不算高的山坡,地上蔓延的血雾才算消失殆尽,徐秀越也放了心。
何村长带的几户人家都没多少粮食了,因着他们还要就地找树皮野菜吃,做饭就比徐秀越家晚一些,有时候徐秀越招呼家里人出发,他们才刚升起火。
就算如此,几家人也只是快速熄灭了火焰默默跟上,一如村长所说,没有人来打扰徐秀越一家。
而家里的几只郎跟女人孩子,仿佛也习惯了听从徐秀越的指派,虽然偶尔能从何大郎眼中看出些犹豫,但最终,没有人强硬着要求她等何村长一行。
他们也明白,这是一早就说好的事情,而且逃难这种事,自然是越快越好,时间紧迫。
还有几天功夫就能到荣昌城周边乡镇,徐秀越觉得这几日的观察已经够了。
到了雪中送炭的时候。
人经受过饥饿,才会知道粮食可贵,而只有人品尚可的人,才可以在饥饿之时不生恶意,当然,真到绝境的时候,人都是拼着要活的。
徐秀越只需要知道,他们不是那种给一要二,给三嫌没给四的农夫与蛇就足够了。
这也是一种算计吧。
徐秀越喊何大郎请村长过来,说是有事相商。
何村长家里带着个孕妇,家里粮食约莫都供给孕妇了,短短几日功夫就瘦了一大圈,加上牛车也没有车棚,晒黑了不少,整个人成了个黑瘦老头。
见面就给徐秀越拱了拱手:“不知仙姑找我有什么事?”
这恭敬的态度,对比徐秀越刚穿来时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徐秀越直言道:“我瞧着你们没粮食了,这两日也没吃好吧?”
村长沉默了下,才道:“大人还好,就是小娃子饿的紧,不过仙姑放心,这一路都能找见吃的,饿不死人。”
徐秀越听话听音,明白这是村长许诺,会管束村里人,不会觊觎徐秀越家的粮食。
徐秀越没说信与不信,只道:“咱们都是一个村的,我也不忍大家伙餐餐啃树皮,可若是要我白拿出粮食来供给大家,也没有这个理,您说是不是?”
村长叹口气,点了点头:“只怪我当初不够强硬,没屯多少粮食,不然……哎……”
好在村长不是那种慷他人之慨的老好人,徐秀越就放了心,道:“不如这样,我用粮食雇佣大家伙,这样我也不白出粮,大家伙也有饭吃。”
村长闻言眼睛一亮,又有些疑惑,这逃难赶路的,徐秀越能雇佣村人干啥?总不能雇人挖野菜吧?
徐秀越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接着道:“我瞧着您带了不少男丁,这样,每户人家至少出一个男人,我一共雇佣十个,随着我家附近走,算是雇佣他们保护安全。
当然,你们的驴车、妇人小孩,也能紧跟在我们后面,也在他们的保护圈里,只不过如果有事,他们必须首先护卫我们家,这样我按人头给粮,一个人每天两斤米,您看如何?”
两斤米?!
听着不多,可一天两斤,足够一个五口之家吃饱了。
“这、这……”何村长惊的说不出话。
这哪里是要雇佣他们,分明是变着法的接济他们。
徐秀越看了眼何村长,道:“您可是觉得此法不太合适?”
第60章 (捉)
“合适!合适!”何村长赶忙道, 说罢又是拱手深深一揖,“仙姑大恩,我们何家一族没齿难忘, 您放心, 我会好生嘱托村人,定会守好仙姑的车架。”
车架,这称呼都不一样了。
徐秀越又道:“只不过我还有一个要求。”
“您说。”
“您选的这些人,必须完全听我的指挥, 让他们做什么便做什么,若是有不听话的, 结清当日的粮食后,便不再用他家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