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小岑,我心疼,你知不知道?”
梁延川唤出那个无比熟悉的名字时,白梓岑的身子猛地一僵。她曾在梦中无数次听过梁延川叫她“小岑”,只是每每梦醒之后,却一切都落了空。
她以为,“小岑”已经注定是个死去的称呼了,却不想,在今天还能听他喊一回。
白梓岑忽然觉得死而无憾了。
她张着嘴巴,还想跟他说些什么。然而,还未等她开口,他却已经牵起了她的手,温柔地将她从凳子上拉了下来。
他笑着,笑得如沐春风:“走,我们还有事情要做。”
“什么?”白梓岑不解。
他微笑着,一字一顿:“你是我梁延川的妻子,不能受委屈。”
在白梓岑尚未来得及反应之前,梁延川已经重新带她回了梁家老宅。
依旧是那片竹林,围观的人,也还未散。那名苏小姐还在,那些附和的所谓证人也还在。
因为刚才被污蔑的事,在看见那名苏小姐时,白梓岑不由得低下了头,下意识的懦弱表现。幸而此刻梁延川牵住了白梓岑的手臂,否则,以白梓岑的性格,一定会落荒而逃。
即便,她是被冤枉的那个。
见到梁延川折返回来,苏小姐显得格外高兴,只是瞥见梁延川紧握住白梓岑的那双手时,目光却又变得狠戾而恶毒。
不过,基于与梁延川的那一层关系,她仍是不忘装出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道:“延川,你刚刚突然出去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在场的人都还在围观,远江市的上流社会并不大,苏家一直想跟梁家结亲的事,几乎是众所周知的。彼时,梁延川牵着白梓岑,苏小姐的面子确实挂不住。只是,她却一直很擅长给自己找台阶下。
她很大方地朝梁延川笑了笑,说道:“延川,你该不会是特地把这位小姐带回来向我道歉的吧?其实也不用的,我并不是咄咄逼人的人,而且当众道歉怪伤人自尊的。我不是不讲理的人,私底下说一句就好了。”
然而,她话音未落,梁延川就冷不防地打断了她。
“苏小姐,我想问你一句,白梓岑她到底是用哪只手打你的?”他的语气冷冷的,像是裁决生死的法官。
那名苏小姐伸手比画了一下,才故作聪明地说:“她用的是右手。”
“苏小姐的巴掌印,是在右脸颊吧?”
“是啊。”
“我想请问一下,一个人如何用她的右手,去打另一个人的右脸。假设这种情况成立,那她也应该是用手背打的。”
苏小姐猛地发觉自己的谎言即将穿帮,便毫不犹豫地应了下去,末了,还不忘煞有介事地指着白梓岑,俨然一副受害者的作态:“对,当时她就是用手背打的。她的手背上全是骨头,打得我脸都肿了。”
她话音刚落,人群里就开始有人窃窃私语,像是已经明白了什么。更有甚者,甚至开始用极为不屑的目光打量着她。苏小姐不明白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只是这种怯怯缩缩的话语,听得她莫名烦躁。
梁延川冷哼了一声,从鼻腔里发出的声音极尽讽刺:“那我倒是想问苏小姐一句,如果她是用手背打的,就应当是拇指朝上。可苏小姐脸上的手指印,很明显是拇指朝下,分明是用手心打上去的。”
“可我脸上的耳光,就是她打的,很多人都看见了。”
苏小姐目光逡巡,投向那几个曾经声援过她的人。然而,正当她寻求援助时,那些人走开的走开,没走开的就埋下了头,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苏小姐眼见情况急转直下,不由得撒了泼:“你们都给我回来!”
不过很可惜,她的话并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回应,唯一回应她的,只有风声划过竹叶发出的簌簌声响。
梁延川笑了笑,凉薄的声线里饱含讽刺:“想必苏小姐,是自己给了自己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吧?”
面对梁延川的时候,苏小姐还知道些分寸,梁延川教训她,她便也不敢还嘴,只得尴尬地站在原地,接受众人的目光洗礼。
梁延川微微垂眸,瞥了一眼身旁的白梓岑,眼神温柔,待目光回到苏小姐的身上,却又在一瞬间变得锐利。他一丝不苟地道:“我虽然不是一名警察,但我是一名检察官。苏小姐知道检察官必须要具备的是什么吗?明辨是非。”这四个字,字字笃定,是一个检察官应有的信仰。
他低头望向白梓岑,与她相视一笑:“况且,我很了解白梓岑。像她那样胆小又懦弱的人,大概这辈子只有被别人扇耳光的份。”他侧眸,不经意地打量着那位苏小姐,“既然苏小姐现在认定了白梓岑就是那个打你耳光的人,而其实不然那就让她真的打你一巴掌,就当是对你的污蔑作出的回应好了。”
所有人还未来得及理解他话中的意思,梁延川已经拎起白梓岑的手掌,给了那名苏小姐一个响亮的巴掌。
“延川!”白梓岑急忙将手往回抽,却仍旧没能抵挡住梁延川的蛮力。而那一巴掌,终究是毫无意外地落在了苏小姐的脸上。
那清脆的一声啪响起的时候,整个竹林走道里的空气全都凝固了。周围的好事者也不敢再继续看下去,生怕惹了事。毕竟,梁家他们惹不起,而苏家也是远江市有名的大户,他们也不愿意蹚这趟浑水。
大约是多年居高临下的生活观念,让苏小姐即使被梁延川打了一巴掌,第一件想到的仍是给自己找台阶下,而不是大哭大闹。
她故作无辜,泫然欲泣地看着梁延川说:“延川,前几天梁老爷子还在跟我爸商量我们交往的事,怎么今天你就为了一个外人打我”
一句假装无辜的话,却是面面俱到。既在人前提及了苏家与梁家的关系,又毫不突兀地将自己的委屈控诉到极致。这是上流社会名媛最擅长的一种交流方式。
对于苏小姐的无辜,梁延川倒是略显粗暴。
他嗤笑道:“我不懂苏小姐到底在说谁是外人。”
他不偏不倚地望着白梓岑,眼波深邃。片刻之后,似乎是觉得这个动作不够亲昵,才缓缓地伸出手,揽住了白梓岑瘦弱的臂膀,将她圈进怀里。
周围有零星的几个人,白梓岑不免有些羞赧,她轻轻推了推梁延川,但他却纹丝未动。她不由得压低声音提醒他:“延川,快放开我,还有人在看着呢。”
梁延川并不回应白梓岑,他只是扬起下巴,语气庄重,他对那名苏小姐说:“我并不知道我父亲是如何向你阐述关于我的事,但那些不过都是他的一面之词。刚刚我代打你耳光的那个人,她是我的妻子,我们已经结婚,并受到法律的保护。”
他将自己的手臂收紧了些,白梓岑不得不又贴近了他一些。
白梓岑听到他的心跳如鼓,而后,淡薄的话语,像是绵长的情话一样,回荡在她的耳边。
他说:“她是我的太太,她受了欺负,我没有理由不为她出气。”
第33章 春去又归(1)
与那名苏小姐不欢而散之后,梁延川就径直带着白梓岑和梁语陶驱车回家了。
大约是感冒着,外加宴会人多累着了,梁语陶还没到家,就已经埋头睡倒在了白梓岑的怀抱里。从车库到家里,白梓岑一声不吭,一是因为怕吵醒了女儿,二是因为对于梁延川的那句“她是我的太太”不知该如何回应。
对于梁延川这个名字,白梓岑是愧疚的。当年不顾一切的欺骗,让梁延川浑浑噩噩地活在她捏造的快乐中,白梓岑是悔恨的。甚至,当他倒在血泊里染了一身的鲜血时,最后一句话不是质问她的欺骗,而是目光坚决地告诉身旁痛心疾首的梁振升,不准动她一根汗毛。
白梓岑从没有受到过任何人的真心疼爱,唯一一个给予过她美好且珍贵回忆的人,就只有梁延川。即便是她为仇恨报复他,令他千疮百孔时,他想到的依旧是她的平安。白梓岑是后悔的,甚至后悔到,愿意用一辈子的长度来弥补他,以及他们的女儿。
思及此,白梓岑的眼眶中忽然有些湿润。
彼时,梁延川正站在大门外,准备开门,偶然瞥见了她微红的眼眶,才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
她仰起脸,勉强地笑了笑:“没什么,就是想到了以前的事情,有点难过。”
将钥匙按进锁孔的手,有一瞬间的踌躇。他怔忪片刻,才问:“是不是今天回到梁家老宅又让你想到了你父母的事?其实”
她冷不防地打断他:“不是,你别误会,我只是因为陶陶。”
白梓岑和梁延川都心知肚明,白梓岑家破人亡的悲剧,是两个人之间无法提及,又无法逾越的鸿沟。
人总是擅长逃避,因此每每提及这个话题,白梓岑总是下意识地绕过去。
这样总好像能让她对于父母和哥哥的愧疚少一点。
钥匙旋转,在寻到那一个关键点时,终于咔哒一声打开。
梁延川退后几步,靠着门,不让狂躁的风声,将门带上:“好了,门开了。你抱着陶陶先进去吧,她还在感冒,吹不得风。”
“嗯。”白梓岑朝他点了点头,步履轻慢地往房间里走。
待白梓岑和梁语陶进了卧室,梁延川才慢条斯理地走向独立于卧室以外的书房,小心翼翼地合上了房门。
他熟练地划开手机屏锁,按下一个电话号码:“喂,是祁微吗?”
“梁检,这么晚找我有事吗?我都准备睡了。”祁微的声音迷迷糊糊的,像是刚睡下不久。
“我有一件私人的事情,想麻烦你帮我调查。”
祁微忽地笑了起来:“梁检找我帮忙,可真是破天荒了。真是承蒙梁检看得起,麻烦两个字就算了,您直说就好。”
梁延川迟疑了半秒,才说:“我想让你帮我调查一下,十多年前,我父亲梁振升牵扯到的一桩女童绑架案。当年报案的人叫作白敖东,是女童的父亲。而那个受害的女童叫作白梓岑。”
梁延川话音刚落,电话那头却像是忽然挂断了一般,连呼吸都难以闻见。祁微愣了许久,才无比惊讶地说:“梁检,你现在是要我以一个检察官的身份调查您的父亲?”
“是。”
祁微踟蹰:“可他是您的父亲啊。”
“因为他是我的父亲,所以我才会无比坚定地相信,这并不是他做的。”梁延川皱了皱眉,像是有些倦乏,他捏了捏太阳穴,才不紧不慢地说,“我回国前也曾调查过这桩案子,但这桩案子却没有任何的线索。当年,受害人应该是与我父亲庭外和解了。我并不清楚当年事情的来由,也不明白当初为什么会和解。最重要的是,我想知道,当年指使绑架并拐卖那个女童的人,到底是不是我父亲。”
他松开了按压着太阳穴的那只手,目光坚定地看着某处,说:“我曾质问过我父亲这件事,他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我了解他的为人,他驰骋商场多年,凭的就是一句顶天立地,如果真的是他做的,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承认。只是他这样含糊其辞的表现,让我觉得奇怪。而且,比起漫无目的地猜疑,我更相信证据。祁微,我需要证据。”他说。
祁微有些困惑:“梁检,这桩案子都已经时隔多年了,甚至连起诉的期限都已经过了。我不太明白,你还要弄懂这件事情的结果,到底是为了什么。”
梁延川蓦地笑了笑:“因为有个人,如果她这辈子都不搞清楚这件事,她大概会一辈子活在痛苦里。甚至,造成一个家庭的痛苦。”
他声线笃定,一字一顿。
“而我,并不想让她痛苦。”
电话那头的祁微淡笑着问道:“这个人对你一定很重要吧,我已经很多年没看见过我裁决果断的师哥优柔寡断了。”
“是吗?”梁延川笑笑。
“是啊。”
在和祁微结束通话之后,梁延川才发现手机屏幕上有二十几个未接来电。来电显示都是同一个人,他的父亲梁振升。
今天和那个苏小姐的事情,想必是闹得大了,才会让平时都疏于搭理他的父亲梁振升,一连来了二十几个电话。
梁延川犹豫了一下,最终仍是将电话拨了回去。
刚一接通,电话那头就传来了中年男人淳厚的嗓音,骂声不断:“你这个混账东西,今天到底是吃了什么火药?对那个苏小姐做了什么?你不喜欢人家就明说,还打人家,到底让我的脸面往哪里搁?”
梁延川听得有些烦躁,恹恹地揉了揉紧皱的眉头:“爸,是她先打的小岑。”
“小岑?”电话那头的男人嗓音猛地一停顿,片刻之后,才难以置信地反问了一遍:“白梓岑?”
“嗯。”
提起白梓岑这个名字,梁振升的怒骂声不再尖锐,甚至,语气里还夹杂着些无奈的成分:“你这个混账东西,怎么又跟她缠到一起了?你到底是还想被她骗一次,还是还想让她再把你捅个一刀弄个半死?”话到末尾,梁振升所有欲言又止的话,都变成了绵长的一声叹息,带着点不甘,又带着点难堪,“延川,你爸我都这么大个岁数了,没以前那个力气再为你担惊受怕了。你妈也年纪大了,再看你住个一年,指不定就出了毛病。”
他忽然不像是商场上那个叱咤风云的梁振升,更像是一个老父亲:“无论你再怎么喜欢白梓岑这个女人,这么多年过去,也终究该放一放了。”
梁延川没对他的话作出回应,他像是极为固执似的,转移了话题:“以后那些女人都不要介绍给我了,我不会接受的。”
“为什么?”梁振升开始有些躁怒,“你一个人能打光棍一辈子,那你想过陶陶吗?陶陶才五岁,她需要一个妈妈。”
梁振升的咄咄逼人,让梁延川有些疲惫。他闭上了双眼,半张开唇,慢条斯理地对电话那头的人说:“爸,我已经结婚了。”
电话那头的梁振升呼吸猛地一顿,许久之后,他才难以置信地回了一句:“你说什么?”
“我结婚了。”梁延川再次重复了一遍,只是这一遍单纯的陈述中,又夹杂了些额外的信息,“我和白梓岑结婚了,上个月领的证。”
听筒那端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梁延川不难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毕竟,他父亲发怒时,总习惯摔上那么几件贵重物品,以示怒意。此刻,大约是旧事重演而已。
梁振升震怒道:“梁延川,你到底又在发什么疯?!”
大约是一句话骂得不过瘾,梁振升又硬生生地又补了一句:“白梓岑对你,对陶陶做过什么,你应该比我都清楚,你还跟她结婚,是不是嫌她当年捅你的那一刀还不够过瘾?”
梁延川浅浅叹了一声,说:“爸,那些都过去了,我已经没有理由再停步在过去的仇恨里了。我考虑过陶陶,我想过,没有任何人比白梓岑更能够胜任她妈妈的角色。比起一个外来的继母,我更希望她能活在亲生母亲的身边。而且我也考虑过我自己。”
他顿了顿,继续说:“我告诉你这件事,只是希望你不要再向我施加任何的世家压力。我是一个公职人员,如果你硬要逼着我犯重婚罪的话。那我只想告诉你一句话公职人员犯罪,从重处罚。您,谨记。”